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禅房木质雕花悬窗开了一半, 阳光透过窗外婆娑的绿荫洒了下来。蝉鸣声阵阵,烘托得院落格外安静。

  思衿听凌曲靠在琥珀方枕上,慵慵懒懒地道了句:“他欺负我。”

  本该无语的, 可思衿不知是得了什么魔怔, 竟破天荒地笑出声来。

  他这笑声引来窗外一阵风, 伴随着树叶沙沙的声响,一方天地似乎都摇曳起来。

  凌曲见思衿浸在光线里, 身体周围带着光圈,整个禅房似乎都被他照亮了。奇了怪了,这小释子这般耀眼, 生来畏光的他竟没有半分不适。可见光又不是光, 只是这小释子过于好看罢了。

  有多好看呢?凌曲也说不清楚,此刻只想用一支蘸着珠光粉墨的软毫,将他额间的那抹朱砂痣点活过来。

  自觉有些失了态, 思衿收起自己的笑意,漆黑的瞳仁看着凌曲:“你若日后有了孩子,也教他这般欺负你?”

  凌曲笑了,手中的折扇将衣裳褶皱一点一点碾平:“但凡你与我生个小凌曲, 叫他欺负也是情愿的。”

  思衿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他是男子, 男子怎么能诞下生命呢?

  凌曲的扇子一收, 眼中便染上三分笑意:“光用眼睛看就能看出孩子了?”

  思衿还未来得及说话, 便被凌曲宽大的袖袍压了下去, 整个人跌在床榻上。

  凌曲这张清冷妖孽的脸伴随着浓重的花香近在咫尺,思衿只听得他说:“凡事种种, 多试几次, 说不定就有了。”

  逸化夺门而出后一顿狂奔, 在抄手游廊的尽头碰见正在底下洒扫的思湛师兄。逸化扑上去直接挂在思湛身上,哭喊着说:“思湛师兄,我师兄他被一只幺蛾子缠身了!”

  思湛被他这么迎面一扑,一连后退了三步,才堪堪将他接住:“什么幺蛾子?”

  果然是他长大了么?怎么小孩说的话他都听不懂?

  逸化指着思衿禅房的方向,说:“思湛师兄过去瞧瞧便知道了。好大一只蛾子精!说是修炼了几百年才幻化成的人形!”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思湛一个头两个大,拗不过他可怜巴巴,只得放下洒扫的扫帚单手将他扛到肩膀上去思衿的禅房。

  “待会儿你就站在外边别出声,我去看看情况。”思湛嘱咐逸化。他怕小逸化耐不住性子将场面弄得很尴尬。

  逸化听后,用力地点头。

  到了思衿禅房边,思湛便依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小逸化放在一个角落,思湛郑重地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别出声。”

  逸化捂住嘴,点头如捣蒜。

  思湛轻手轻脚地划到窗边,透过悬窗的缝隙,他似乎看见床榻上有两个交错的身影。那身影宛如浪涛翻滚,场面一度十分激烈。心中的期待落实了几分,他兴奋地还想再瞧上两眼,岂料一条身上的鳞片通体发亮的蛇不知从哪儿窜出来,蛇尾戳了戳他,蛇头则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蛇来得毫无征兆,吓得思湛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本就紧张的逸化看见,想去扶他,又怕动静太大屋里那只幺蛾子发现,一时僵在原地。

  思湛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牵着逸化就跑:“以后幺蛾子来,你就别去打搅你师兄了,听到没有?”

  逸化一脸问号。

  外面嘈杂的动静全然消失了,凌曲这才将目光移回思衿身上。

  熟睡的思衿看上去很乖,连同额间的那抹朱砂痣都是乖的。凌曲指腹摸索着他滚烫的脸,随即顺势往下,拽掉了他脖颈处悬挂的那枚章印。

  在西厥地界,这东西很危险,还是不要随身携带比较好。

  “热……”感受到凌曲手的温度,思衿依旧闭着眼,顺势靠上来。

  他方才身子滚烫,却又不是发热,凌曲想着也许是刚才动作急了些,这才没放在心上。没成想他竟热成这样,连自己手背上这么一丝凉意都不肯放过。

  亮银吐着蛇信从床榻边缘游过来,立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又游走了,不一会儿叼了一块方帕递给凌曲。

  凌曲接过帕子,在水里浸失,敷在思衿的脸面上,不一会儿思衿就松开了他的手。

  “杵济。”凌曲的声音不大不小。

  一直在窗外银杏树上躺着的杵济竖起耳朵,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顺势钻进窗户里:“怎么了主子?这屋子里……”

  怎么一股那啥的味道?他把这话憋了回去。

  “收拾干净。”凌曲丢下一句话,便走了出去。

  杵济看着周遭不堪入目的场面,意识到主子只整理干净了小师父和他的床榻,剩下来的全都留给了他,当即就道:“不是吧……”

  主子对他,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

  一道惊雷在天边裂开。立在殿外,毛晋瞧着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

  殿内的欢/爱不知何时才能结束,毛晋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放在东南角公主府邸那抹白色的幡布上。

  大公主尸骨未寒,可她的父皇却痛定思痛,急于造就下一位公主了。

  大雨滂沱,一南一北竟是两幅天地。

  手里握着北疆使臣递来的北疆王亲笔,毛晋竟不清楚在上朝前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将这封信递到官家手中。

