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门口跪了许久, 直跪得天大白,屋内敞亮的烛光都暗下去。

  门忽而开了,现出凌目师兄的身影。师兄起先看了思衿一眼, 又看了思湛一眼, 欲言又止:“……进来吧。”

  思湛直着腰身, 打起精神将脖子伸了伸:“主持让谁进去?”

  “你们两个都进来。”凌目师兄侧身让开位置,将门往里面推了一些。思衿经过时, 发现凌目师兄的额角多了块淤青,便问他:“这是……”

  凌目连忙用袖子将淤青遮盖起来,道:“无碍。”

  “我弄的。”思湛用女子的声音说, “他和首座发现是我将段飞河放进来的, 便连夜寻我,我过于激动将他砸伤了。首座师兄捉了我,让我在主持门前罚跪, 事情就是这样。”

  思衿听了,蹙眉望着他道:“你可知段飞河是僧军的人?”

  思湛说:“我知道。”

  “僧军都是些散兵游勇,成不了气候。段飞河背景更是复杂,同他惹上关系的人没有好下场。你自幼在太和寺长大, 心思澄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思衿忍不住道。

  思湛吸了吸鼻子, 顺道将汪在眼眶里的泪也一并吸了回去:“他许我事成之后给我安排个师傅, 教我习武。”

  罚跪了一夜, 她鼻尖冻得通红, 连声音都带着一些哑。

  “你糊涂!他这是在诓你。”凌目忍不住说,“若是段飞河府上有功夫精湛的师傅, 他自己的功夫就不至于拿不出手。”

  思湛愣愣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凌目眼神闪躲了一下, 最终还是道:“我曾经被他养在……”

  凌凇的声音恰在此时打断了他:“太和寺乃是武寺, 你何故舍近求远去别家学功夫。”

  “师兄……”思衿喃喃。

  “你们若是肯教我,我自然不会去求他段飞河!”思湛哽着脖子,带着哭腔道,“从小我就养在主持身边,你们负责习武练棍,而我却负责浇花饲鱼。你们在外讲经布道,我却只能待在寺里当值洒扫。师兄弟们明里不说,暗里都在嘲笑我没用!我有手有脚,底子也不差,为何就偏偏不能练武?!”

  凌凇垂眸看着她,半晌道:“你当真以为主持不让你练武?”

  思湛哽住了。

  凌凇叹了口气,说:“你五岁入寺,生辰那年,主持连夜给你制了武棍。因你是女儿身,他便改了以往太和寺武棍的规制,用更坚硬的木料打造了一根细棍。后来他带着你去校场习武,校场的师傅说你天生骨头脆,舞刀弄枪会坏了身子,主持听后便才不让你习武。”

  “你难道就没想过,唯一掌握太和十八阶功夫深不可测的主持,为何偏偏选你做亲传弟子?你跟着主持这么多年,又怎知他不想将一身太和棍法教予你?”

  思湛好像想起来了。年幼时有次她哭着回来找主持,说是隔壁寺的胖和尚嘲笑她不会功夫,平地还能摔个狗吃屎,主次当时慈眉善目地笑了,夜里却赶到隔壁寺用一根糖葫芦同那胖和尚比划,打得那和尚在自家寺庙里闷了一个月不敢出来栽逃笑像竹见她。

  的确,主持应该比谁都想让她练会太和棍法。

  她忍不住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这双手时不时因为洒扫而磨出水泡,可却没有像思衿和别的师兄弟一样生出薄茧。

  不仅如此,她在太和寺的这些年,学会了下棋,学会了作画,甚至到了节日里,她还能作一两首不错的诗。而这些,都是主持手把手教她的。

  可是,她却因为习不了武怀恨在心,出卖了主持,出卖了寺里上上下下的师兄师弟,出卖了同她一块儿长大的思衿。

  她怎么能这么坏?

  她突然隔着屏风,朝着里面的身影跪了下去。

  “徒儿不孝,直到现在才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引火上身,咎由自取。”她边磕头边说,“徒儿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以戴罪之身离开太和寺,穷尽一生为太和寺上下祈福!”

  “你在说什么!”思衿拉她。

  思湛却维持着跪姿,说:“徒儿一直都未来得及告诉师父:徒儿与那段王爷来往时,曾听得他欲将一支僧军部队偷偷潜入我太和寺,李代桃僵。这支队伍目前应该就藏在太和寺后山,待时机成熟,他们便会入寺。”

  “他敢。”凌凇凛眉道。将太和寺众僧杀了换成僧军,他也敢想!

