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时雨吃了憋, 果然没再找凌曲的麻烦。近些日子以来闭门不出,推掉了所有的应酬,连早午朝都未参加。

  巫马真的寿宴降至, 太和寺也在为此开始忙碌起来。破天荒在寺里安排了一座道场, 为巫马真和所有前来祝寿的客人祈福。寿宴的帖子由太和寺的僧人负责发放, 京望也收到了一封。

  收到此帖时,京望正在府里书房擦拭青石端砚。随从将帖子送到他的手上, 问:“此次城主大人的寿宴,大人可去?若是不去,奴才这就去回绝。”

  自家大人与巫马真向来水火不容, 对方的寿宴从未去过。久而久之有了默契, 巫马真也就不再往他府上送帖子。此次或许是因为寿宴由太和寺全程包办,寺里的和尚不懂得还有此层门道,因此才将帖子送错了。

  岂料京望看见这封帖子, 连忙将手里的砚台搁下,道:“去备马。”

  “大人。”随从诧异,“您这是?”

  难不成太阳打西边冒出来了?从来将自己关在书房不涉及官场的大人,竟要去参加巫马真的寿宴!

  京望将帖子仔仔细细看了, 见他还杵着未动,便催:“快去。莫要误了时辰。”

  随从反应过来, 慌忙跑去牵马了。

  此次寿宴依旧按老规矩, 办得极为宏大, 整个西厥的官员几乎都到了现场。不仅如此, 还有许多官员带着自家女眷前来,想找机会同巫马真说媒拉纤。为了接待这些女客, 太和寺破例腾出一个鸟语花香的寺庙花苑, 供女客游玩赏花。

  此次寿宴的主人公还未到场, 宾客们只能跟随寺庙众人的指引,一齐聚在花园用茶。

  不多时,只听一声马鸣,便有人高声报:“北疆王到——”

  只一声,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北疆王一路入寺,那昂扬挺阔的身姿引得花苑女眷都忍不住偷偷瞥了几眼。桌前许多人议论纷纷,都摸不清北疆王的路数:

  “好端端的寿宴,北疆王怎么会到场?”

  “怕不是城主要借此寿宴,同北疆王一决高下吧?”

  “此话怎么说?”

  “你们不知,那日在朝堂之上,官家将太和寺的和亲僧指给北疆王时,咱们巫马城主当场脸就冷了。可见这僧人,巫马城主着实想给自己留着呢。”

  “那和亲僧自打从大殿被城主抱出去,便不知所踪,他到底去了哪儿?我看这寺里也没他的人影儿,不会被谁金屋藏娇了吧?”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心领神会,一同笑了起来。结果其中一人笑得前仰后合,不经意间抬手,竟将一壶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汤给打翻了。热汤四溅,烫得这几个多舌的人当场嗷嗷直叫。

  站在他们身后的思湛看在眼里,憋着笑上去火速收拾好残局,心里想着果真是苍天有眼,让你们多话!

  那几个人讪讪地看着他,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安静坐在一旁的京望剥着手里的花生,默默看他们闹。一盏茶端来,京望听见凌凇道:“许久不见京大人,大人用茶。”

  “首座。”京望放下花生,拍了拍自己身侧的椅子,道,“坐。”

  “不了。北疆那些人还需凌凇接待。”凌凇眉眼深深,“这些日子,多谢京大人照拂太和寺。”

  凌凇知道,他不在寺里的这些日子,宫里宫外来惹麻烦的人不在少数。若不是京望从中周旋,太和寺众僧涉世未深,未必能稳得住。

  “太和寺是我的心血。”京望笑了笑,将剥好的花生全部归入凌凇掌心,“在这件事上,你我二人是一条心。”

  看着掌中这些花生,凌凇点了点头。

  北疆众人的到场让此次寿宴的气氛变得奇怪了不少。一是因为北疆女僧人难得一见,众人纷纷好奇,想一睹女僧芳容;二是北疆王天资卓越,同西厥官僚完全不在一个格调上,不由让一些西厥人自惭形秽。因此北疆王的到来,让参加寿宴的人瞬间分成两派:一派是争着抢着想要上前看一眼的,一派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这两派的人杂合在一起,倒将此次寿宴的氛围给烘托住了。

  蓝二身边的蓝五屁股刚坐在凳子上,就迫不及待地搜寻起首座的身影。

  她随手抓了一个经过的僧人,问道:“可知贵寺的首座在何处?”

