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不过孔雀, 思衿最终还是将亮银这条花蛇留在了身边。

  看着这条炯炯有神的大蛇,思衿放心不下,只好再次确定一番:“它真的不会伤人?”

  亮银虽然长得要比一般蛇可爱些, 可裂开唇缝还是能看见獠牙。这蛇跟地下城客栈后院槐树上挂着的那条应该没多大差别吧?

  凌曲下巴抵着折扇想了想, 回答:“能被它伤的, 一般骨子里都不是人。”

  说罢他捏住亮银的头部,拇指将蛇嘴敲开, 让亮银将两颗獠牙完整地露出来。

  “你在做什么?”思衿问。这样掐着蛇,蛇不会感到难受吗?

  然而蛇一动不动,十分安静。

  “取蛊液。”凌曲随手摘了一片叶子, 将蛇牙上滑落的液体接住, 递给思衿,“喝下吧。”

  思衿后退几步:“我不喝。”

  谁会随便喝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凌曲见他十分抗拒,于是将那叶子上的蛊液喝了下去, 随即说道:“放心,不是什么毒/药,味道也不算难喝。喝了它,亮银才会跟你走。听话。”

  道理都懂, 可是这液体是从蛇嘴里取出来的……思衿怎么都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凌曲挑眉:“我喂你?”

  身后传来关门声,思衿回头才发现凌目师兄已经“识趣”地回了自己屋。孤立无援地咽下口水, 思衿问:“有没有什么其他方法?比如念个咒就让它听话的?”

  这是他的强项。

  凌曲看着他, 然后露出微笑:“若你今日同我行夫妻之实, 我就为你破例。”

  瞧瞧这孔雀平白无故长了一张嘴, 都说些什么话!

  思衿赌气直接将剩下的汁液全部灌了下去。

  擦干净嘴角,他后知后觉发现:好像真的不算难喝。

  见他神情还算平静, 凌曲的笑意也没淡下去:“喝了我的血, 就是我的人了。”

  “什么你的血?”思衿不明白。他喝的不是蛇口中的蛊液吗?

  “这蛇身上的蛊液, 里面可是混着我的血。你喝了它,就意味着身体流淌着我的血,你我日后这缘分,可是千刀万剐都劈不开的。”凌曲道。

  看着他气定神闲的脸,思衿忽然想起昨夜,凌曲明明离他那么远,可他的鼻尖依旧萦绕着花香。

  会不会是因为,跟凌曲待的时间久了,他身上的气息都开始被凌曲同化了?

  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抬袖闻了闻气味。似乎有花香,又似乎没有。

  于是他让凌曲也闻一闻。

  岂料凌曲拒绝:“我才不闻。”

  难道真的染上孔雀香了?思衿皱眉。

  凌曲看了他一眼,说:“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只狼,然后它死了。”

  思衿没跟上他的思绪:“这就结束了?所以狼是怎么死的?”

  “那只狼饿了三天三夜,混进了一个善人家里。它是只懂礼数的狼,不偷鸡也不摸狗,只希望善人能主动给它东西吃。岂料那善人将一块十分肥美的肉悬挂在树上,让那狼只能闻得气味,跳得再高也够不着。一来二去,那只狼终于饿死了。”

  思衿情不自禁地说:“这善人着实过分。若不愿施舍,也不必如此折磨它。好歹是个生灵。”

  凌曲点头:“所以,你只让我闻却不让我吃,又是个什么道理?”

  思衿怔住,这才明白凌曲讲这故事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他气得舌头都在打结,“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

  “同你说笑呢。不要生气。”凌曲拉过他的袖子,找出藏在袖子里的手,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轻轻柔柔地说,“嗯?你想让我闻什么?”

  温柔的凌曲着实让思衿生不起气来。他红着脸回答:“你身上的花香。”

  凌曲听罢放下他的手:“纵使你喝了我的血,也不会沾上毒息的。除非……”

  思衿立马问:“除非什么?”

  这就上套了。

  凌曲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开口:“除非你怀了我的孩子。”

  屋内的凌目正在闭眼念经。纵使他念得心无旁骛,依旧能听到外头凌曲欢快的笑声:“阿衿,有事好商量,好端端的你把你那根落星拿出来做什么?”

  -

  凌凇一路快马,行到原先遭遇流寇的凉朔外围。

  一出凉朔四面便都是荒漠,此时月光如银,星垂平野,安静得连鸟雀的叫声都能听到。

  勒住马绳,凌凇挥棒接住暗中飞来的利刃。那利刃看似凶猛,却在与凌凇的冷月交锋时瞬间败下阵来。

  这气力,不像是个能夺人性命的杀手。

  凌凇皱眉收起冷月:难道自己这些日子以来都追错了人?

