只听得寺里晚钟响起, 山间落了第一场雪。

  凌曲拽着大氅将思衿整个人罩住,推开木窗。一阵风呼啸着吹进来,吹散了屋内烘烤的热气, 风驻后, 思衿看向窗外, 只一会儿功夫,地上都已经积雪了。

  “今年这雪来得快。刚入冬, 就落雪了。”凌曲由着思衿趴在窗边看雪,厚实的衣服给他多罩了一层,“你若实在想看, 我牵你去院里走走?”

  思衿收回目光看着他, 片刻摇了摇头:“外面怪冷的。我走两步就不想动了。”

  “猫儿都没你这么爱犯懒的。”凌曲在他脖子上面蹭了蹭,“力气都用到哪儿去了?”

  他还记得以前的思衿,一身功夫叹为观止, 哪像现在这样窝在榻上一动都不想动的?

  “你还问我?”思衿恼羞成怒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说你方才……方才做什么了?”

  凌曲这才留神到自己唇齿边还泛着清甜的奶香,再望着思衿带着几分委屈的眼睛,顿时觉得自己不应该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是, 他忍不住啊!

  他道:“费力气的不是我么?我方才可仔细着力道呢。你只要躺着,而我吮……”

  “别说了!”思衿恨不得拿东西堵住他的嘴, 眼瞧着二位师兄绕游廊过来了, 杵济和思湛也蹲在外面玩雪, 再这样说下去他以后可没脸面再见旁人了。

  凌曲却抱住他, 窗户关上,将外头那群烦人精隔绝在外, 二话不说就道:“我还想吃。”

  “不行的。”思衿急不过, 红着眼睛推他, “大夫说每日不能吃太多……”

  “你问过大夫了?”凌曲俯着身子抬眸,轻轻一笑,扯住大氅盖了上去,低低地说,“怎么问的。”

  “只问了些寻常要注意的。大夫顺道就说了这些……”思衿的声音不知不觉地小了下去。他下意识留了一只耳朵听窗外的动静,生怕师兄进屋。

  “我也是大夫,你怎么不问问我。”凌曲咬他的耳朵。

  思衿想躲,奈何被凌曲缠得死死的,压根就躲不掉,只能说:“胡说,哪有你这样的大夫……”

  凌曲笑,却不松开牙齿。

  思衿被他咬得浑身无力,只好继续说:“……人家大夫济世救人,你却光吃人。嘶——你咬得我好疼。”

  凌曲这才松开牙齿,意犹未尽地将唇边的晶莹抹去:“人大夫知道,你喂不饱一只饥肠辘辘的孔雀的,让你想个法子,换种方式喂我呢。毕竟我刚尝过甜头,肯定要一直惦记着呢。”

  越来越不象话了。思衿差点都想干脆喊杵济把他拖出去清净。

  思衿白天还担心他的性命安危,没成想转眼到了晚上,该担心的反倒是自己的性命安危了。

  好不容易将人推开,思衿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问道:“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官家那头可有动作?”

  凌曲干脆顺势躺在他的身侧,把玩着他胸前的佛珠:“官家不是呆子。盛玉山这么快就赶到翠拥楼,可见他虽然人在宫中,消息还是灵通的。只是他现在手里的兵放了出去,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了。不然他也不会急着将左侍手里的十万王权军调回来坐镇。”

  “我记得这十万王权军可是官家用来同北疆对峙的,这么堂而皇之地调回来,官家就不怕北疆反?”思衿皱眉。

  这难道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于事无补么?

  “怕!”凌曲笑了一声,“怎么不怕!北疆地广人稀,气候低寒,那里的铁骑做梦都想踏进西厥国土,取了他涂山雄的项上人头!以前僧军还未势微,三军鼎力,北疆不敢动他。而如今他已然成了一副空壳,北疆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次大好机会。”

  “北疆来犯,未必是好事呢。”思衿皱眉。眼下就快要过年了,战士思乡企盼归家团圆,未必肯全副精力打这一仗。

  “北疆铁骑若是踏入西厥,自然不是好事。可他涂山雄时日无多,却是一件顶好的事。”凌曲说。

  思衿心里一惊,忙问:“何出此言?官家好端端的,怎么会时日无多呢?”

  “我似乎没跟你提起过,涂山雄早年痛失一子。”凌曲垂眸看他。

  这的确是思衿不知道的。“可这和涂山雄时日无多有什么关系?”思衿不懂。

  “自然是有关系的。涂山雄曾经十分珍爱此子。无奈此子身体不康健,十年前行军途中,涂山雄为了免受思子之苦,强行将此子带上,结果边疆风寒,此子便一命呜呼了。”凌曲慢悠悠地说,“你猜怎么着?”

  思衿道:“怎么着?”

