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马真在宫殿前的这翩然一抱, 的确是惹得不少人注意。

  朱时雨在一旁看着,急得直跺脚:“使不得啊大人,和亲僧大人哪儿能亲自抱呢?快快放下!”

  这要是因此挑起两国之间的矛盾, 这罪名实在太大, 哪怕是巫马真也承担不起的。

  更何况, 朱时雨忍不住战战兢兢抬首。宫殿高台的华盖之下,官家沉着眼睛凝视着下面的一举一动。身后的北疆王更是一言不发, 仿佛将这一幕默默记在心底,好日后一并讨还。

  前有狼后有虎,这可如何是好啊!

  此情此景, 他恨不得直接跑上去, 替巫马真抱。

  巫马真似是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宫门口有马车等候,他径直走向最高大的一辆,将思衿安妥地放在里面。跪在地上的驭夫见了, 愕然问:“主子如何回去?”

  杵济连忙戳他:“管好你自己。”

  怎么一点眼力见没有?这时候伺候好小师父要比伺候城主本人来得重要,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巫马真安置妥当,替思衿将车帘拉上,转而回眸对杵济道:“将人看好。”

  “知道了主子。”杵济心里头明白主子要去干大事了, 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声问,“主子几日回来?”

  巫马真牵直了衣袖, 垂下的眸子不带多余的情绪:“尽早。”

  现如今思衿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还没有全然把握清楚, 在这紧要关头他不能不管不顾。

  恰巧坐在车里的思衿掀了帘, 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问:“你为何不上来?”

  他在车上等了好久好久, 孔雀都不上车,只顾着在外头跟杵济嘀嘀咕咕说话。这让他一个人呆在车里, 有些闷。

  巫马真闻声, 一双冰冷的眸子抬起来后, 便尽是春风和煦。“就来。”他柔着声音说。

  这还是刚才那个满心城府不苟言笑的巫马真吗?杵济在心中腹诽。主子不会是中了什么连他自己都拿捏不住的毒吧?

  踏上马车前,巫马真冷声道:“宫里那些尸体,找人处理掉。”

  “嗯……啊?”杵济呆了,“尸房有右侍的人看着,这要怎么处理?”

  巫马真斜睨了他一眼,杵济立马就明白过来。暗讽了自己的蠢笨,他忙说:“明白了主子。”

  伴随着浓重的花香,凌曲坐进了车里。

  他一进来,思衿的困意就淡了些许,只道:“好慢。”等他上车等得自己都困了。

  思衿身上盖了张软毯,软毯不大,盖不住他半个身子。巫马真索性解了官服,替他盖上。哪有解官服遮寒的?思衿的脸红红的:“不用了……”他不是特别冷,更何况这车里四面不透风,冷不到哪里去的。

  “待会儿车行起来,四面八方都有风。”凌曲道。他坐在思衿身边,能感觉到思衿的身体下意识地往他这边靠。

  看来是很乏了。

  “吃软糕么?”凌曲忽然问。

  本来都在打盹的思衿听了,眉头一竖,清醒过来:“哪儿来的软糕?”软糕这种东西,不是要趁热吃才好吃吗?方才孔雀忙着上朝,哪里还有空抽身去弄软糕呢?

  凌曲却故作神秘:“到底吃不吃?”

  当然吃了。在殿内站了那么久,他早就饿了。思衿点点头,期待地看着凌曲。

  凌曲笑道:“那你靠过来,靠我近一点。”

  这又是什么道理?靠得近些就能变出软糕了?思衿满脸写着不相信,可是身体却控制不住似的,往他怀中靠过来。

  温热的软糕香气,在落入凌曲怀中的那一刹那,铺面而来。

  思衿掩盖不住惊喜:“为什么你会有软糕?”哪有人把热乎乎的软糕藏在怀里的?不会嫌烫吗?

  “方才上朝前差人去后厨做的。怕凉了,一直揣在怀里。”凌曲解释。后厨也是个有心的,用最柔软的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包严实了,上了这么久的朝竟然一点都没凉下来。

  思衿捧着这沉甸甸的一包软糕,不知怎么的,他脑中浮现出巫马真方才在朝堂上睥睨群臣的模样。满朝文武又有谁能猜得到,他们眼中不可一世的权臣,到头来衣裳里还藏着一包鲜甜可口的软糕呢?

  虽然这样不合适,可是他还是克制不了上扬的嘴角。

  这些软糕不知是用什么模子刻出来的,光是兔子形状的就有三五种。这些兔子一个赛一个的可爱,思衿都不忍心入口。

  寻常软糕也就算了,孔雀难道特意交代后厨去做兔子软糕的吗?

  “想什么呢?为何不吃?”凌曲见他闷着脑袋一动不动的,索性自己拿来一个送进嘴里。

  满口的奶香气,吃得他忍不住皱眉。

  天底下真有人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思衿眼睁睁见一个可爱的小兔头被凌曲一口吃掉了,也跟着拿了一块,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

  太好吃了。他从未吃过这样柔软清香入口即化的软糕。

  只是……

  思衿忍不住说:“下次别做小兔子了。”兔子这么可爱,如何能吃兔子呢?

