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时雨老远见状, 笑眯眯地戳了戳杵济:“一看你就是个不机灵的。你家主子要行好事,你拦着做甚?还不快快去将他房门关了!”

  “哦。大人说的对。”杵济反应过来,连忙一连小跑着, 去将房间门给阖上了。

  朱时雨透过门缝看见里面上下交缠翻滚的身影, 忍不住嘴角上扬, 露出谜一样的微笑。

  城主方才微侧的脸上,分明是欲/望极重的样子, 可见是真真想要了。这位城主大人好生忙碌。方才还说要手刃悍妇,结果下一刻就把持不住要行周公之礼了,可见是个嘴硬身直的人。只是这后院如此热闹, 日后怎么忙得过来?难不成一餐饭还要分两趟吃?

  啧。啧啧。

  想到这儿, 他哗啦一声甩出扇子,同杵济道:“既然城主大人身负要事,我便不久留了。”

  杵济听了, 假装为难地说:“这怎么行?主子方才吩咐过小的,一定要招待好朱大人。大人万万不能就这么走了。”

  “无妨,无妨。”朱时雨一大早便看了场精彩绝伦的戏,心情自然是好到了极点, 这些琐碎礼数对他而言便显得无关紧要了。

  “哦对了,”他扇子一挥, 神秘兮兮地道, “这事儿要是让你家主子那新过门的男妻知道, 可有好戏看了。”

  若是男妻知道, 必定又是一出好戏。可惜他还得赶着将今日所见所闻与文部其他官员分享,实在得走了, 不然他真想好好看完这出戏。

  杵济听他煽风点火, 不动声色地说:“既然朱大人要走, 那我便送送朱大人吧。”

  朱时雨点头,扇子一收,便迈开步伐走了。

  后院曲折,走至一方水榭,朱时雨无意间抬眸,便遥遥看见水榭凉亭上有个身影正背对着他坐着,微侧着头,临水梳洗长发。此人身量虽然纤瘦,可骨骼要比寻常女子宽大些,能看出来是个清秀恬淡的男子。

  朱时雨忍不住问杵济:“此人是谁?”

  杵济早就在等他问了,便答:“此人便是我家主子新娶进门的沈氏。”

  原来就是那个将巫马真迷得五迷三道的男妻。朱时雨眼睛一眯,觉得有些意外:竟是个有头发的。

  他特意绕过水榭,想一睹沈氏芳容,可走着走着,身后的杵济却突然不见了。朱时雨起初不在意,独自一人往前走,越走越发觉不对劲。

  这位沈氏,为何从他来到此处为止,一直保持着梳洗的姿势,却始终一动不动?

  一直歪着脑袋,不会累吗?

  正当他想上前一探究竟,身后蓦然伸出一脚,直接往他腰背踹来,踹得他两脚一空,整个人宛如一只钉耙,头重脚轻,一头栽进了池里。

  “何人行刺本官?!”好不容易从水里浮上来,朱时雨擦干脸上的水,怒道。可是左看右看,四周空无一人,静悄悄的连鸟雀声都听不见。

  难不成大白天的还闹鬼么?朱时雨觉得奇怪。

  水不深,他在里面划了两下,想爬上岸。跟岸边比起来,池中央的水榭要离他近一些,于是他转身,往水榭处划。

  好在幼时家中发过大水,他会些水功,费了些功夫游上水榭时,他感觉上方似乎有个阴影压了过来,朝他递了块干净的帕子。

  “多谢。”朱时雨没有多想,接过帕子便要擦脸。

  等反应过来这帕子是沈氏给递的,他连忙抬头,去看沈氏的脸。

  岂料沈氏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在他的目光快要触碰到的那一刻,将脸别了过去。

  朱时雨仿佛看到了他的样貌,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见到生人,竟害羞至此么?朱时雨似乎能切身体会到此人为何能让巫马真深陷其中了。

  就……真不怪城主。

  将方才被人踹了一脚的愤怒放在一边,他挤干官服里浸的水,上前一步说:“夫人为何不回过头来,让朱某看上一眼?若夫人日后有难,朱某亦会尽举手之劳的。”

  他感觉到沈氏听了他的话后,身子有一瞬间的僵持。

  朱时雨满怀期待地要揭开沈氏的庐山真面目,却在沈氏缓缓回头的那一刹大叫一声,随即双目一黑,两脚一蹬,昏了过去。

  -

  凌曲没有料到思衿竟能哭得如此动人。

  一双澄澈的杏眼含着泪,婆娑地闪烁着,轮廓与鼻尖微微泛红,仿佛落入春水的桃花,粉得通透。他哭的时候,身体一颤一颤的,连带着额间的一抹朱砂也颤动着,带动凌曲的心跳,跟着一下一下地产生共鸣。

