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衿这么下意识地一抓, 才蓦然意识到自己抓的是什么。

  黑暗中,他身子一滞,感受到凌曲的眸子在狠狠地盯着他, 眼神仿佛要化作凶神恶煞的豺狼, 将他吞入腹中。

  这东西着实烫手, 思衿赶紧丢掉,随即装作无事发生, 从凌曲怀中钻了出来,淡定地沿着柱子滑下去,裹着衣裳去榻上睡了。

  “呵。”凌曲将腿侧了侧, 随即翻过身子, 艰难地道,“管吃不管饱,到头来还要说我冷淡。你们佛修, 原来竟是这样的人。”

  蒙着被子,思衿趴在枕头上听凌曲说话,兀自让一对脸蛋发烫。

  他可从来没在清醒的时候让凌曲吃过。清醒的时候面对凌曲,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实在是使不得。

  更何况之前那两个大夫交代过他, 怀有身孕的人头三个月为了保证胎象稳固,是不宜做激烈之事的。既然凌曲已经忍了这么久了, 犯不着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这样想着, 他便狠下心来, 只留凌曲一人在梁上泻火。

  忽而窗外倒映出杵济的人影。那人影上下窜动了一下, 轻轻叩了叩门扉,试探着喊:“主子。”

  “何事?”凌曲已经平息下来, 毫无声息落地, 径直从思衿的床边拿过衣裳。

  “朱大人来送茶叶了。”杵济说。

  “他竟来得这样早, 是来我府上查房的么?”凌曲冷笑一声。这间宅院之前秘密动工,少有人知晓。这朱时雨只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文官,哪来的门路打听得如此清楚?

  “主子可要见?”杵济开了一条门缝,问。

  凌曲不答。

  “你要走了么?”还在装死的思衿听了,连忙从被窝里伸出脑袋,问。

  “怕不是他真正要见的人,不是我。”凌曲顺势摸了摸他的脑袋。

  思衿疑惑:“那会是谁?”

  凌曲眉眼深深,不作答。

  思衿那日被他当众从大殿前抱了下去,之后便消失在众人视线里。凌曲不用想也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朝堂内外打听他踪迹的人不少。这朱时雨爱凑热闹,只怕也是其中之一。

  更何况事发当日,朱时雨同自己走得很近,这事情多少也清楚一些。也许是受了别人的委托,抑或是纯粹多管闲事,想亲自来确认一眼也未可知。

  “若他真正要见的人是我,我便藏好自己,不让他发现。”思衿谨慎地说。

  “聪明。”凌曲道,“不只是一个朱时雨,纵使是其他人来了,你也要推托不见。”

  “哪怕师兄主持他们来了,我也不能见么?”思衿眉毛纠在了一起。

  他好些日子没见过太和寺众僧了,甚是想念。

  “他们便算了。”凌曲沉下眼眸,“有一人,你万不能见。”

  “何人?”思衿听后,疑惑地问。

  “倾煦大师。”凌曲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倾煦大师有什么不能见的?思衿不明白。更何况他同倾煦大师也只是寥寥见过几次,大师知不知道他的下落还未可知,不一定能见到。

  “记住我的话。”凌曲道,“若到了实在要见的地步,需同我一起。”

  “知道了。”虽然不明白,可思衿依旧答应下来。

  “看在你如此听话的份上,方才纵火之罪,我就不怪你了。”临走前,凌曲笑了笑。

  思衿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所谓的“纵火之罪”是什么意思,脸忙不迭红了。他碍于杵济在场,不能说什么,只能干拿眼睛瞪着凌曲。

  身后的杵济听得云里雾里,跟在凌曲后面出门,还不忘转过身来观察了一下屋子。设施摆件样样都是好的,房梁屋顶没有烧焦的迹象,屋子里也没有任何火石的气味,怎么就着火了?

