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红太监赶过去的时候, 盛玉山刚好起身。淡淡地望了王喜一眼,盛玉山道:“怎么看的人?眼皮子底下也能让人放/毒。”

  他这话看似怪罪,实则解释了这人的死是被人放了毒, 与他无关。褐红太监听了, 连忙说:“都怪奴才们看护不周, 竟然在这个关头发生这档子事……”

  “罢了。事情已经发生,就安静等官家定夺吧。”盛玉山从已经扭曲的尸体上跨过去, “人找到了么?”

  被这么一打岔,王喜差点忘了今日他是为了什么劳累奔波的。当下这个节骨眼,找到那人显然要比死两个南小主儿重要得多:“已经派好些人去找了, 大人放心, 咱家管辖的这片区域若是没有,别的地方就更找不着了。”

  他这番话的意思是,若是连他这儿都没有, 那人十有八九是跑去宫外了,只要出了宫,就与他俩八杆子打不着,这事儿算是了了。

  没想到盛玉山听了他这话, 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这儿是皇宫最外围, 要跑也该从你这儿跑。我劝你最好还是期冀自己能找得到他, 若是让他跑出宫去, 罚也是从你这儿罚。”

  他这番话自然让王喜吓破了胆, 忙不迭跪下来澄清:“主子可要为奴才说话呀,咱们外围这帮太监可没过偷懒, 上头说丢了个要紧的人让我们去找, 我们可是第一时间就去找了, 若真是找不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罪不至死啊!”

  “哪个字说要你们死?”盛玉山走到另一个死尸身旁,蹲下来。

  这位一身湖蓝色衣衫的人估计就是莲茶了。莲茶身上的伤口很明显,刀伤,从右肩直接砍到左侧腹部,一刀下去断无生还的可能,可见凌曲压根就没有给他活命的机会。

  收了尸,盛玉山淡淡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这两位主子今日到底造了什么孽,惹上一个最不该惹的人。凌曲曾经说过,毒修用刀,是对对方的不尊重。当下他这刀用得如此隆重,可见是根本不把这人放在眼里了。

  “这附近,都仔细搜一搜。”将尸体码整齐了,盛玉山对王喜说。

  他素来对宫中太监无甚好感,眼前这个太监虽然胆小,好在踏实,没什么心眼,算是他看得最顺眼的一个。若是因为区区一个凌曲就让他送了命,还怪可惜的。

  可别就这么死了。

  王喜听了他的话,也懂得其中轻重,连忙唤身边的小太监将这一带仔仔细细地搜。

  果不其然,两个小太监得了命令去搜时,不一会儿就回来道:“人找着了!就在废园!”

  褐红太监听闻这个消息,心里的石头落了大半:“当真?人可有事?”

  两个小太监头摇得像拨浪鼓:“碰见巫马城主,城主说他出了前殿闲逛时,看见此人迷了路,就顺手带自此处让他休息。”

  “原来是这样。”褐红太监没有多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城主大人还说。”两个小太监继续说,“此人似乎饿了一天才如此虚弱乏累的,让我们最好带些清淡宜人的点心过去,别叫他饿着。”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褐红太监用方帕擦汗,连忙吩咐,“去后厨看看现下有什么点心茶水,给废园送去。”

  “哦对了,”他想起来什么,“别再让他待在废园了。喊柄轿子,依旧送去前殿。记得要快。”

  两个小太监听了,连忙道了句“是”,各自忙去了。

  -

  思衿在床上歇了许久,都未等来剧烈的阵痛。这让他稍微放心了一些。

  他本想下床看看周围有什么吃的,可是环顾四周,他住在一间废弃的屋子里,别说吃的了,估计连一口热汤都喝不到。

  凌曲似是有事,出去了一会儿,思衿目光所及之处都没有看见他的人影。

  他去哪里了呢?思衿不由地看着躺在他身上的亮银。

  亮银正盘成一堆睡觉,沉沉的一坨压在思衿身上,恍惚间竟让思衿有种怀胎十月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由不得思衿多想。

  “思衿大人——”有人敲门。

  思衿抬眸望去,是个清秀的太监。

  “进来吧。”思衿道。虽然他不知道这太监来是干什么的,但自己是官家钦定的和亲对象,应该不至于陷害自己吧?

  小集子将一笼刚出锅的点心搁在桌案上,又从食盒里拿出一壶温热的茶水和一碗甜汤,替思衿倒上:“饿着大人了,这是后厨专门为大人做的雪泥红枣糕和清蒸玉露汤,大人尝一尝。”

  他打开食盒的一刹那。香味一股脑儿就钻进思衿的鼻尖,令思衿无所适从。

  “这些……是谁让做的?”思衿挑了一块红枣糕,咬了一口问。

  这糕香甜暖糯,外面覆盖一层白白的莲蓉,里面则是朱红色的枣糕,伴随着红枣的清香,思衿将剩下半口吞入腹中,紧接着又拿了一个。

  见他不挑肥拣瘦,小太监放心了一些,说道:“这是巫马城主吩咐的,说大人将要代表西厥与北疆和亲,不能怠慢了,亲自去后厨给大人挑的糕点和甜汤。”

  思衿的手顿了顿,抬眼:“他亲自去的?”

