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搜遍了天了, 都没有,上头又催得紧,这可怎么办的好?”穿褐红袍的大太监着急上火, 急得直跺脚, “偏偏咱家又不清楚他的样貌, 只知道他是太和寺出身,十五六七的年纪。可是这也没有用啊!宫里像他这样的小主儿也是有的, 咱家总不能上赶着跑小主儿的住处找吧?”

  “公公别急,横竖在眼皮子底下丢了人,谁人都抬不起这个脸。就算追究下来, 不见得这罪名一定会落在咱们头上。公公只要尽心尽力去找, 旁的就不必多想了。”前方清秀的小太监猫着腰,迎着这位褐红公公走。

  “你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那公公揩了汗,思绪跟了上来, 道,“小因子他们都去找了没有?合驷堂那边也没放过。咱们这一圈是皇宫外围,又大又偏不好找,若是这一圈下来还是找不到, 只能是跑出宫去了。”

  “放心吧公公,西南面那块已经让小因子他们仔仔细细地搜了, 他们胆大心细, 不会错漏的。只是……”说到这儿他语气慢了下来。

  公公见他话里有话, 便道, “只是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有话你就直说。”

  “东南角那一圈是南小主儿的地界, 没上头命令, 小的们不敢闯。”小太监观察着公公的眼色, 说。

  这宫里除了正规妃嫔们所住的后宫之外,东南角还有一处“副宫”,专门养着官家从各处搜刮过来的禁/挛,美其名曰“南小主儿”。这一帮“南小主儿”各个都是厉害的货色,平日里根本不把他们这群为皇家办事的宦臣看在眼里,总是要借着机会欺/凌羞辱一番,现下这种情况,想进去寻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褐红大太监哪能不知道?当即就将一枚印牌交到他手上:“让他们拿这个去搜。特殊时期,若是小主儿们有意为难,咱们做奴才的腆着脸说几句好话应付过去吧。”

  得了印牌,小太监这才松了一口气。

  “公公,不好了,不好了。”忽然,迎面跌来了个惊慌失措的小太监,小太监因脚步刹得太快一头栽倒在大太监脚底下,刚好连该有的礼数都省了。

  “人找到了?”褐红大太监一把将他拽起来问,“是死是活?”

  “不、不是的。”小太监一口气接不上来,差点背过去,好在是回过神了,只好继续说,“东南面,死、死了两个南小主儿。”

  “什么?”褐红大太监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在两人合力搀扶之下才勉强缓过来,继续问,“哪两个主儿?”

  这问题问得他好生绝望。因为在这紧要关头,无论死的是哪两位主儿,他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小太监哭丧着一张脸,道:“是绛雪和莲茶二位主儿。”

  大太监一听,只恨不得直接跳进池子里去。

  竟是官家最宠爱的两位南小主儿!两人今日一齐死在东南角,这不是直接让他陪葬么?

  “公公,公公,您别急,咱们去看看情况。”清秀小太监扶着他,劝道,“事情没查清楚,这罪名落不到咱们头上。若是二位主子自戕甚至是互斗,咱们顶多算看护不力,扣几两月例银子而已。”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那太监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往出事的地方走去,“咱们一定要查清楚。”

  这事若不弄清楚,他决计是死不瞑目的。

  盛玉山蹲下身子,将尸体翻了个面,问身边侍从:“此人是谁?”

  在这偌大皇宫穿得如此鲜红,想来一定是个得宠的人物。虽然他不想管涂山雄这糟粕后宫的事,但既然在宫中死了人,他多少都要过个水。

  侍从看了一眼,道:“此人名叫绛雪,是最先入宫的南小主儿。”

  近日里南小主儿换了一拨又一波,此人却能一直留在副宫,想必是有过人之处。只是他看这人的伤势,除了因绳子捆绑而皮肤有轻微擦痕之外,无甚要紧的伤口,可见死因绝对不是刀械。

  于是他道:“去银针来。”

  片刻侍从掀开皮袋,取了银针递给他。

  盛玉山将针扎入绛雪脖颈,只见一股浓重的黑血弥漫出来,银针瞬间变得乌黑。

  竟是中了剧/毒。若是死于刀械,盛玉山兴许还能查明死因。死于剧/毒,就不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了。

  盛玉山重又起身,将腰间令牌取下丢给一随从:“传我令,去太医院请个人过来。记住,以我个人名义去请。”

