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湛一路跑来的, 跑得满头大汗,连忙撑到桌边灌了一大口凉茶。

  “你确定是北疆王吗?”思衿等他气顺了,这才问。他有些不可思议, 北疆王怎么就像事先知道太和寺发生了什么似的, 这么快就造访太和寺了呢?

  他不由地看向一旁神色没变的凌曲。忽然, 他有个大胆至极的猜测,这猜测令他刚垂下的眼神猛然又看向凌曲。

  前一个眼神若是还带着特有的含蓄, 那么后一个眼神就显得有些直白了。

  凌曲“哗啦”一声甩开折扇,又“哗啦”一声收回去:“你觉得我是北疆王的亲信?”

  没想到一个眼神,孔雀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思衿咬着唇点头, 说:“在魏公公当众为难我的时候搬出北疆王替我解围, 现在北疆王又亲自造访太和寺,这一切都太巧了。”

  亲信什么的思衿不能确定,但孔雀与北疆王之间的往来是肯定会有的。

  朝野权贵私下里肯定四处扩大自己的势力, 偶尔超出西厥范围也是常有的事,思衿不觉得难以理解。

  但凌曲他并非朝野权贵,他只是取代巫马真坐上城主之位的。他披着巫马真的皮,却四处扩展势力, 长期以往只会让自己的处境越来越艰难。毕竟每扩展一份势力,他就会多一成身份被揭穿的风险。

  然而。

  思衿不是没有发现, 凌曲一点都不为巫马真的皮随时会掉而感到焦虑, 相反, 他甚至很期待这一天的来临。

  为什么呢?凌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又是东晟的苍府, 又是北疆的女王,凌曲同这些牵连在一起, 恐怕不是为了西厥的江山社稷吧?

  想到这儿思衿忽然明白了:凌曲, 想毁掉整个西厥。

  “不凑巧, ”凌曲一半脸逆着悬窗的光,一半脸融化在窗上的木质花纹里,“今天来的这个,不是西厥王。”

  不是西厥王?他怎么知道是谁不是谁的?

  见思衿疑惑,凌曲折扇一收,人已经从窗边的睡塌上移了下来:“出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宝殿内,金身的大佛面露慈悲。

  蓝五的双膝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焚香行礼。她身后的女僧也拉着孩童一起跪拜。

  女僧跪拜完毕后忍不住问蓝五:“当真要将佑临留给太和寺?”才相处一天,女僧便不舍得与孩童分开了,收留时有多不情愿,现在就有多不舍得。

  蓝五侧睨了她一眼,道:“你还有别的法子?北疆路途遥远,气候恶劣,他到不了北疆。太和寺是西厥第一大寺,这里会是他最好的归宿。”

  蓝五说得句句属实。女僧人默然,只将目光放在一直好奇打量大殿的孩童身上,眼中尽是不舍。

  “来人了。”忽而,蓝五道。

  她站起身,将点燃的香插进香炉里。余烟袅袅,竟将她神情目光都给遮住了。

  带着几分雀跃,她满怀欣喜地回头,却在看清来者是谁之后,失望的神色掩盖不住:“思衿,你师兄呢?”

  她今日是来看首座的,可思衿身边这位身上配色宛如北疆蛾子的男子,很明显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首座。

  “师兄他,近几日不在寺内。”思衿回答。他没料到今天来的会是蓝五,上次凉朔佛会一别,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思衿原本以为她已经同北疆使臣一道回国了。

  听完思衿的回答,蓝五更加失望了:“那我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思衿不明白她的意思。蓝五将目光放在北疆蛾子身上,这才想起来问:“此人是谁?”

  思衿于是介绍:“他是凉朔城的城主,巫马真。”

  岂料凌曲的折扇一挥,脸上挂了三分笑意:“不,吾是凌曲。巫马真只不过是我在朝野上披的一层皮。”

  蓝五听后,嘴角一扬:“有趣。”

  原来西厥竟然有此等路子野的人物。蓝五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凌曲。在野路子加持下,花蛾子的配色似乎都顺眼了许多。

  思衿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暗地里为凌曲捏了一把汗。

  好在无事发生。

  “我收到了你的信,”蓝五手撑在窗边,同凌曲说,“此事确实麻烦。吾姐虽是女儿身,却胜过无数男儿,若娶,就算不计较男女,也该要百里挑一才成。前阵子听闻西厥为和亲之事痛失一国公主,吾姐便决意不娶了。无奈北疆那群尸位素餐的腐朽老臣们,放着家国社稷的心不操,却操着吾姐子孙十八代的事,一个个以头抢地逼着吾姐写和亲诏书,吾姐不得已写了一封,却在言辞上下了功夫。”

  说到这儿蓝五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吾姐的意思,和亲之事一切随缘。和亲之人,必得完完全全符合她的条件,她才娶。否则她都不考虑。”

  凌曲夸赞道:“一石二鸟,既安抚了朝臣,又给西厥王设下绊子,你姐好生聪明。”

  “这么说来,那太监看中谁了?”蓝五好奇地问思衿。

  整个太和寺的和尚她只认得两个。信上说是她的熟人,应该不会是首座吧?若是那不长眼的太监看中首座,她决计不依。

  “看中我了。”一旁思衿无奈地说。

  “扑哧。”听到这句话后,蓝五忍不住笑了。让她蓝家老二娶思衿,这场面怎么就这么好笑呢?