  一瞬间,屋外什么朱时雨不朱时雨的,都不重要了。

  思衿见他半天没个反应,以为他是忘词了,只能婆娑着一双眼睛,怔怔地等他接话。

  凌曲却一句话都不想说,满腹心思算计着如何越过腹中孩儿,将他吞食入腹。

  只见思衿的手微弱地抵在他的胸口上,整个人喉结滚动,欲言又止。过了不知多久,方才敢小声地问:“可还要哭么?我……我实在是哭不出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演戏,凌曲就给他安排了个难度如此高的角儿,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虽然他很想把戏演好,可是毕竟能力有限,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更何况,他左看右看,周围也没有看客,他俩这戏是要演给谁看的呢?

  凌曲发现自己无论如何算计,都不能将他腹中的崽单独撇开,气得他忍不住俯身,朝思衿的脸颊上咬了一口。

  思衿下意识就捂住脸面道:“大人饶了奴家吧!”

  “再喊一句‘奴家’,我便真的吃了你。”凌曲伏在他耳边,沉沉地说。

  小和尚脸颊粉嫩,像是面粉做的,咬上一口甚至都带着甜香。用这样的面容柔柔地喊着奴家,换谁谁受得了?

  怀崽真是太不方便了,若是能在做事的时候先将崽拿出来放置一边,等做完事再塞回去就好了。凌曲心想。

  自己明明在求饶,可为何凌曲听上去反倒更生气了?思衿实在不能理解。

  好在凌曲只生气了一会儿,便从他身上起开,无事发生地说:“吃饭。”

  收工了?戏不演了?思衿扭了扭酸胀的肩膀,茫然地爬了起来。

  坐回桌边,他接过凌曲递来的玉箸,夹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这才想起来问凌曲:“方才那出戏,是演给朱时雨看的?”

  他刚才虽然被压在下面,可余光还是能看见杵济引着一个穿朱红官袍的人进来。这里是后院,一般官员是进不来的,可见是凌曲特意安排的了。

  “朱时雨来试探我有没有将你藏在宅子里。他要试探,我便顺水推舟。”

  一大早上怎么光吃这么甜的东西?凌曲皱眉。将他面前那盘软糯的糕点端远了,盛上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

  喜爱吃的糕点通通被端远了,思衿没有办法,只能勉强舀着碗里的粥喝。

  “官家已经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我不宜张扬。朱时雨很有可能便是他派来试探我的眼线。他若是知道你是我的把柄,必然会从中要挟,为己谋私利。”凌曲回想起那日殿内的谈话,忍不住皱起眉头,“因此,日后在众人面前,你便装作对我全然没有想法,冷落我便好。”

  这样做,大不了让众人以为他对思衿有意,因此才把前来和亲的北疆王视作仇敌。那日殿上发生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能说得通了。

  “可是这样,我便不能待在宅中静养了。”思衿放下玉箸,道。

  越是待在宅中,前来印证猜测的人就越多。他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一旦被人发现他藏在凌曲府上,凌曲方才的说辞便不攻自破了。

  “后日是巫马真的寿宴,我已经传达下去,以祈福为由,将寿宴安排在太和寺。届时,我便将你偷偷送回寺里,再安排人马暗中护你周全。”凌曲道。

  巫马真的寿宴?

  思衿的眸子动了动。既然是一城之主的寿宴,来的人必然极多。到时候人多眼杂,他混进去想必也无人发现。到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再同巫马真祝寿,旁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是……

  他忍不住望着自己的小腹。

  才过了一个多月,小腹便肉眼可见地鼓了起来。以前他的衣衫宽大还能稍微遮挡一下,现在纵使是宽袍大袖,也遮不住那浑圆的曲线了。

  若是回到太和寺,被一众师兄和主持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他该怎么解释呢?

  “话说。”饭毕,凌曲把玩着手里的青葡萄,挑眉看着思衿,“你怀有身孕的开始,为何没有孕吐?”

  “孕吐?”思衿想了一下,好像隐约是有的,只不过当时症状并不明显,以至于让思衿以为是天气闷热的缘故。只用一些清爽酸甜的东西压下去了。

  “若是你当着我的面吐上几回,或许我能早一些发觉。”凌曲说。

  正是因为他初期的症状实在太不明显了,凌曲才没有放在心上。以至于发现思衿怀了身孕,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思衿听后想说什么,便见门外杵济兴高采烈地跑进来,临了差点撞上门框摔了一跤。

  凌曲看在眼里,道:“不用的脑袋趁早拿出去扔了,何故来祸害这门。”

  杵济自知理亏,赶紧退出去重新走了一遍。这才跑进来说:“主子,我已经把朱大人扔出去了。”

  “扔出去?”思衿的手抖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向凌曲,“你将他杀了?”

