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床榻。

  身上空荡荡的,思衿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这才慌忙起身拣地上的衣裳穿。他有些懵,不知发生了什么,地上衣裳竟被扔了一地,零零碎碎的。

  孔雀在旁边看着,他来不及思考,随便拣了一件就披在身上。好在衣裳还算干净,没有太逾矩。

  期间孔雀就坐在身旁,喝着酒看戏,一言不发。

  孔雀今夜格外安静。他似乎已经沐浴过,一头黑玉般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肩膀上。

  “你对我做了什么?”

  思衿问凌曲。他说完还下意识抬起胳膊嗅了嗅,一股淡淡的清香落入鼻尖,说明有人已经替他洗过澡了。

  还有谁呢?薄荷堂此时此刻除了他和孔雀,再也没有第三人了。

  “你一到温泉便睡死过去,醒来还问我对你做了什么?”孔雀晃着琉璃瓶里的酒,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我倒想质问你,为何泡个温泉还让我来伺候你。”孔雀说。

  “我……”思衿一时语塞。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去温泉的路上,到达温泉之后发生了什么,便不得而知了。可不管发生什么,他心里都清楚,修行的人一向自律,半路突然睡着这种事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也不可能做。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不禁看向孔雀,想从对方眼睛里寻找撒谎的线索。

  可是遗憾的是,什么都发现不了。孔雀不笑的时候脸上是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

  “你被下了毒。”见他盯着自己,凌曲慢条斯理地说。

  “被谁?”思衿愣了一下。有事没事用个毒的,难道不是只有他自己吗?

  凌曲不答,只道:“一种能够让你浑身发软使不上力的药粉。这东西无色无味,且初期摄入无妨,间隔一两个时辰逐渐奏效,到后期,你可能就要死了。”

  思衿抬了抬胳膊,又踢了踢腿,发现除了有些酸疼之外,并没有其他不适。

  凌曲瞥了他一眼,继续说:“只可惜任何毒用在你身上都是浪费,下/毒的人却不知道这一点。”

  “那几味药材,世间极为罕见,如此血本无归,我瞧着都觉得可惜。”

  这是人说的话?思衿不理他,兀自问:“所以我突然陷入昏睡,也是因为这个了?”

  “这倒不是。”凌曲放下酒瓶,托着下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你是被我弄晕的。”

  没想到是这个转折的思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本来打算质问孔雀为何无缘无故将他弄晕,可是想了想,孔雀做事向来随心所欲,难道还能有为什么吗?

  思衿只能妥协地说:“下次不要了。”

  下次不要了?凌曲的笑容顿了顿,变得更深了。

  这小和尚也太好糊弄了。不仅不生气,竟然连自己一觉醒来没穿衣裳这么荒唐的事都不过问。

  这勾起凌曲内心深处的坏心思,他突然想戏弄一下小和尚:修行之人不是滴酒不沾吗,若小和尚知道自己在睡着时喂了酒给他喝,脸色一定很难看。

  一句话:他想看小和尚被气哭后的表情。

  于是凌曲问:“知道我为何将你弄晕么?”

  “不知道。”思衿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知道就好。凌曲蓦然将酒一饮而尽,道:“为你,我今日可是破了戒。”

  “什么意思?”思衿问。虽然他表情还算淡定,可是语气仍旧增添了一份紧张。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凌曲抬眸看着他。

  “破了酒戒?”思衿发问。难道自己中的毒只有药酒才能解,于是孔雀只能破例喂自己酒?

  不对啊,思衿转念一想,喂酒给自己喝,也该是自己破戒,孔雀怎么会破戒呢?

  “酒?”凌曲笑了,笑得明目张胆,“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我破的可是色/戒啊。”

  -

  黑云压城,偌大的城主府乌云密布。

  “回禀总管,小的仔细去搜查过了,并未发现一人。就连城主夫人的院里,都没有动静,估计是前阵子迁出去了。”近兵匆匆来报。

  “啧。”阴影处站着的人烦躁地把玩手中的玉球,嗓音尖细,“谁走漏的风声?这叫咋家如何向上头交差?这些日子让你们盯紧点儿盯紧点儿不要误了大事,这下好,现在差事没办成,倒让咋家来背这个锅!”

  探子见状,当即跪在地上:“是属下失职。只是近几日派来府上监视的弟兄无一例外全部失踪,因此才断了线索。若宫里怪罪……”

  “等等,”尖细的嗓音打断他,语气严肃起来,“你说什么?那些个近兵一个都没回来?”

  “是。总共二十人,除了我,无一人有消息。”

  这可不是小事。这些近兵都是当年西厥王亲手栽培出来的高手中的佼佼者。二十个近兵都足以灭掉一支私家卫队了,怎么,难道巫马真的府里藏着一支超越王宫的力量?