  “可不是,”小太监见这位大人似是与巫马城主关系不一般,便多嘴说了两句,“城主大人说您辛苦,让您补补身子,把咱们后厨翻了个底朝天,厨子当家本领愣是都拿出来了,才给您整上这么一顿吃食。大人您吃着可还满意?”

  思衿舀着甜汤,头恨不得埋进碗里。凌曲在宫里这么兴师动众做什么?

  “很好吃。”他只好说,“只是我除了不能沾染荤腥,吃什么都可以,没有忌口的,下次不用这样劳烦城主和后厨师傅们了。”

  “这怎么行?大人您到了我们的地界,就该我们伺候。”见他甜汤喝干净了,小太监又给他斟上一碗。修行之人杜绝浪费,思衿只好硬着头皮一口气喝了三碗。

  三碗甜汤入腹,他整个人都像是被火炉包裹着,周身甚至出了细密的汗。

  小太监见他吃的差不多了,便道:“大人若是吃好了,可否跟奴才们去前殿?早在先前官家就宣了。”

  思衿点头,说:“这是自然。”

  虽然当中发生了一系列的曲折,可是要紧事他还不能忘——打消官家和亲的念头。

  一顶格外柔软的轿子将他直接送去前殿。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上下下都通了气,一路上思衿被人忙前忙后地照顾着,一直到前殿。

  望着这座空前宏伟的宫殿,思衿握紧了手,整理好自己的衣衫。

  “大人,这是您方才掉的持珠。”一个太监恭恭敬敬地将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递给思衿。

  “多谢。”思衿感激道。

  待太监们退下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望着宫殿的方向。只要从这里进去,他就可以告诉官家,他不能和亲了。

  没关系的思衿,这宫中,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帮你。

  “你是何人?”忽而,身后一个沉静如水的声音,传来。

  思衿回首,四目相对间,两人都愣了愣。

  思衿也不清楚马上这位眉眼如炬一身英气的人是宫中的哪位得宠的妃嫔,只好侧身让路,道:“太和寺思衿,见过……”

  他抬眸,等待后者接话。

  后者却兀自下马,一把将手中长/枪扔给宫中收械的守卫,转而朝思衿道:“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知道了?思衿不懂。

  不过他见对方好像并不真的在意他是谁,顿了顿,便兀自踏上宫殿的台阶。

  他一步一步地走,走得格外缓慢。

  本以为朝堂之事妃嫔不能干涉的,没想到他不经意间回头,方才那位立马执枪的妃嫔竟不以为意地随他一道踏上宫阶,看样子是要和他一同进殿。

  “走路如此之慢,这便是你们西厥的雄风么?”女子高声道。

  原来自己走路慢也是错的。思衿说:“那……大人先走?”

  岂料女子听闻他这话,竟一把抓住他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台阶上跨去。思衿被吓了一跳,连忙道:“大人……不可……”

  我的肚子吃不消啊……

  “不可?”女子骤然回头,眉间如烈焰一般,死死盯住眼前面色苍白的思衿,“不是你要嫁的么?”

  西厥大费周章结果就嫁了一个这样娇弱的人来,是看不起谁?!

  思衿被她拽得猛然一跌,手撑着地面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刚才那一阵折腾,他似乎感觉到肚子里有什么晃了一下。

  “看你的样子也是练过武的。怎会虚弱至此?”女子皱眉问。

  她妹妹不是告诉过她,太和寺的和尚各个武艺高强的吗?这就是她所谓的武艺高强?

  “大人见笑了。”思衿重又站起身子,无奈地笑了笑,“有些话,还是当着官家的面说较为合宜。”

  “当着官家的面较为合宜?”女子眉头皱紧,声音冷了下来。

  大殿里,涂山雄倚在靠背上,都倚累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下方为首的人身上。有段日子不见巫马真,巫马真竟变得如此标致,一身靛蓝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过于冷艳出挑,令他掌心骤然一痒。

  糊涂了糊涂了,他赶紧让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挥散出去,眼前这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的。

  忽而,毛晋一叠声地跑进来,禀告道:“回禀王上,北疆王并太和寺释子一齐到大殿门口了。”

  “一齐到了?”涂山雄听着有趣,“怎么,朕还没赐这个婚呢,两人就已经看对眼了?”

  他此言一出,周遭除了身侧的盛玉山和下方站着的巫马真,通通都笑了。

  “宣。”涂山雄笑累了,挥袖道。

  毛晋一连小跑着下去。

  在毛晋的带领下,两人一齐进殿。

  众目睽睽之下,思衿想将手抽回来,可无奈身旁这名女子力敌千军,竟将他的手拽得死死的。

  涂山雄眼尖,看到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蓦然大笑起来:“甚是般配啊!”

  他一笑,众臣子也跟着笑。

  唯独巫马真的眼神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冷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凌曲:天亮了,该让涂山氏下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