  自打他认识凌曲,凌曲似乎还从未在他面前杀过人。更何况这朱时雨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思衿想不通有什么杀的必要。

  “未曾。”凌曲回答,“他留着还有些许用处。”

  那他是如何被扔出去的?思衿茫然地看着杵济。

  杵济忙不迭说:“朱大人一心只想看看主子的男妻,我便顺水推舟让他看了。结果没想到这朱大人是个胆小的,一条蛇就能让他吓昏过去。我便趁他昏倒,拽到府外一个小树林子里,扔了。他若是醒过来,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呢!”

  “你倒是坏得很。”凌曲眼睛染上三分笑意,兴致也跟着起来了,“算上时辰他差不多该醒过来了。你找几个人扮作当地的村民路过去救他,待他问起时,你们便一口咬定这一带没有什么巫马府,方才他去的,只是一个数十年前战火留下的鬼庄而已。”

  “妙得很。不愧是主子。”杵济兴奋道,“我这就去安排。”

  这对主仆端的一肚子坏水。思衿听他们讲话时,仿佛能看到一对狐狸尾巴在后面晃。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同情起这位朱大人来。

  用过早膳,按例有人请凌曲上早朝。凌曲官阶虽然不高,可是势力却极大,上不上朝完全看自己的兴致。当下来者在外面请,凌曲却不慌不忙地用起碗里的茶。

  既然人已经到后院来请了,思衿不便开门,只能任由来者在屋外站着。

  似乎见凌曲无动于衷,来者便又请了一次:“官家说城主大人寿辰快到了,他不便亲身去太和寺替大人祝寿,想借着此次早朝的机会,祝大人福寿安康,还望大人莫要驳了官家的面子。”

  凌曲品着茶,眼眸幽深:“替我谢谢官家。只不过我晨间起来染了风寒,身子不大爽快,怕将病气过给官家和众位大臣,就斗胆不去了,待身子好些了,再去给官家赔罪。”

  很明显屋外的人身体凝滞了一下。但碍于巫马真久病缠身,不上朝合情合理,只能作罢:“那大人好生修养,奴才这就回去禀告官家。”

  将人打发走,思衿好奇地问凌曲:“为何不去上朝?”若是上朝,兴许还能知道一些要紧的风声。

  “的确,我若上朝,官家定然没有理由盘问我朱时雨的下落。我不上朝,在他们看来便是心虚,坐实了罪证。”凌曲放下茶盏,了然一笑,“而我需要做的,恰恰便是让他们坐实这个罪证。”

  杀鸡儆猴,要让他们知道,巫马真自始至终,都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好对付。

  “朱时雨一旦醒过来,不出一天便能弄明白是你在耍弄他。万一他在官家面前说了此事,你岂不要有麻烦?”思衿担心地问。

  “你倒是很会替我着想。”凌曲笑了一声,目光灼然地看着思衿,“若是我有难,还望夫人替为夫保全自己。”

  思衿仔细一想,便知道纵使借朱时雨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跟凌曲对着干了。听了凌曲的话,他便道:“切勿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绝对不会有这一天的到来的。

  “我还期盼着,”思衿想着,说道,“你能将这乌烟瘴气的西厥重新换个样子呢。”

  凌曲被他这话说得一愣,眼眸的幽色顿时荡漾开了:“夫人是不是对为夫寄予的希望过高了?毕竟为夫只是一只不经世事的小孔雀啊。”

  “不经世事”这个词从他这只孔雀嘴里说出来,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思衿一本正经地说:“众生平等。纵使是孔雀,也是能成大事的。”

  凌曲笑了,倚着座椅的靠背,扬着脸问他:“那夫人说说,一只孔雀如何成大事?”

  思衿被他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叫得有些不好意思。虽说他现在怀了身孕,可下意识里自己依然与寻常女子有别,是不能被喊夫人的。

  “怎么不说话了?”凌曲见他半天不说话,便问了一句。

  思衿想了想,说:“你能成大事,不是因为你是一只小孔雀,而是因为,你是凌曲。”

  “只要你是凌曲,我便相信你能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凌曲:众所周知,被媳妇鼓励后会变成小超人~:D

  从此,凌曲变身成一只披着狐狸皮的super小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