  不可能。

  这些日子他日夜兼程,早已将杀手的样貌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会弄错?

  “为何要潜入太和寺杀人?”他冷声问。

  “我从未杀过人。”暗中那人回答。

  凌凇发现他故意将嗓音压得很低,宛如枫叶在砂纸上摩擦。

  “你的意思是,城主夫人之死与你无关?我需要证据。”凌凇说。

  事发当日他同思衿一进夫人院子,便见此人鬼魅一般窜出,因此才下意识认为他是凶手。现在看来,的确存在一种可能:在他进院子之前,夫人就已经死了。只是,在没有弄清楚他的身份之前,一切都不能过早地下定论。

  果不其然,对方说:“在我去之前,邵温香就已经死了。我实在没必要亲自动手。”

  实在没必要亲自动手?凌凇皱紧眉头:“这么说来,你来还是为了杀她。只不过时间不凑巧,来晚了而已?”

  “自然。”那人的马打了两个响鼻,“邵温香横竖都是要死的。我告诉你实情,只是希望萍水相逢,你莫要再纠缠不休了。”

  “在你踏入太和寺的那瞬间,你就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凌凇平静地说“告诉我,你的身份。”

  他越平静,就越让人感觉到压抑。

  携着凉气的风沙吹过。

  “邰家。”那人忽然开口。

  凌凇的冷月落了地,声音骤然拔高:“你在胡说些什么?”

  整个西厥,谁人不知僧军十二营的邰家早就已经死绝了?当年坤定那一战,十一部尽数全身而退,唯独他们被留下断后。邰家兄弟各个神勇,可是就算再怎么神勇,仅凭几人之力也不能抵挡得住对方千军万马。

  死,是必然的事。

  “涂山氏打得一手好算盘,以损失降到最低为由强行灭我邰家。这笔帐,我日后定要讨回。”那人道。

  凌凇安静片刻,道:“你走吧。”

  “怎么?”那人笑了,月色下露出半截残缺的手臂,“我以为你听到我的身份,定然要将我擒住送到他涂山雄面前论功行赏。我的人头,恐怕要比你们地下城里关着的任何一个人的人头都贵。”

  听闻这话,凌凇面色生冷了几分:“僧军的事,与我无关。你只需告诉我,为何要杀邵夫人?为何邵夫人横竖都要死?”

  “这些同你也没有关系。相信我,知道得越少,你在西厥就越安全。”那人满含深意地转身,随即骑马消失在夜色中。

  依旧停留在原地的凌凇面对着寥落的夜色,心绪不知飘向何方。

  他花了十年时间让自己心如止水,直到这一刻来临他才发现,过往的心如止水竟那么不堪一击。

  -

  回太和寺的路上。

  思衿得知师兄昨晚回来了之后,忙不迭问凌目:“师兄可有带回什么消息?”

  思衿没有忘记,师兄是为了弄清城主夫人的死因才去追的凶手,师兄若是回来,一定意味着此事有了进展。

  凌目说:“两个消息。都不算好消息。”

  思衿听了,屏息紧张地等待他的下文。

  凌目看了他一眼,道:“第一个消息,他追的人不属于僧军,甚至不是西厥人。”

  思衿道:“孔雀打听过,火器被僧军买走了,难道中途转了手?”

  凌目没问他“孔雀”是谁,继续说道:“第二条消息就有意思许多。官家正在寺里寻人嫁去北疆和亲。”

  “寺里?”思衿的眼皮蓦然一跳,“现在是否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凌目摇头。

  思衿的眼神沉下来: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西厥寺庙里任何一个修行者都有可能被挑中。

  “怎么,你在害怕?”凌目问。怎么这对师兄弟听到这个消息情绪都这么低迷呢?

  岂料思衿摇摇头,抿着嘴说:“若是能够换得两国的和平,这一桩婚嫁也算是功德一件。”

  “我也是这么想的。”凌目说,“嫁过去多好啊。可是你师兄却说,只要有他在,不会让咱们寺里任何一个人牵涉到此事。”

  思衿笑了:“师兄肯定有他的道理在。”

  “你就听你师兄的话。我好歹也是你的师兄,你怎么不听我的?”进了太和寺大门,凌目还在说:“我当时就同你师兄说,若是官家派人到我们寺里,我第一个自荐。”

  思衿惊愕:“凌目师兄,你愿意嫁到北疆?”

  北疆苦寒,凌目师兄这样单薄体弱的,如何能适应得了那里恶劣的天气?

  站在台阶底下正为寻人发愁的大太监凑巧听见,立即回头:“刚才谁说要自荐的?将名姓法号报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凌目:是不是有些太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