  被她抓到的凌目止住步伐,迎着一副柔和的笑脸道:“想必是去前面忙了。姑娘找他有何事?”

  太和寺众武僧中怎么也会有这样温柔清秀的僧人?蓝五愣了愣神,随即反应过来:竟是自己糊涂了,思衿同样是武僧,不也一样的温柔清秀么?

  “我对太和寺不熟,首座是我在这儿为数不多认识的僧人了。”蓝五的声音情不自禁也跟着柔和起来,她十指交叠着,摆出一副渴望的模样,求道,“还望大师父帮忙找一找。”

  凌目的笑容依旧柔和着,却说着不近人情的话来:

  “不瞒姑娘,目前寺里宾客众多,要找首座的人不在少数。瞧见不远处的那个花苑了没有?里面总共有五十三名女眷,其中三十八名都争着要找首座。”

  蓝五:“……”

  “噗嗤——”忽而爽朗的笑声传来。蓝五和凌目不约而同都朝这笑声的方向看去。

  蓝二端坐在座上,银白色的轻便软甲衬得她身姿绰约身线挺拔,仿佛女武神降世。她眉眼英朗有神,目光从凌目脸上掠过,便悄悄深了几分。她嘴边的笑意还未尽数褪去,却足以引起蓝五的不满了:

  “阿姐何故发笑?”蓝五蹙着眉头道。

  自己好不容易来一次太和寺,见不到首座大人还不够惨吗?何故要幸灾乐祸呢!

  “抱歉。”蓝二这才将笑容放下去,战略性地端起桌边的热茶喝了一口,道,“我笑这首座竟比街市上三文钱一只的大鹅还抢手,我阿妹来得这样早,竟连面都难见一回。”

  “是了。好端端的城主寿宴,请这么多女眷做什么!”蓝五死乞白赖才将阿姐拖来见首座,谁知等这么久都难得见首座身影,越想越不开心。

  不开心的她坐下来,又不甘心地站起来,拽着凌目胳膊说:“反正寿宴还未开始,大师父您去哪儿,我跟您一块儿去吧!跟着您见到首座的概率要大些。”

  “这恐怕不妥。”凌目一脸为难。他接下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怎么能让一个姑娘跟他跑东跑西呢!

  蓝五听后刚要开口,便听身后有人小声地说:“首座来了。”

  凌目看见凌凇,像看见救世主似的,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逃也似的说:“这儿交给你了。我去后院帮主持。”

  “去吧。”凌凇看着他,临了想起来什么,道,“等等,将手伸出来。”

  “嗯?”凌目都要走了,听了他的话不解地伸出手,问道,“你要给我什么?你自己制成的舍利子么?”

  凌凇不答,只是抬手,将十几颗剥好的花生放入他的掌中。

  凌目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这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皱眉道:“你给我一堆花生粒做什么?”

  “怕你饿着。”凌凇目中染笑,罕见松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说,“去吧。别让主持干等。”

  掸掉肩膀上的碎屑,凌目瞅着手中的花生粒,后知后觉凌凇才不是怕他饿着,他只不过想找个由头将这棘手的东西处理掉而已!

  “怕不是又从哪个姑娘手里得来的。”

  凌目埋头自言自语地走着,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大白天披着厚重的大氅,怕光似的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同他撞见,下意识便要掉头走。

  “思衿?”凌目疑惑道,“是你吗?”

  那人身形一震,连忙将挡脸的摘了,道:“凌目师兄?”

  果然是思衿,凌目见四下无人,拉过他问:“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派人到宫里打探消息,没一个知道的。若不是城主身边的杵济传了消息,我们还以为你死了……”

  说罢他将思衿从头到脚都打量一遍,接着问:“宫里过得怎么样?听说你去的那一日宫死了不少人,凌凇同我们都日夜担心。你可有受伤?为何大日天的穿这么厚重的衣裳?”

  他问的话实在太多,思衿一时半会儿全然答不上来。

  凌目忽然盯着他的肚子,道:“……真的有了?”