  “要不你就应了吧!吾姐骁勇善战,能保你生死安危,且目前为止她后宫里没什么人,你嫁过去,整个后宫就是你的了。”蓝五道,“闲暇时,我还能找你玩,多好。”

  说着她转向凌曲,似乎是希望得到他的认同,岂料凌曲皮笑肉不笑:“你不厚道。”

  蓝五没懂:“我怎么不厚道了?”

  凌曲折扇一晃,收入袖中:“借花献佛,还厚道么?”

  蓝五品了品,半晌琢磨出味来,指着思衿问他:“这花,是你的?”

  凌曲的目光一抬,晃过她手指的方向,没有说话。

  懂了,她都懂了。她终于知道凌曲这一圈下来,到底是为什么了。

  本该和亲这事就与他八竿子打不着。他犯不上淌这趟浑水,还平白无故欠她这么大个人情。但若是思衿是他的人,他就有理由这么做了。

  人人都道凉朔城主巫马真心怀城府狡诈诡谲,蓝五想破脑袋都没料到原来是这种诡谲法。

  可叹,可敬。

  蓝五道:“若是寺里有酒,我真想敬你三杯。”

  思衿诧异:“你们北疆僧人为何没有酒戒?”反正在西厥,僧人是不许擅自饮酒的。

  蓝五解释:“北疆寒冷,饮酒能暖身。僧人允许喝酒,但不允许酒醉,酒醉了也是会罚的。”

  原来是这样,思衿懂了。

  凌曲不想听他俩探讨寺庙规矩,他只想将此事尽快解决:“三日之内,那大太监还会再来太和寺。你能做得了你姐的主么?”

  蓝二对这些事向来不上心,细枝末节还得自己来敲定。蓝五于是自豪地说:“自然是做得了主的。我替吾姐否决了,那太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如此甚好。”凌曲不多说,“权且当我欠你个人情,若日后有难,能帮的我一定帮。”

  蓝五笑了:“我自当记在心里。”

  其实若凌曲不这么说,她也会帮这个忙的。思衿是她的朋友,更是凌凇心尖上的小师弟。若是思衿不小心嫁到北疆去,凌凇定然会不高兴。

  她不想让凌凇不高兴。

  这样想着,她拉过思衿的手,悄悄问:“你可知这些日子首座去哪儿了?何日回来?”

  思衿回答:“前阵子太和寺出了个凶手,师兄去抓凶手了。他说抓到必回。”

  “抓凶手?”蓝五眉头一皱。

  思衿以为她担忧师兄安危,连忙安慰她道:“你放心,师兄武艺高强心思缜密,不会吃亏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蓝五摆摆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这么好玩的事情,为何不带我一个?”

  若是凌凇将她也带去,不用数日,只需一天,她必定能将贼人带回!

  思衿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似乎总是琢磨不出女子的心思。

  “哦对了,”蓝五想到什么,从女僧人手里牵过孩童,“这是佑临。”

  佑临见到思衿,有些怯生生的,但他看了一眼蓝五,依然下定决心跪下来说:“我是佑临。请让我入太和寺!”

  他第一次进太和寺金殿就被这一座座宏伟的雕像震惊了,平生第一次萌生出敬畏之感。当他看到思衿,这个眉间一点朱砂、面容清秀目光柔和的释子,竟比画中的人物都还好看。

  他忍不住看呆了,眼神直勾勾的。

  “佑临?”思衿低头看眼前的孩童。不看还好,越看越觉得眉眼处竟有几分像师兄。

  只不过师兄眼尾比较窄,孩童却因稚气未脱,眼尾有些圆润。

  不能这么想,一旦这么想,他越发觉得这孩子长得像师兄。

  抛去杂念,思衿问佑临:“为何入寺?你知道的,皈依佛门,一辈子就要平静地度过了。”

  佑临用力地点头:“我想每天有饭吃,每天都能看着这个……”

  他不知道这些金灿灿的佛像叫什么,只能用手指了指。

  孩童的话语总归天真,思衿被都笑了,当即拉着他的手说:“那你同我去见主持。见了他,你就可以入寺了。”

  望着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凌曲不悦的语气丝毫不掩饰:

  “你借花献佛就算了,弄个小的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凌曲:你弄个小的来抢我老婆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