  “这些年来,涂山雄对外不说,暗地里一直想要找法子,让此子死而复生呢。”凌曲笑了笑。

  “这世上哪有什么死而复生的法子……”说到这儿,思衿忽然安静了,只定定地看着凌曲。

  他怎么忘了,这世上虽然没有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子,可让死掉的人依旧存在于人世间,却不是完全不可能的。恐怕涂山雄也并非想让亡子完全活过来,只是在他年迈之时见一面,有个念想便好了。

  “你仿佛猜到了什么。”凌曲说。

  思衿整个人都怔住了:“难道,官家是想让你替他复活亡子?”

  凌曲不答。

  思衿忽然明白了:“这也是为什么你敢在他面前做这么多过分的事,而他却一再不管不顾的原因?你心知他不能杀你……”

  “他能杀。”凌曲打断他,说,“我若替他复活亡子,只有两个法子。要么将杵济身体里的蛊引取出来,要么,干脆将我自己身体里的蛊取给他。杵济身上的蛊引我自然是不会考虑的,而若想让他亡子复活,只有从我这里取蛊了。蛊一取,我便不再有毒息,到时候他想杀我,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你如何能将蛊给他呢?”思衿道,“你明知一旦给他,他便会反过来杀你。”

  “是了。若是就这么被他杀了,岂不是亏得很。”凌曲枕着思衿的肩膀,笑了笑,“所以,他若取我的蛊,他便也要死。”

  “我要让他,死得很难看。”

  -

  “三十二个朝廷命官一夜亡故,凉朔夜雪,本王的心里凄怆啊。”座上,涂山雄撑着脑袋歪坐着,底下跪了一地前来请命的官员门生。

  “还望王上尽快将此等贼人捉拿归案。还凉朔一个安宁!”众人纷纷叩首。

  “本王已经责令右侍去办了。众爱卿起身吧。”涂山雄换了一只手撑脑袋,“毛晋。”

  一旁的大太监连忙跪了,说:“奴才在。”

  “去把右侍请来,本王要问问他查办得怎么样了。”涂山雄道。

  毛晋心里头咯噔一下,说:“右侍今早率一骑铁骑拿着令牌追去了校场,目前尚未归宫。”

  “校场?”涂山雄突然睁开眼睛,皱起眉头,“那里目前可是贼军的地盘。”

  “是了。”毛晋垂着脑袋,仔细回话,“右侍说昨个夜里在翠拥楼发现了几个危梨军头目的身影,怀疑是他们下的手。”

  “危梨军。”涂山雄冷冷地笑了一声,掩盖住想要咳嗽的欲/望,“这支队伍这些年来藏得可真深呐。硬是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藏了整整十年。是本王,亲手为这颗种子浇灌的水,是本王,早些年造下的这些冤孽。”

  “王上切勿这样说。”毛晋和底下众人听了,连忙道,“危梨军诡谲狡诈,岂是王上能料到的呢。”

  “占我城池土地,杀我股肱之臣,此仇不得不报。”涂山雄拍案,震得大殿轰然作响,“毛晋,去宣左侍。”

  毛晋听了,连忙说“是”,赶紧下去宣了。不一会儿,一个身着战甲雄浑壮阔,面色森然的人走进大殿,跪倒在地:“卑职见过王上。”

  “启年啊。”涂山雄见了他,目光忽而柔和下来,“北疆风雪,可有摧残你的心志?”

  “北疆风雪,无法同西厥日月光辉相较。”启年叩跪,战甲铿然作响。

  “当年让你带着十万王权军镇守北方,苦了你了。一支娇生惯养的皇家军啊,硬生生被你带成骁勇善战的塞外铁骑。你给我西厥长了脸,我可是一直记在心里呐!”

  “卑职不敢。”启年说。

  “之所以召你来,是为了眼下。”涂山雄道,“本王想让你的十万猛虎,吞掉东晟放在西厥的疯犬。”

  “回来了。”殿外,刚从校场赶回的盛玉山手里还抓着马鞭,遥遥看见从颠内退出去的启年,打了个招呼,抛了个东西给他,“怎么,北疆冰天雪地,竟也养不白你个威风堂堂的左侍?”

  启年无声接过,竟是一颗结成冰渣的糖块。

  吃着糖,盛玉山问:“塞外多快活,这么早回来做什么?”

  启年没吃糖,只收了起来,道:“王上宣得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不就行了。”盛玉山打了个呼哨,唤来一只信鸽。不一会儿,信鸽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还不死心?”盛玉山问。

  启年的目光隐了隐。

  盛玉山道:“这么些年来,若是凉朔能找到,早该有消息了。你弟弟恐怕……”

  “也要找。”启年说,“况且我得到消息,他此刻就在凉朔。”

  “凉朔哪里?”盛玉山掏耳朵问。

  “凉朔太和寺。”启年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右侍:怎么又是太和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