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索, 打着旋儿在官人街上肆虐。一行骑兵打马而来,为首的握着马鞭拦在轿前。

  “敢问是哪家贵人?昨夜可否在翠拥楼吃酒?”

  驾马的小厮说:“轿子里二位大人醉了,只吩咐我往客栈送, 别的不晓得。”

  为首的透过轿帘依稀朝里面看了一眼, 黑洞洞的一团, 隐约是看见两个人东倒西歪地横在里面,一股酒气。

  “我们奉右侍之命, 昨夜夜里吃酒的一个都不能放过,无论官阶都要仔细查。得罪了。”骑兵持着马鞭下马,说。

  “官爷奉命行事, 那便查吧。所幸也不耽误什么功夫。”小厮将马车停在路边上, 将棉服裹紧了问,“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翠拥楼里死了人,凶手抓不到。眼瞧着快到正月, 这不存心让我们没好日子过。”一骑兵抱怨。

  “十有八/九是危梨军干的。眼见着他们占了校场,地下城都成了他们的兵库!前几日据说同城主的护卫军打了一仗,里面还有咱火军几个营!敢在咱们地盘打架,底气足得很呢!”小厮缩了缩脖子, 说。

  为首的骑兵一把将帘子掀了。只见轿子当中的男子穿着玄色厚氅,头发披散, 眼睛紧闭。另一侧仰躺着的人则穿着简便的银白色轻裘, 头发高束, 传出轻微鼾声。

  面善。为首的心想。尤其是当中这人, 长相惊艳而不落俗,看一眼便忘不了的。

  “做什么的。”裹着厚氅的男子略微睁开眼, 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他一睁眼, 便让为首的心中大惊, 下意识退了下去蹲倒在地:“卑职见过巫马城主!”

  他一跪,身后的五名骑兵忙不迭闭上嘴,哗啦啦跪做一团。从帘外望去,像是一堆堆小坟山。

  “大冷天的,众位也是想坐轿么?”巫马真颔首,清冷地看了一眼,便从厚氅里伸出一只手,丢了两块足金足量的银碇,“眼瞧着要下雪了,雇个轿子回宫吧。”

  几个兵互相对视,没一个人敢上去接。为首的在宫里当差久了,办事较为活络,知道这情面今天不卖也得卖了,只得弓着腰接过,叩头谢恩。

  “右侍何在?”小厮调转了马头,巫马真打了个呵欠,闭眼吹着夜风问。

  “回禀大人,右侍尚在翠拥楼。您若是想见他,卑职马上给您叫。”为首的说。

  “不用了。最近宫里事多,危梨军那里也需要他时时盯着,费心费力。替我带句话,这阵子他辛苦,待捉到歹人,我请他吃酒。”

  “是。大人慢走。”为首的垂着脑袋应声。

  马车缓缓动身,沿着官人街走远了。身后几个兵这才敢站起来,其中一个问:“大哥,咱们这就不查了?”

  为首的将银锭子塞在他手里,道:“请弟兄们喝酒。这事儿,咱们管不了。”

  他方才不是没看见,巫马真拢在厚氅中的手背上,沾满了浓稠的鲜血。谁也说不准,这浓稠的鲜血不是从那三十几位亡命的官员身上得来的。他巫马真要杀谁,官家都管不了,还轮得到他们这几个宫中杂役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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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了吗!”思湛推开门闯了进来,将正在发呆的思衿吓了一跳。

  “怎么了?”思衿抽出裹了绒毛垫子的椅子让她坐下。

  思湛坐不住,干脆站着说:“死人了!昨个翠拥楼,死了三十多个朝廷命官!”

  “怎么死的?”思衿忙问。他手里还攥着昨天夜里凌目师兄送的几件小衣裳,一件红的,一件绿的,颜色都很鲜艳。

  “吃酒醉了,直接杀的!现在官人街整条街都被封了,说是彻查呢!”思湛说,“这凉朔如今是越来越不太平了。西厥皇城啊!”

  “你日后少往人多的地方去了。虽说如今主持同意你下山,可外面终究不比寺里安全。你又不是师兄他们,老是往外头跑当心被歹人抓去。我现在保护不了你了。”思衿摸着越发滚圆的肚子说。

  “这我是知道的。这不快入冬了么,想着你快要生了,我给孩儿买了几件厚衣裳。”说着思湛变戏法似的从厚重的棉衣里掏出来两件小衣裳,一件姜黄色,一件湖蓝色,刚好跟凌目师兄送的两件凑成对。

  这些日子太和寺里的师兄弟们像是说好的一样,但凡有空各个都悄悄来看思衿,送了好些东西。有送小帽子的,有送小鞋子的,有送小衣裳的,还有送金锁的。师兄更是夸张,有日拉着思衿,说:“师兄没什么好送你的,有匹战马,师兄在寺庙后山养了五年,来日送给你的孩子。”

  思衿吓坏了,连忙推辞说不要。

  孩子胳膊腿儿都还未必长齐呢,哪儿能骑战马呢?