  不过还好,至少人没烧坏。

  关好门,他赶紧跟上凌曲的步伐,道:“主子怕不是误会小师父了,这座宅子建在山脚下,周围潮湿得很,哪能着火呢!纵使是起了火,不过多时也就自己灭了。”

  他话音未落,凌曲便已睨了他一眼:“你倒是管得宽。不该你管的偏要管。”

  自己要是继续说下去,怕不是主子手中的折扇要落到自己头上了。杵济实相地缝上嘴。

  刚走了几步,凌曲便看见一个鬼祟的身影,在门前转悠。

  那身影手里转着两个虎皮核桃,正伸长脖子左看右看,还不时不时扭头嘱咐后面跟着的几个挑茶小厮几句。

  凌曲只看一眼,便认出他是谁。

  “去沏茶。”他不着急走,只朝杵济道。

  杵济忙不迭说“是”,便退下了。

  “大人,许久不见,朱某甚是想念大人。”朱时雨遥遥看见他,连忙摆正帽檐理平裙裾,绕着曲径走了过来。

  凌曲冷淡的目光稍作遮掩,嘴边扬起半分微笑,拱手行礼:“没想到朱大人清早来送茶,是我疏忽了,还望大人海涵。”

  “岂敢岂敢,这是朱某份内的事。”鞠躬间,朱时雨的眼睛忍不住往凌曲身后瞧。

  不知为何,凌曲身后这一连串的屋子,只有一间门窗紧闭,里外遮得严严实实,看上去仿佛是有意藏了什么。这不禁引起他的好奇心,想知道里头到底藏了什么人。

  都说一场病后的巫马真拒人千里,无人知晓他的私底下生活,可自己这不就借着送茶的理由,轻而易举见到了么?若是能顺道打听到当日和亲的小师父也住在这间宅子里,那他在朝堂上便能被一众官员待见了。

  这样想着,他又忍不住朝里看了几眼。

  凌曲冷眼瞧着朱时雨一双眼睛恨不得越过他直接飞进思衿屋子里去,便皱起眉,不悦地问:“朱大人可是对我府上哪个爱妾感兴趣?若是需要,我将人喊来同你比对比对。”

  “不用不用。”朱时雨回过神来,自知失礼,连连摆手道,“朱某只是没想到大人的住处竟如此曲径通幽。好品味。”

  鬼话连篇。凌曲冷笑。

  将朱时雨引到前院用茶,还没用多久,便来人报:“大人,后宅那位有事请你去一趟。”

  凌曲刚拿淡茶漱了口,听闻此话,将眉头死死皱了,问:“可知又为何事?”

  他这句“又”很是灵性,杵济心领神会,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露出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那位哭着说定要先见到大人,再细细与大人说。小的上去劝了一句,她便发了大火,拿东西将小的额头都砸破了。”

  说罢,杵济便撩起头发,将前些日子掏鸡窝将头磕破的伤口露给凌曲瞧。

  凌曲看过,甩袖恨恨地说:“悍妇。”

  仿佛印证了他的话似的,后院又出现了摔锅砸碗的声音。

  朱时雨看了半天热闹,连忙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只是朱某没想到,这本难念的经,大人这儿也有。”

  早些日子听说巫马真痛失发妻,在太和寺为发妻守灵七日,端的一副深情,没想到这深情转瞬即逝,现在又开始为后宅琐碎之事心烦了。男人啊,果真没一个钟情的,当然了,包括自己。朱时雨心想。

  凌曲看了他一眼,转而问杵济:“我娶他过门的事,那悍妇可知?”

  听到了关键词,朱时雨恨不得竖起八只耳朵听。

  杵济眼珠子转了一圈,回答:“昨日大人同新夫人共度春宵,冷落了她,她稍微差人打听,便知了。她还说……”

  看着凌曲面若冰霜的脸,杵济欲言又止。

  “她还说什么?你说便是了。”

  杵济只好继续说:“她还说,若大人不把这男妓赶出去,她便一头撞死在大人面前。”

  好家伙好家伙。朱时雨都听得入神了。这其中曲折,纵使是话本,恐怕都不敢这么安排吧?

  凌曲听后脸一绿,一掌将石桌上的茶盏拍翻了,阴沉地说:“去取我的剑来,我今日定要手刃这悍妇。”

  杵济听了,忙不迭跪下来,背对着朱时雨趴在凌曲大腿上,憋着笑惨叫着说:“主子,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新夫人知道了,只怕也会于心不安的。”

  凌曲被他勒得动不了身,索性一脚踹开他:“这府中难道我做不了主?!”

  杵济被踹倒在地,利索地滚了一圈后,见凌曲往后院走了,忙不迭爬起来追过去,继续劝道:“主子,有事好商量,切勿伤了和气——”

  朱时雨目送这主仆二人你拉我扯着走了,颇为称奇。

  这便是群臣口中不可一世的巫马城主么?