  “此话当真?”思衿却皱起眉头,扶着思湛问。

  若是段飞河留了这一后手,那他真正的目的恐怕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再者,若是副城主不知其为人,听了他的话允许僧军进寺,那一切便难办了。毕竟,太和寺的武僧再厉害,也抵不过对方的万千火器。

  “我自然不会像他段飞河那般诓人。”思湛磕完头,站了起来。

  她将在场所有的人都挨个儿看了一遍,这才说:“话已至此,我便离寺了。”

  “你到哪里去。”这时,屏风被移开,传来主持的声音。

  思湛忍不住抬头朝主持望去,却发现一夜之间,主持的长髯斑白,竟老了许多。

  “老衲五岁领你入寺,春去秋来,如今足足有十个年头。你好不容易安稳长大,却要撂下挑子走人?”主持颤声。

  思湛的嘴张了张,可是声音就像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

  “你若是真要习武,好。老衲便要全寺师兄弟一齐教你,从最低阶的功夫开始教你,直到把你教会为止。日后你无论同谁比划,只要老衲没点头,他们都打不过你。”主持说。

  思湛咬着唇,嘴一撇,豆大的眼珠在眼眶里晃着,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

  凌曲领着十个侍卫,足足挖了三个时辰才将端王府地底下的火石全部运了出来。这东西气味冲人,又怕雨打,想要安置就必须找个阴凉干燥的地方,着实不好下手。他想了想,便甩了块令牌给其中一个侍卫:“带上这个,去火军给我调支队伍来。”

  那侍卫垂着头不敢接:“滋事体大,卑职不敢。”这可是实打实的火军将印,贸然带过去,若是漆雕将军不认,他可是会被砍头的!

  “胆子也忒小了些。盛玉山养着一群猫儿玩?”凌曲套上软甲,刚上马,遥遥便看见许久不见的朱时雨领了两个跟班,晃着膀子转悠过来。

  凌曲朝侍卫们使了眼色,众人心领神会,全都躲了起来。

  那朱时雨先是扣了扣门,见段王府上没人吭声,便掀起衣角踏了进来。

  脚还未落定,一张大网便把他捕了去。几个侍卫将他倒吊在树上,吓得他胆子直接飞了出来:“你你你你们何故陷害朝廷命官?!”

  “老鼠进了猫窝,还管你是不是鼠丞相呢。”凌曲眼神幽幽地望着他。像是打量一条落了水的狗。

  这朱时雨也不知是不是命里犯太岁,每次见到他都倒了大霉。这回一看见他,凌曲瞬间就想到了法子。

  一千石的火石不是个小数目,要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城外去,走官路行不通。朱时雨世代茶商,让他将这些火石混进茶叶里,便能偷天换日鱼目混珠了。

  只是,凌曲看着倒吊着脸涨成猪肝色的朱时雨,此人嘴太碎,得想个法子让他别去官家那里说闲话。

  “巫马城主,你行行好。”朱时雨倒着给他作揖,“下官不值几两银子,就这样吊着起不白费了大人您一张网?”

  他不晓得地上那一摊褐红色的碎石砾是什么东西,只闻得鼻尖一股爆竹味,以为是段飞河前脚被右侍压了进宫,后脚便有仇家上赶着放爆竹庆祝。

  “一张网算不得什么东西。我若写张信去交予你族人,用你一条命换万两银子,你岂知他们不换?”凌曲似笑非笑着说。

  朱时雨听了,脸跨了,忙道:“下官与大人无冤无仇,还望大人放下官一条狗命,若以后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一定万死不辞。我族人都是做小本生意的,若是陡然让他们拿出这么些银子,也拿不出来啊!”

  还算是实相的。

  凌曲听了,故意道:“那便拿你们的商路来换。”

  “商路?”朱时雨眨了眨眼睛,面露戚然。

  夜幕降临后,所有火石全部混进茶叶堆里,往凉朔城外围送去。凌曲披着茶商的衣裳,亲自押送。

  这批队伍白天绕了一圈商路,晚上却折返,人不知鬼不觉地重新运回城里。

  “主子,您总算是回来了。”

  押送完回来后,凌曲进了太和寺。杵济见了刚迎上去,闻到一身爆竹味,便又捂着鼻子退了回来:“主子您这是吃火.药了?”

  事情办完,凌曲心情好,懒得敲他的头:“阿衿回来没有?”

  提到小师父,杵济一言难尽:“小师父他……”

  凌曲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道:“怎么,内奸的事没办好?”

  在他看来,这事没有想象中棘手。谁是内奸,便把谁赶出寺去就好了。犯不着费这么些力气。

  这样想着,他脚步轻快地扭头拐进了后院,还没来得及喊一句“阿衿”,只见暗中飞来一根武棍,这棍子好不讲武德,在空中盘了一圈,竟刚好砸在他小腹下三寸的地方。

  绑当一声,他倒了下去,栽进花坛里。

  “我刚才好像砸到了一块石头。”

  轻快地跑来捡武棍的思湛茫然地看着身后的思衿说。

  “不会把我的武棍磕坏了吧?”

  她又说。说完忙不迭捡起来看。

  作者有话要说:

  凌曲: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