  思湛替他将这些零零散散的小衣裳折好收起来,说:“听说这些遇害的官员赴的是城主的酒宴。其间缘由,据说不敢再查了。”

  思衿手一顿。

  思湛悄悄在思衿耳边说:“城主好生厉害呢。这些个官员,可没一个好东西。”

  “他受了伤。”思衿垂着眸子,里面波光闪闪的,“大冷天的还去吃酒。”

  他吸了吸鼻子,继续说:“还去杀人。不要命了么。”

  思湛刚想说什么,眼见着罩了一人在灯底下,定定然俯身看着思衿,似笑非笑的样子。思湛于是实相地将嘴闭上,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屋里又不冷,何必关门呢。”思衿低头收拾花花绿绿的小衣裳,边收拾边擦眼睛。

  他这些日子足不出户,脸圆润了些,低头的时候能清楚地看见两颊鼓了一点点,显得愈发稚嫩了。

  凌曲伸手,从他手里接过衣裳,替他收拾。

  “这颜色素了些。”他说。

  思衿一怔,只觉得一股熟悉的花香往他鼻子里面冲。他抬了头,眼神有一瞬间懵懂:“……思湛呢?”

  凌曲故作轻松地放下这些软糯的衣裳,用湿布将手背上干涸的血迹擦了,丢进盆子里:“让我给赶出去了。”

  思衿眼瞧着那盆干净的清水顿时变成一盆浑浊的血水。

  凌曲擦干净手,坐到他的榻上:“吃了些酒,怕熏到你。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才进来。”

  榻上软软糯糯的,思衿也是软软糯糯的。凌曲凑过去轻轻嗅了嗅,发觉思衿身上竟若有若无带着奶香味。

  甚是好闻。

  “你吃醉了么?这么闻我做什么。”思衿被他闻得有些不自在,生怕被人瞧了去,于是硬着头皮往后挪了挪,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一块捂热了的地方腾给他。

  “孵蛋呢?”凌曲笑了笑,并不坐。他虽说吹了风,但到底酒是烈的,聚在心里如同一团火。

  一夜之间,他杀了西厥半数的狗官,心里畅快。

  思衿见他不坐,只好依旧挪了回来,将两只脚重新踹回温暖的被窝:“以前练功时没这么怕冷。现在功夫落下了,夜里只觉得脚冰凉冰凉的。”

  凌曲闻言就来掀他的被子:“一直焐在这儿多难受,下地走几步脚就不冷了。”

  “你自己穿着靴子钻不了被窝,就来诓我。”思衿扯住被子不让他拽,“醉鬼的话不能信。”

  虽说凌曲喝了酒,可是淡淡的酒气里连带着花香,竟要比寻常更加好闻。思衿生怕闻着闻着自己也醉了,忙说:“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方才他见凌曲流好多血,甚是唬人。

  凌曲垂眸看着他,道:“一点小伤,还没你那日咬我来的痛。”

  思衿脸一红,注意力一时被他带了过去:“我何时咬你了?”

  凌曲凑过去,笑:“那日你说你是属狗的,用牙尖咬我,舔我,你忘记了?”

  这话说得思衿脸涨的通红:“我怎么可能……我……”

  “好了好了,我诓你的。”凌曲怕他过于激动,连忙安抚他,“福安到底手下留了情,没动什么真格。不过逢场作戏而已。这一箭不痛不痒,也就看上去唬人。”

  “当真?”思衿不信。他白天可是看见杵济拿着白布条进去,红布条出来的。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放在以前他可能有杀我之心,可是现在他知道我有了妻小,忍心让我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么?”凌曲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可是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官员?一夜之间杀了西厥那么多官员,官家定然不会坐视不管。”思衿道。

  “放心,这锅由危梨军来背。多余的我一概不管。”凌曲摘掉手上冰冷的黑玉戒,去抱他,“近日身子可有什么不适的?我闻着你比往日香了些。”

  什么叫比往日香了些?

  思衿回答道:“除了困和懒得动弹,旁的没什么。就是……”

  说到这儿他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索性不说了。

  “怎么了?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凌曲问他。

  思衿脸红了红,支支吾吾地回答:“就是有时候,身子有些奇怪。”

  “嗯。怎么奇怪了?”凌曲低头脱靴,一边脱一边问。

  “就是……那什么……胸口有时候……胀得难受……会有……甜的东西冒出来……”思衿埋着脑袋说。

  “你头上怎么冒烟了?”凌曲脱完靴子摸他脑袋。

  “胡说。”思衿不让他摸。

  凌曲于是一本正经地说:“这种事情,你该早些告诉我。太晚说不好。”

  “为什么?怎么不好了?”思衿不解地问。

  “你怎么知道是甜的?我不信,除非你让我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穿件衣服吧求你了。

  (恨不相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