  毛晋收起玉球:“若是巫马真要反,咋家一人的话王上未必会听。这样,你在府上再查查线索,若是能查出些什么,明早咋家就快马回去禀告皇上。”

  “其实……”近兵露出为难的表情,犹豫该说还是不该说,“属下这几日在城主府搜查,并非一无所获。”

  “胡闹,有什么藏着掖着的?非要西厥王站在你面前,你才肯开口是吗?事关重大,若是误了事,你一个人的脑袋能担待得起?”

  见毛大总管动了怒气,近兵不说也得说了:“属下在城主府塔楼下,发现了几具已经腐烂的尸体。这些尸体死状难看,加上时日已久,基本辨认不出身份,但有一物属下认识,就是这个。”

  说着他上前,将物件递与毛晋。

  毛晋起初不以为意,瞟了一眼后竟尖着嗓子大叫了一声。

  “这这这……”

  近兵赶紧抬手扶住他,生怕他一不留神从台阶上摔下去。

  毛晋松开他的小臂,拿出帕子来揩额头上的汗:“不得了不得了,这事儿要是被王上知道,整个凉朔的天都要翻了。”

  他迈着小碎步,来回踱:“塔楼底下埋着的若是巫马真本人,那么现在这凉朔城的城主又是何人冒充的呢?”

  前些日子大公主造访城主府的事宫里也传了个遍,所以难道这事跟大公主也脱不了干系?

  件件桩桩的事不能细想,一细想后背就发凉。

  毛晋强定下心神,吩咐:“不用等到明天了,今夜你就同咋家一道回宫。”

  近兵愕然,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能点头表示同意。

  “你那二十个弟兄恐怕永远也回不来了。”毛晋哀叹一声,袖中的玉球又开始无休无止地转动。

  “城主府这会儿,藏着吃人的东西。”

  -

  “色/戒?”思衿涨红了脸,结结巴巴“你你怎么就破色/戒了?”

  这戒难道不是只有男女之间才可以破吗?难不成孔雀一身男子打扮,其实是个女人?怪不得他的衣着与寻常男子不同,不穿暗色,倒偏爱一些光鲜亮丽的配色,尤其是蔷薇粉和芙蓉粉,信手拈来,比寻常女子穿得都好看。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的思衿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凌曲。

  所以自己真的……对他,哦不,对她做了什么吗?

  凌曲用手遮着疯狂上扬的嘴角,从狭长的指缝中感受小和尚此刻天塌地陷的面部变化。

  反正先前趁人睡着时他仔仔细细里里外外都检查翻看过了,小和尚的屁股干干净净,压根就没有邵氏说的那劳什子痣。

  只要小和尚不是巫马真和邵氏所出,那还不随便他玩了?

  “城主为何不说话?”思衿硬着头皮问。他发现凌曲从刚才开始就遮了半张脸,只用一双比蛇信子还要毒的眼神打量他,仔仔细细地打量。

  这反常的样子实在是令思衿坐立不安。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凌曲答。

  凌曲的回答无形之中坐实了思衿的想法。思衿的脸愈发通红,手中的佛珠都被摸得滚烫。

  自己竟然破了佛门中的大戒。

  虽然西厥得道的佛修中有娶妻的先例,可是年岁小历练低的僧人中还没见过有人娶妻的,因为一朝破戒,势必就会断送十几年的修行,得不偿失。

  就自己身边的人来说,其他修行者思衿不知道,师兄反正是一定不会娶妻的,而自己追随师兄,定然也不想娶妻。

  可是……他望着眼前安然坐着的孔雀。

  这只孤高的花孔雀在他眼里竟然逐渐变得水一般柔和,挺阔修长的身子也诡异地窈窕婀娜起来。

  竟然是一只花里胡哨的……雌孔雀吗?

  思衿吞咽,额头上渗出汗来,嗓音都带着半分哭腔: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破的戒……”

  他太委屈了。活这么大,寺里的师父主持什么都教,就是没教过他色/戒要怎么破,所以醒着的时候他尚且都不会,难不成昏睡中就天赋异禀起来了吗?!

  况且听刚才孔雀一本正经的语气,估摸着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不然也不会等着他来负责了。可是自己一无所有,怎么负得起责呢?

  “你的身体同寻常人不一样。”凌曲慢条斯理地胡说八道,“这条件想必日后怀个一男半女的都不是问题。”

  什么?孔雀还想怀他的孩子?!

  思衿要哭了:自己在师兄眼里还是个孩子,怎么可以让别人怀孩子呢!

  “怎么,”凌曲见他脸色不好,心情莫名好了起来,连先前温泉泡不尽兴的阴霾都一扫而空了,“是在思索怎么对我负责吗?”

  思衿咬着牙,垂眸。

  片刻,他像是鼓足了勇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我虽然是个僧人,但不至于欠了债不还。”

  “你城主的身份是假的,统领的身份八成也是假的。若是你仍旧孑然一身,执意让我负责,我便负责到底。”

  “哦?”凌曲眼神变得玩味,“你想怎么负责到底?”

  “我会请求主持和师兄,将我的法号从太和寺历谱上除去,然后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孔雀:玩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