  这却不是凌曲特意交代的。方才在后厨,凌曲只交代了软糕要做得香软些,后厨便兀自以为城主这是要借宫里的厨子给自家小少爷换换口味,便努力做出了新花样。

  试问普天之下的小孩子,谁人不喜欢兔子软糕呢?

  思衿自然也是喜欢的。思衿不仅喜欢小兔子软糕,偶尔冒出的几块小牛软糕他也很喜欢。更神奇的是,他原本以为几块软糕只是形状不同而已,没想到试了一下之后,竟然是全然不同的口味,各有千秋,不分伯仲。思衿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偏爱谁。

  “你尝一尝这个。”于是,思衿将一块小牛软糕递到凌曲嘴边,期待地看着他。

  正在暗自懊悔为何没让杵济递茶的凌曲见了,笑得一脸无奈:“我就不用了吧?我已经吃过一块……”

  可是思衿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这样期待的眼神,这眼神实在太澄澈了,令凌曲无处遁形。“我试试。”他改口。

  入口,又是另一番别样的甜味。

  凌曲笑得艰难:“甚是好吃。”

  宫里的糖不费银子的吗?为何放这么多!他心想。

  见孔雀吃了整整两块,思衿心中也就放下心来。毕竟他在宫中待了整整一天,接连吃了好几顿,而凌曲一顿也不曾吃过,肯定饿坏了。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思衿边吃糕点边问凌曲。

  看官家的意思,好像并不怎么在乎这场和亲的结果。更何况他也明确表明不愿意和亲了,官家应该不会再坚持下去了吧?

  “待会儿杵济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凌曲柔着声音说,“这阵子先不要回太和寺了。”

  等等,思衿好像意识到什么:“你不跟我一起走?”

  “一辆马车坐不下两个人。”凌曲说。

  “你说谎。”思衿急了,他有预感,凌曲现在这个时候撇下他,一定有事情发生。

  就在他想要拉帘找杵济问个清楚时,凌曲忽然俯首,吻住了他的嘴唇。他所有的焦急都被凌曲揉进唇齿,化成几句毫无意义的呜咽。

  “唔……”

  凌曲的唇同他整个人一样,带着一丝花香,冰凉冰凉的,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凌曲吻得很慢,慢到思衿忍不住闭起眼睛顺着他的步调。然而想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做不到了。

  “你给我喂了什么?”思衿强撑着身子,艰难地问。

  他好困,他从来都没有如此困过。但是他不能睡,因为他现在一旦睡去,日后可能都看不到凌曲了。

  孔雀最是混蛋,他肯定做得出来。

  凌曲擦着嘴角,淡淡地说了一句:“能让你好生休息的药。”

  “我不想要这种药,我只想要……”思衿红着眼睛,却发现话到嘴边,实在难以说下去。

  “我只想要……”思衿重又说了一遍,对上凌曲看着他的双眸,这话便显得更加艰难,“……你在。”

  太自私了。自己实在太自私了。他怎么能为了自己心中的不安,就阻止凌曲去做他一直想要做的事呢?

  明明自己说过,无论凌曲做什么,都会站在他身边的。

  凌曲却蓦然笑了,马车里不能全然站着,他双手撑在车壁上,俯首紧盯着思衿,露出一丝危险的笑容:“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什么?”思衿问。

  “坏人就是坏人,纵然你怀了坏人的孩子,坏人也是不能回头的。”凌曲道,“更何况……”

  思衿的额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汗汇聚成一处,洇湿了领口:“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凌曲重新说了一遍,目光垂下来,放到思衿的小腹上,“我讨厌孩子。”

  思衿死死抿着嘴唇,双手不由地护紧了腹部。

  不知为何,有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凌曲要比方才宫中那两个打算残害他的人更危险。

  是了。佛家讲究慈悲,讲究万物生灵。可凌曲不是。

  凌曲完全有理由不要,甚至杀死这个孩子。

  只是,思衿想不通,为什么之前他被关进偏屋服下落子药时,凌曲会那么紧张生气?正是他这股没来由的紧张才让思衿误以为他是想要这个孩子的。

  可是现在……他已经弄不懂了。

  “只求你……不要伤害他。”思衿的嗓音带着一丝哽咽。他现在身体没有恢复,完全没有能力护着孩子。若凌曲与他纠缠,他铁定是会输的。

  “我会自己努力将他生下来的。我会去一个你看不见的地方将他生下来,不会给你惹麻烦,只是……”思衿一句一句地说。

  只是要他放下这孩子,不可能。

  凌曲喉咙滚动了一下,将目光移向别处:“随你。”

  下了马车,凌曲面色霜寒,对杵济说:“你上车。”

  杵济猜也能猜出主子为了让小师父全身而退,费了不少代价。

  其实主子哪能不喜欢孩子呢?早在主子意识到小师父可能怀了他的孩子时,就已经在太和寺北边的山脚下安排了一座僻静的宅子了。更何况,若主子真的不喜欢孩子,他会用一百种方法让这孩子消失,绝对不会让小师父知晓的。

  只是小师父太过纯善,分不清主子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罢了。

  前方的路太过凶险,主子只想一个人走。

  就连他自己,不也被主子排除在外了吗?

  上了车,杵济还没想出安慰小师父的话来,就愣住了。

  整个马车充斥着血腥气,再看小师父,不知何时已经捂着嘴跪倒在地上,指缝中洇洇流出许多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追妻火葬场已经预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