  他担心这毒,是那条粗制滥造的白蛇大统领下的。

  -

  凌曲事先只花了半日,便将这皇宫里里外外摸了个通透。他知道往南边去,会有许多宫里人闲置不住的旧屋。

  这些屋子久无人住,多半已经荒废了。但其中摆设物件还在,多少能让思衿栖身。将思衿安置在这儿,旁人一时半会摸不上来。

  凌曲将他抱进屋子里的时候,思衿已经睡着了。整个人裹在他宽大的衣裳里,睡相安逸得宛若襁褓之中的婴孩。

  屋里床榻是有的,因为透着光,竟比凌曲想象中的还要干净。

  只是被褥枕头被人拿了去。他随手扯下乳白色的帘帐垫在床上,将思衿小心翼翼地安置下来。

  思衿动了动,似乎有醒过来的迹象。凌曲将衣裳重新盖在他的身上,又解开一件给他垫在脑袋底下。思衿闻着熟悉的气味,揉紧衣裳重又睡着了。

  脱了只剩一件里衣的凌曲坐在榻上陪了他一会,偶然听到窗外有动静,想是这风声可能会打扰到思衿睡觉,便想去将窗户阖上。没想到刚一起身,思衿藏在衣裳里的手,竟蓦然一把将他拉住。

  凌曲笑了:“我去去就来。”

  思衿因着自己下意识里的动作,依稀醒了过来,执着地说:“我不冷。”

  现在凌曲只要一离开他,他就不安稳。哪怕是在睡梦中都能惊醒。

  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凌曲懂得医理,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有办法救他腹中婴儿。可是主持和倾煦大师也是懂得医理的人,他们不在,为何他却没有这种感觉?

  思衿无解。

  “你不冷,我冷。”凌曲笑着说,“你看你睡个觉,我都脱成什么样了?我嫌风大去关个窗户你竟都不让我关?你说有你这样狠心的人么?”

  他这阵带着玩笑的数落令思衿愧疚到了极点。是啊,他怎么能做出如此自私的事来呢?思衿于是说:“你去关。”

  只要凌曲还在眼前,他就能放心。

  凌曲只得在他眼皮子底下将窗户关紧了。现在自己无论走到哪儿,都能感受到背后有一个专注的视线跟着他转。

  一丝一毫不肯落下。像是一个小尾巴。

  重又坐回塌前,凌曲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方才还感觉到一丝发热,现下睡了一觉温度竟然降了回去。

  “肚子可有痛么?”他问。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按那颗落子药的计量,若是起效,大抵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会产生剧烈的腹痛。若是这样,那腹中胎儿怕是难以保住。

  现在距离思衿服食落子药大概有半个时辰了,凌曲担心他会腹痛。

  岂料思衿摇了摇头,道:“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只觉得周遭暖融融的,没有任何不适。

  “你听我说。”凌曲认真地看着他,“落子药或许会在接下来的某个时候发作,又或许以后都不会发作了。无论怎样,你都要将你自身的状况告诉我,我才好对症下药。”

  岂料思衿听了,咬了咬嘴唇,竟然问:“若以后都不会发作,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肚子里没有孩子?”

  “对。若无孩子,落子药对你没有任何影响。”凌曲道,“也有一种可能,我方才喂你的那颗药丸抵消了落子药的全部药效,这种情况虽然稀少,不代表没有。”

  “那么,你希望我有孩子吗?”他问。

  凌曲怔住了。这是什么问题?

  思衿垂下眼帘,静静地说:“方才那红衣男子按我的肚子,说我怀了身孕时,我并不害怕,因为我坚信这样荒唐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可是,当他将落子药喂给我的时候,我却害怕了。这是我的孩子,我需要保护好他。你说,我怎么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我心知自己是男子,却还想着做母亲的事,我究竟是不是痴傻了?”

  “你并未痴傻。”凌曲抱紧他,“母亲重在责任,与男女无关。”

  “可是……”说到这儿思衿眼睛里冒出豆大的泪珠。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端端的还没说几句话就要哭,“可是他快死了。若我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就算破尽武戒,我也会保住这个孩子的……”

  第一次见思衿哭得这样伤心,凌曲说:“他还有救。”

  思衿怔怔地看着他,止不住地抽泣。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凌曲皱着眉头说,“我是西厥绝无仅有的毒修。丹医的尽头便是毒,所以我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厉害。当初我不以为意是因为我以为你会不喜欢这个孩子,若你求我,我会用最轻便的方法让这个孩子消失。现在反过来,你我若决意将这个孩子留下,就算阎王过来抢,他也会平安降临到这个世上。”

  说到这儿,凌曲的声音骤然温柔了下去:

  “所以不要哭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现在是母爱泛滥的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