  忽而,他看见殿下一抹身影,那身影让他定格在原地。雨势渐盛,可滂沱大雨统统避开檐下的人,仿佛所有的嘈杂都抵不住他周遭的安静。

  仿佛感受到高台之上他的目光,那人动了一下,一双狭长而淡薄的眸子抬了起来,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

  毛晋深吸一口气,胳膊顺势搭在旁边的小太监手上。

  小太监是个机灵的,见状连忙扶稳了他,问:“掌事您怎么了?当心风寒。”

  天不亮就站在雨中等,纵使是他都觉得浑身染上了一层寒意,更不消说年长他一些的掌事公公了。

  “无妨。”毛晋定下心神,强忍着说,“我头疼,去偏殿坐一坐,若官家出来,你将信交给他。”

  小太监接过信,道:“明白。掌事您歇着去吧。”

  毛晋独自一人下了殿前的台阶,拿过靠在墙边的雨伞,走去偏殿。

  雨沿着游廊的弧度从两边倾泻而下,他心想自己也许是痴了,既是在游廊底下走又何必取伞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公公若是觉得手中的伞多余,借与我可好?”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毛晋立了脚步,回过头来。

  见到是谁后,毛晋行了礼,双手将伞递过去:“巫马城主怎么有兴致,参加今天的早朝?”

  他心里揣着个明镜,可嘴上依旧装傻充愣。毕竟以往巫马真可是从来不屑于参加早朝的,他这么问,合情合理。

  凌曲的目光流转,伞被他划过半个弧度,收入身侧,“许久不见官家,今日来看看。”

  他这话听着轻巧,可毛晋依旧品出那股久违的“不将官家放入眼里”的味道。官家仿佛是他豢养的一只鸟儿,他想来就来想看就看,不高兴了,一连数月都充耳不闻。

  “官家也是思念城主的。只是最近忙于和亲的事疏忽了,还望城主见谅。”毛晋好言好语,说着让两边都下得了台面的话。

  他这话说得漂亮,凌曲情不自禁笑了一声:“好一个忙于和亲疏忽了。”

  毛晋硬着头皮扯出一副笑脸。

  “我问你。”凌曲骤然靠近,那生冷的气场令毛晋打了个寒战,整个人仿佛鱼贴砧板一样贴在游廊的柱子上,“拿太和寺的人挡刀,究竟是谁的主意?”

  被他这么一吓,装傻充愣都不奏效了,毛晋结结巴巴地说:“自、自然是官家的主意。奴才断然做不了这个主。”

  “荒唐。”凌曲怒不可遏,刚才的笑脸瞬间乌云密布,“拿和尚和亲,你身为官家的侍奉,怎么做的事?”

  他雷霆般的喝声成功让毛晋跪倒在地上。毛晋磕头不止:“大人息怒,奴才纵使是官家的侍奉,在奴才之上还有一左一右两近侍,他俩的话向来比奴才的话有用。纵使奴才有意劝说,官家也不会听得进去。若大人对和亲之事有异议,找此二人要比找奴才有用。”

  “你倒是贯会推卸责任。”凌曲单手将人提起来,“偌大皇宫,除了官家,我何人都不放在眼里,那两个近侍算得了什么?”

  若我能找得到近侍,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找你这个老腌臣?他想。

  “自然,大人您是怎么样的人物,那两近侍算个什么东西,又如何能入得了您的眼……”毛晋被举得脚不沾地,吓破了胆,慌不择路地说。

  “我入不了谁的眼?”忽然,游廊尽头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毛晋扭过头见到是谁之后,两眼一抹黑,差点晕了过去。

  在城主面前说右侍的坏话,还被右侍当场抓到,往后日子有多难过他已经切切实实地能体会到了。

  凌曲的手毫无征兆地一松,目光流转间,毫不掩饰地笑了:“看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右侍了。”

  他的语气满含杀意,吓得跌坐在地上的毛晋提着自己差点被摔碎的屁股,一扭一扭地跑远了。

  “呵。”凌曲摸索着手中的玉戒,看着一瘸一拐的太监,换了副语气道,“瞧你凶的,太监被你吓成什么样了?”

  右侍见太监逃远了,当下也稍微放松了一些语气:“这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你。”

  一袭黑衣的右侍,不冷不热地说:“还有,和亲之事,你别凑热闹。”

  “为何?这热闹我是一定要凑的。”凌曲不咸不淡地回答。

  右侍气不过,怒道:“你来凑热闹,我怎么进行下一步计划?为何从小到大我一干正事,你就要来打搅我?”

  “你干的是正事,我干的就不是正事了?你想灭西厥老儿,难道我就不想?”凌曲说,“你在内,我在外,你我若是联手,西厥老儿活不到年后。”

  右侍心知自己说不过此等牙尖嘴利之人,索性不再与他计较,气呼呼地问道:“你来宫里做什么?又想同我比武?今时不同往日,你若同我比武,我单手就能捏死你。”

  凌曲饶有兴趣地笑了一声:“我何苦找这罪受?当年你一下中了我六种毒,我可是一连配了三天三夜的解药。”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右侍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哪里知道火军营长之中竟然冒出个用/毒的?一招不慎着了他的道,便一直被念到今天。

  “反正比武是比不成了,西厥老儿今早已经定了人选。我这会儿奉命去接他进宫。”

  凌曲听了,收起笑意:“定了谁?”

  右侍叹气:“太和寺。”

  作者有话要说:

  太监:跟人沾边的事你俩是一点都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