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曲走后, 思衿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升腾起些许睡意。屋子里发闷,好在悬窗事先打开了,这才陆陆续续有轻柔的夜风吹进来。

  思衿侧过身子, 拥着被褥睡。他感觉到身体有部分一直在发烫, 像是一个小火炉。

  一墙之隔的凌目师兄似乎还没有睡, 思衿能听到纸张翻阅的声音。

  师兄为了不打搅他睡觉,灯烛熄灭了一盏。虽然思衿没有睁眼, 但依然能感受到熹微的灯光又暗了许多。

  思衿平躺着,深呼一口气,睡着了。

  一墙之隔, 凌目正在翻阅史书。他这几天一直睡不着, 不知是不是凌凇不在的缘故,总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为了找到凌凇,他首先需要弄清如今僧军的组成。想要弄清僧军的组成, 则必须要查阅西厥的国史。

  国史上记载僧军最初由散落在各地的教会门派组成,这些门派路数不一,内部组织松散,少有人能将他们全部震住。很少有人能震住, 换个意思就等于曾经有人震住僧军十二部了。

  凌目本以为统摄十二部的是官家涂山氏。可是他继续往下读却发现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曾经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佛修,曾走过无数个名山大川, 将这群野心昭然的人聚集在一起。而这位佛修, 便是历史记载的唯一能震慑住十二部的人。

  凌目根据史书上的描述仔细思考, 却依然想不起来这位德高望重的佛修是谁。毕竟时间久远, 加之史书后面再也没有出现过对他的描述,这位佛修尚且存活于世都是个未知数, 更不消说就在自己身边了。

  “凌目。”忽然,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连带着昏黄的烛光都跟着晃动了两下。

  凌目一惊,以为出现了幻觉,抬头时却真的看见了凌凇的身影。

  凌凇手撑在窗棂上,眉目紧锁,声音压得很低。

  “你……”凌目不由捂嘴,扯下身上的披风离开桌案替他将门打开,欣喜地问,“你怎么回来的?”

  “一直追到凉朔城外,后来遇到一群流寇,冲散了。”凌凇灌了一口茶,说。他此行匆忙,临时在山脚下借了一匹马没来得及归还,缰绳还在手上。

  “没事就行。我跟思衿得了主持的允,正打算明日一早直奔僧军去寻你呢,你要是早回来一天,我俩就不用下山了。”凌目见他将碗壶里的茶喝了个干,索性又给他倒了一碗。

  谁知凌凇放下茶碗,说:“那人不是僧军。”

  凌目愣了一下,问:“不会吧。你确定吗?你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思衿的消息有误?这么说来他们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的?不会吧?

  凌凇点头:“我确定。你知道的,早年我曾在僧军待过一段时日。虽说不能以偏概全,但那人的眉眼神色,完全不像是僧军的人。甚至……”

  “甚至什么?”凌目好奇。

  凌凇停了一下,继续说:“甚至不像是西厥的人。”

  一方水土一方人。那人的长相和气度,说是来自遥远的北疆都不为过。

  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神情担忧。

  “思衿睡了吗?”凌凇走至门边,轻轻开门。视线一片漆黑,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声。

  “睡了,这些日子他为了找你花了不少力气。”凌目道。

  重又将门合上,凌凇说:“怕你们不放心,我来报个平安。只是这人我是一定要追到的。算是还太和寺一个清白,也给巫马真一个交代。”

  “什么?你又要走?”凌目不可置信,“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吧?要不我和思衿跟你一起去追,这样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三人同行太过打草惊蛇。你放心,那人的样貌和大致去向我已然记在心里,找起来不会太难。”凌凇道,“若实在孤立无援,僧军之中还有我二三好友,不至于让自己置身险地。”

  凌目欲言又止:“可是……”

  凌凇推开门,忽而转身:“对了。这几日我依稀听见一个奇怪的传闻。”

  “什么传闻?”

  “说是大公主病逝之后,官家痛定思痛,决定物色新的和亲对象。”凌凇道。

  凌目不懂:“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大公主十有八/九因为和亲的事送了命,官家肯定不愿意让自己的小女儿也走同样的路。这罪,只好让下面的人来遭了。我想,这风声一旦放出来,那些个权贵肯定各个人心惶惶吧?自古和亲都讲究门面,公主不行,好歹也弄个将门侯女吧?”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我听说,这些日子时常有宦臣扮作寻常人家的模样进佛寺打听。”凌凇道。

  “进佛寺打听?怎么,官家想嫁个和尚过去?”凌目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差点笑出声来,“去和亲多多少少都要册封,嫁个和尚过去,难不成官家还要按例册封他为郡主?再者,和亲和亲,亲为其次,主要是和。人家满怀欣喜地来迎亲,掀开盖头来一看是个男的,还不恼羞成怒第二天就打来西厥?这亲和得也没意思。”

  凌目分析的有道理。

  “从佛寺物色人选,实乃下下之策。只是我担心……”凌凇欲言又止。

  凌目眼睛一瞥:“你担心什么?难道是担心宦臣会来太和寺物色?”