  忽而,他想起这位城主当日抱着和亲僧的画面。一根弦搭了上去,激得他一个激灵:

  等等,难不成巫马真昨日过门的新夫人,便是这位不知所踪的太和寺思衿?

  凌曲被杵济生拉硬拽,好不容易躲过朱时雨的视线。

  “主子,人瞧不到咱们了。”杵济揩了一把额前的汗,沾沾自喜道,“方才我这戏演得可还满意?”

  凌曲垂眸,问:“额前的伤是怎么回事?”

  杵济撩了撩头发将伤口藏住了,不好意思地说:“前天在咱们后宅发现了一个野鸡窝,掏鸡窝的时候把头磕破了。”

  “哦。”凌曲收回目光,道,“该。”

  杵济撇了撇嘴,继续道:“若主子不当众将这夫人请出来给这位朱大人看,恐怕人还不会信服。只是咱们去哪儿请这位夫人呢?”

  凌曲头也不回地走:“夫不夫人的不重要。我只需要让他知道,我巫马真的府院,不是这么好进的。”

  他这样说,杵济便懂了。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杵济道:“主子请自便。”

  -

  凌曲走后,思衿又睡了一会儿,不多时便起了身。

  他感觉身体乏累,只裹了一件浅鹅绒的披风,便起来用热茶读经卷了。

  桌上已经摆放好咸淡适宜的粥和小菜,思衿用了茶,便捉起筷子慢慢地吃。吃了没多久,门忽而吱呀一声打开,凌曲便走了进来。

  思衿刚放下筷子想问他为何回得这么早,凌曲竟不由分说走过来,一把将他带到床上,死死摁住。

  纵使是这样,思衿也没有多害怕,反倒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问他:“用早膳么?”

  “是我不够凶么?”凌曲挑下帘,将周围的一切隔绝在外,随即俯下身便要狠狠地吻思衿。

  这是吃错什么药了?思衿的双脚无措地蹬了两下,道:“门还没关……”

  这副情景要是让杵济他们看到,脸皮薄如思衿,估计可以不用做人了。

  他刚开口,凌曲便吻了下来:“阿衿,有场戏,需要你帮着演。”

  演戏?思衿不明白。少时他只瞧过话本折子戏,还从没上台演过。他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把戏演好。

  “演什么?”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他忙不迭问凌曲,“我演什么角儿?需要怎么做?”

  凌曲没弄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期待和斗志是怎么回事,只能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思衿听了信以为真,只盼着自己能将戏演好,也不顾凌曲借着这场戏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亏欠的便宜都给占尽了。

  手指轻轻捻着思衿被吻红肿了的唇珠,凌曲的余光瞥见杵济带着朱时雨遥遥从长廊尽头走来。

  嘴角微微一勾,他便翻身,重新将思衿压在身下。

  思衿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悍妇。”凌曲突然高声道。

  汉赋?说的是我吗?思衿眨了眨眼睛想。

  原来自己演的是汉赋。可是汉赋是谁?要怎么演?

  见他半天没个反应,凌曲便又说:“怀了孕还不消停,你当真这个家从此是你做主了?”

  看来自己演的是巫马真的妻室。思衿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大人,奴……奴家错了。”

  他这句“奴家”一出口,便惹得凌曲发笑。好不容易忍住了,凌曲又换了个更加凶狠的面容,道:“方才不还盛气凌人觉得这个家没人镇得住你?怎么,现在倒开始示弱了?你不是最擅长演戏么,来啊,现在哭一个给我看。”

  哭?

  思衿犯难。他哪有这么高的天赋,说哭就哭?

  可是为了把戏演好,他必须得努力一把。于是,他咬牙,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由于力道过猛,他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凌曲只想让他嘤嘤哭两下就算了,没想到自己前脚刚把话说完,后脚他的眼泪便夺眶而出,伴随着朱红色的眼尾和微微垂眸的隐忍神情,看得凌曲瞳孔皱缩,只觉得双腿间有什么东西在膨胀。

  思衿见状,以为是自己力道过猛将戏演过了,忙用带着哭声的嗓音说:“大人莫要生气……奴家这就将眼泪擦了。”

  “杵济。”凌曲沉声喊,“替我将门关了。”

  正兴冲冲引着朱时雨前来看戏的杵济下意识“嗯”了一句,随后反应过来,张大了嘴:“啊?”

  什么情况,这就罢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凌曲:这悍妇真香: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