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顾青准备好几碗长寿面,就沉默地坐在桌边等。她本以为孙雪华会第一个到, 没成想,却是施故。对方从房梁上跳下来,刚好落在了桌子边,微倾着身,嗅嗅鼻子:“真香!有我的没?”

  “你瞎吗?自己不会数?”顾青看都没看他一眼,闷声说着,施故愣了愣,当真数了起来:“一、二、三……哎,一共五碗,真得有我的。”

  “嗯。”顾青摸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似的,“你的那碗没有放鸡蛋。”

  “为什么没有?”

  “什么为什么?我们很熟吗?”顾青终于抬起头, 睨了他一眼, “我们不熟, 你吃完就快走,不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看得我嫌烦。”

  施故眼珠子转了转:“我不, 你要是真嫌我烦,就不会准备我这碗面。”

  “那是因为你教过小鱼剑术。”顾青强调着, 似乎还要再数落几句, 眼神一瞥就看见孙雪华走了过来, 便噤了声, 不再言语。

  孙雪华见到施故, 脚步微顿, 但并没有说什么, 沉默地坐了下来。施故也挨着他坐下,小声问道:“小伙子,魔都在暗处盯着咱们呢,你有应对的办法吗?”

  “没有。”

  孙雪华危襟正坐。

  施故歪着头,手撑着下巴:“那怎么办?我这一走,你们就危险了。”

  孙雪华垂眸,望着自己这碗热气腾腾的面,轻声道:“先吃吧。”

  “那两个人呢?”施故四下张望,好一会儿,剩下两个才姗姗来迟。

  薛闻笛是被小鱼背过来的。一开始他有些抵触,说这样不妥,这样不行,但最后还是败在了小鱼委屈可怜的眼神下:“你嫌弃我?”

  薛闻笛抿紧唇,摇了摇头,然后就乖乖趴在了对方背上。他做好准备要被施故嘲笑,但奇怪的是,平常牙尖嘴利的酒鬼今儿并没有拿他们开玩笑,而是招呼着:“快点儿啊,再不吃面就要糊了!”

  “知道了。”

  薛闻笛还在诧异这人的转变,抬头一看,对方又伸着筷子,抢了孙雪华碗里一个鸡蛋。

  哦,原来是他想多了。

  “死性不改。”顾青愤愤地小声嘀咕,“笃笃笃”地戳了两下筷子,施故也没有反驳,好像有点怕她似的。

  桌上很安静,甚至到了吃完,也只有顾青在絮絮叮嘱她离开后的事情。

  他们最后在巷子口分别。

  顾青背着一个包裹,独自走在晨光下,没有回头。薛闻笛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再也见不到这个姑娘了。他又扭头去看孙雪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他再看看小鱼,像是要确定一件事那样,紧紧抓住了这个人的手,对方提紧了心:“怎么了?是哪里疼吗?”

  “没,不疼。”

  我只是莫名其妙觉得,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薛闻笛想起顾青算过的卦,卦上说他和小鱼会分开很久,会不会是就是现在呢?他有些着急,没头没脑地说道:“小鱼,要是我们分开了,我会去找你,天涯海角我都会去。”

  小鱼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的意思。薛闻笛一把抱住他,用力箍筋他清瘦的腰,莞尔:“就这样,说好了,你要等我。”

  小鱼虽然有很多疑惑,但他没有细问,同样抱紧了这个人,轻声应着:“好,我等你。”

  我会一直等你,等你来找我。

  顾青记得那天,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从白天走到黄昏,一直没有停下。她顺着江岸,往下游走,也许是从小在临渊长大,她对江水有种不可名状的亲近。

  施故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顾青没有说话,绕过他继续走,一缕细微的风从她腰间擦过,少女一惊,再想捂住自己的锦囊已经来不及了。施故勾着那上边的细绳,转了两圈,笑问:“小丫头,你这不是回临渊的路吧?”

  “怎么不是?我顺着这条江走,很快就到家了。”顾青不愿逞一时口舌之快,催着,“快还给我,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施故眯着眼:“你就这么想和我分道扬镳?”

  “不然呢?”顾青反问,施故沉吟片刻:“你师兄让我送你一程。我若是没有记错,临渊在之前那个镇上就有驻点,你为何不去找他们?而是要一个人走到这边?”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可你师兄求了我好久,还给我磕了头,说一定让我将你平安送到。”施故故意激她,眉梢上挑,玩世不恭的样子看着格外讨嫌。但顾青却没有和他争论,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你这么喜欢作弄人,想必答应了也不会去做。既是如此,你也不必跟着我,快走吧。”

  施故愣了愣,接着就笑了:“小丫头,你要再赶我,我就要以为你是担心我,怕我跟着丧命,所以才这么言不由衷。”

  “你死不死活不活和我有什么关系?”顾青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施故抿着唇,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也对。但你得告诉我,你这锦囊里装着他们三个人的头发,还有几张符,是想怎么样?引魔都的人过来?调虎离山?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有可能就死在这里?说不定魔君还会将你抓回去做祭品。”

  顾青肩膀抖了抖,微侧着脸,不去看他:“我能不能活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从头到尾,都没关系。”

  施故脸上的笑意倏地凝固了。

  “你不需要送我回临渊,我会给我师兄留信,告诉他你尽力了,是我没这个运气。”顾青手一伸,“还我,趁现在天还没黑,你有多远走多远。”

  施故手指绕着细绳,将锦囊握在了掌心,又开始嬉皮笑脸:“要是我说,不呢?”