  思衿脸一红:“师兄也知道了?”他一路上都在思考如何同二位师兄说,没想到到头来师兄们竟已然知晓此事,这多少令他有些意外。

  “我既然知道,凌凇自然也是知道的。”凌目叹了一口气,说,“早些日子若是知道你有孕,宫里哪怕降旨捉你,太和寺都不会将你放了。怀了身孕一个人在宫里受欺负,凌凇和我听了恨不得直接去宫中将你带出来。”

  被师兄这么一说,思衿心里暖融融的。身后的暗卫却在此刻跪下,道:“还望夫人不要久留。”

  “夫人?”凌目没明白,“哪儿来的夫人?”

  “不要听那孔雀乱诌。”思衿红着脸转身朝暗卫说了一句。那暗卫顿了一下,便实相地原地消失了。

  思衿这才转过脸来,将他入宫之后的经历和回太和寺的缘由向凌目仔仔细细都说了一遍。凌目听后二话不说,将他藏进自己的禅房中,道:“我的禅房不比凌凇的禅房宽敞明亮,可好在清静,无人过来打扰。既然你秘密回寺,便好生在我这儿待着修养,等这场寿宴过后,我再找机会同主持他们说。”

  思衿感激不已,道:“我若藏在凌目师兄这儿,凌目师兄何处可去呢?”

  “我不妨事。这些天太和寺大小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几天不合眼也是有可能的。实在不行,将就着在凌凇那儿囫囵睡一觉就好了。”凌目说。

  思衿听了过意不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凌目按了下去:“你就别计较这些了。肚子里的孩子要紧。要是凌凇知道我怠慢你,事后定然不肯饶我。”

  思衿只得点头。

  凌目随手几下便将禅房收拾干净,让思衿躺在床上,将被子盖好。期间思衿眼睁睁地看着他忙东忙西,十分过意不去。

  忽而,他注意到凌目师兄手里似乎始终抓着些什么,便问:“师兄手里的是何物?为何一直抓着?”

  若不是他问起,凌目都快忘了这茬了。刚好思衿问起,他便索性把这一抔花生全部给了思衿。

  思衿接过花生粒,奇怪:“师兄随身带着它做什么?”难不成太和寺举办寿宴还有随身带花生的规矩?

  凌目不知道从何说起,便索性不解释了:“只不过普通的花生而已,你当作消遣罢。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思衿听了,便不再打扰师兄。

  他独自一人在软塌上躺了一会儿,又起身披着衣服在窗前坐了坐。日头渐升,窗外人来人往,各个都是匆匆忙忙的。

  他听见有两个人行色匆匆地走过去,道:“听说这次寿宴,城西的习员外想将自己的孙女介绍给城主大人呢。方才我去花苑看了一眼,真真是出水芙蓉如花似玉,配咱们城主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真的假的?城主大人才痛失发妻,这员外就按捺不住了么?”另外一人惊讶地说,“城主的年岁,想必足以做他孙女的父亲了,员外竟也不介意?”

  “这有什么介意的?能攀上咱们城主,日后的荣华富贵便享用不尽了。”

  “我瞧着北边兰城的王爷也想同咱们城主说亲呢。看来今日咱们城主必将迎一门亲事回去。”

  两人说笑着,从思衿面前经过。

  思衿听后,不知为何胸口闷闷的。恰巧凌目师兄的禅房靠窗的上方悬着一只鸟笼,里面有只浑身漆黑的白嘴八哥,思衿便索性不再听那些个人的闲言碎语,兀自用笼边的饲料逗八哥玩。

  逗着逗着,八哥便说起话来。

  起初说得还不太清楚,思衿仔细听,便听出些门道来。

  八哥说:“啾啾——普明照世间——啾啾——”

  竟能将凌目师兄平日里看的佛经中的内容说出来,思衿不免诧异。

  好聪明的鸟儿。

  那八哥抖了抖翅膀,继续说:“啾啾啾——”

  思衿凝神听着,忽然感觉脸颊被什么给亲了一下。

  他摸了摸脸,抬眸,对上凌曲一双含笑的眼睛。

  “这八哥好不会来事儿,关键时刻竟不开口了。”凌曲倚着他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说。

  他见思衿神情不似往常,便挑眉问道:“怎么,才半日不见,认识了新欢,就不要我这旧爱了?”

  “什么新欢?”思衿皱眉。明明有新欢的是你,你怎么还贼喊捉贼呢?他心想。

  “这只八哥,虎头虎脑,长得竟比我还可爱。我不服。”凌曲指着笼子道。

  思衿看着他,半晌问道:“那么,我有习员外的孙女可爱么?”

  作者有话要说:

  凌曲:有有有,很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