  凌凇不答。

  凌目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轻松的口吻道:“我想好了,万一宦臣来太和寺挑人,我第一个自荐。仔细想来做北疆王的男夫人也没什么不好,既清净,又有书看,闲暇时我还能参观北疆的寺庙,跟他们探讨佛理。”

  凌凇皱眉:“胡说些什么。”

  凌目想得太好了。这很明显是官家借机羞辱北疆的做法,真要是嫁过去,孤立无援不说,若日后两国交战,他必定会被视为众矢之的,拿出来祭旗。

  他作为太和寺首座,绝对不能让寺里任何一个人嫁过去。

  -

  天蒙蒙亮,思衿就醒了。寺庙里的生活十分有规律,几时入睡几时起床都有明文规定,哪怕现在下了山,思衿的身体也在遵循这样的规律。

  只是他一醒,就感觉身侧趴着个软绵绵的东西。

  屋里光线昏暗,他看不真切,伸手摸了摸发现竟然是条藕粗的蛇。

  那蛇根本没睡,感受到思衿的手在摸它,竟回头,在他手背上轻轻蹭了蹭。

  冰凉中带着几分粗糙的触感令思衿汗毛倒竖。他用脚丫子想都知道这东西是谁弄来的。

  孔雀实在太过分了。这要是遇到个怕蛇的,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跟蛇同床共枕,还不直接吓晕过去?

  “思衿,起了吗?”外面凌目在敲门。

  思衿想起来了,凌目师兄就是个十分怕蛇的。之前太和寺佛堂梁上挂了条青蛇,不知什么缘故笔直地掉下来,啪嗒一声掉在凌目师兄的肩膀上,他二话不说就晕了过去。事后主持还说这青蛇前世一定与他有莫名的缘分。醒过来的凌目连忙摆手,说这样的缘分他还是不要了。

  要是让凌目师兄看到这蛇躺在自己床上……

  思衿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得赶紧把这粘人的蛇弄走。于是他用略带焦急的口吻说:“我醒了。师兄你先不要进来!”

  凌目疑惑地在门口杵了一会儿,一转身就看见乌金昙花段裳搭配着猩红流纹的披肩,正悬着一只腿坐在窗边,好整以暇地托腮看着窗内,眼中含笑。

  站在凌目的角度,他不知道城主到底看了什么一大早笑得这么开心,不过他用手掌心想也知道城主在看思衿。自始至终都在看思衿。

  凌目只好咳嗽了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这成功让城主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见过城主。”凌目行礼。

  凌曲的笑意淡了下去,可是想到了什么,笑容重新又挂在了脸上,甚至要更加灿烂:“见过……小舅子。”

  -

  屋里的思衿为了将蛇弄走忙得焦头烂额。

  悬窗外面似乎有人在交谈。这弄得他更加焦急了。

  只是他越急,这蛇越显得心安理得,甚至在床上盘了一圈又一圈。

  思衿刹那间甚至看见这蛇在眯着眼微笑。

  “小花,求求你,待会如果有人进来,你躲到床底下去好不好?”思衿双手合十,对蛇说。

  万物有灵,他不想强行将蛇带走。更何况这蛇除了不小心睡在他的床上之外,好像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

  “小花”是思衿临时给蛇取的名字,毕竟无名无姓地叫起来不方便。只是这蛇似乎对他取的名字不感兴趣,头都不抬,甚至安闲地将眼睛闭上了。

  沟通无效,思衿挠挠脑袋,有些迷茫。

  但他转而一想,蛇不愿出去,他自己出去不就好了么?

  于是他匆匆换了一件衣裳,推开门。谁知前脚刚踏出门槛,大蛇后脚竟然径直从旁边滑了出去。

  思衿下意识望过去,视线尽头刚好是凌曲。

  那蛇游到凌曲脚边,竟沿着衣裳滑进凌曲的里衣,消失不见了。

  看见他,思衿就气不打一处来,质问他:“为何用蛇吓我?”

  凌曲笑得无辜:“胡说,我瞧你一点儿都不怕它。再者,它长得如此娇小可爱,路途上跟你做个伴不也挺好?”

  说它可爱思衿还能勉强接受,只是他实在不明白“娇小”二字从何说起。

  那蛇若是能站起来,几乎跟他一样高!

  “它叫什么?”思衿瞪着眼睛,气鼓鼓地问。

  “亮银。”凌曲回答。

  小思衿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些过于可爱了?凌曲的笑意深了几分。

  “怪不得……”思衿忍不住说。喊了它那么多声“小花”那蛇一次都不搭理他!

  “若你喜欢,我下次让它跟着你。亮银懂人言,若是日后遇到危险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凌曲说。

  “我要它做什么。”思衿说。

  一旁静静看着两人说话的凌目见状,温和地打了个圆场:“既然是城主的好意,你就收下吧。”

  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好意。

  “师兄你是不知道,这孔雀……哦不,这城主一肚子坏水,我三番两次着了他的道。”思衿没忍住,跟师兄告了状。

  凌目欲言又止。

  这时凌曲严肃起来了:“阿衿,怎么跟小舅子说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

  孔雀:可把我给秀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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