  顾青没有回答。

  “小丫头,你当真不怕?我以前和魔都交过手,那手段是真狠辣,你要是被逮到腩,恐怕少不了吃苦头。我这个人呢,还是比较心软的,要不你——”

  施故洋洋自得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青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无声滚落在地。

  半晌,她才哽咽着说道:“怕,当然怕了。可那是我师兄,是我师兄啊!我也怕他会出事,怕他回不去!小楼现在受伤了,又用不了剑,他们很可能会死的。”

  她咬紧唇,捂着脸,浑身发颤。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擦干眼泪,一双通红的眼看着施故,又一次说道:“所以你还我吧,我也不想欠你人情,也不想拖你进泥潭,你快些还我。”

  对方似乎没有听到,立在原地不动。

  顾青又催了一遍:“还我。”

  “啧。”施故将她的锦囊塞进怀里,抓了把凌乱的头发,“来不及了。”

  “你!”

  “我说,魔君亲自来对付一个小姑娘,不太合适吧?”

  施故话音刚落,背阴的暗处便闪现出一个人,黑袍兜帽,完全看不清长相。顾青却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魔气,不由后退半步。

  “这不还有鬼主在吗?”魔君轻笑,“正因为您在,我才要亲自过来。”

  施故嗤笑:“那我还要感谢魔君抬爱了?”

  “倒也不必。若您愿意退一步,将那位姑娘交予我,我们今后还能继续合作。”

  施故磨了磨后槽牙,颇有不满:“我记得,与你合作的是走马兰台,不是我。”

  “那就是谈判失败了?”

  “唉。”施故叹气,而后又笑起来,“我说您没事抓个小姑娘做什么?难不成真被我说中了,你打算拿她做祭品?”

  魔君藏在兜帽下的唇角微微上扬,却不出声回答。施故顿时就明白了:“聚魔池又发生了变化?”

  “只是需要新鲜的祭品而已。”对方哑着嗓子,“你们几个,都是。”

  施故眼神一凛,哂笑道:“那你家聚魔池,恐怕装不下。”

  他铿然出剑。

  顾青大喊:“小心!”

  “放心吧,吃了你这么多天饭,哪能连剑都握不住!”

  施故大笑,剑光横扫四野,冷冽的剑锋破开黄昏的阴影,他犹如一只迅猛的鹰,在苍穹之下露出了锐利的爪牙。

  鬼主的剑,那才是真正见血封喉的剑。

  “噗呲——”

  小鱼靠着施故传授的灵术,又击穿了一只魔物。鲜血喷溅,他一阵恍惚,心底对过去的恐惧再次涌现。血色的月,崩塌的墙,混乱的夜,他不由地浑身发颤,转身就想去找薛闻笛,可敌人来势汹汹,铜墙铁壁般在他与心上人之间隔开一道天堑。

  “小楼!”

  小鱼高声呼唤着,筋疲力竭的薛闻笛实在没有力气,那些新伤旧伤叠在一起,衣襟早已被血水浸透,右手更是险些握不住横雁。他仿佛游走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小心!”

  孙雪华大喊,和光穿破人群,犹如离弦之箭,破开层层黑暗,“当啷”,拦腰截断了一把砍向薛闻笛的刀。孙雪华两指并拢,灵气凝聚,和光再次调转方向,劈开了面前的汹涌黑影,小鱼当机立断,冲到了薛闻笛面前,抱住他就往外奔。

  “跑!”

  孙雪华跳上和光,一手抓住小鱼,拽着俩人就往上拉。薛闻笛忽然一动,持剑横挡,黑暗中,他似乎闷哼了一声。小鱼慌乱地抱紧他,只听薛闻笛轻声道:“我没事。”

  他们踩在和光剑身上,堪堪逃到了四十里外一个山坡下,藏在了灌木丛中。

  “你伤哪儿了?”

  小鱼声音又低又急,伸手就去扒薛闻笛的衣物,对方死死攥住他的手,哄着:“我没事,就是太累了,你让我靠一会儿。”

  “我看看,你让我看看我放心些。”小鱼执意要去检查他的伤势,薛闻笛不肯放手,闷哼着:“你再动我就要喊疼了。”

  小鱼一怔,果然不敢乱动了。

  薛闻笛就紧握着他的手,倒在了他的怀里。小鱼抱着他,生怕压着他的伤口。孙雪华设了结界隐去他们的踪迹,但危险并没有解除,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孙雪华调整了下气息,依然没有缓过劲。他在打斗中耗尽了力气,此时竟也有点抬不起手。他看向小鱼怀里的薛闻笛,眉头微蹙,轻轻走过去:“我给你看看吧。”

  对方不答,孙雪华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只听一声细微的清脆声响,好像有个东西裂开了。孙雪华愕然,愣在了原地。

  小鱼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原本被薛闻笛紧握在手里的横雁竟然出现了裂痕。小鱼的心剧烈跳动,呼吸凝滞,他轻轻搂着薛闻笛的肩膀,说道:“小楼,横雁,横雁快断了。”

  就差那么点,就会彻底断成两截。

  薛闻笛抬起沉重的眼皮,气若游丝:“没关系,回去修补一下就好。”

  黑暗中,有股温热的稍显粘稠的液体淌过小鱼的掌心,从指缝中渗出,滑过手背,再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小鱼再熟悉不过,那是血。

  好多话,都闷在了心口,堵在了嘴边,他叫也叫不出,说不说不了,只觉天崩地裂,日月倒悬,每寸山河,每分草木,都在不断叫嚣,薛闻笛快死了,他最喜欢的这个人快死了,你又害死了一个人,你马上又要孑然一身了。

  小鱼张着嘴,无声地喘着气,胸腔起伏,滚落的泪打湿了薛闻笛的脸。对方意识有些模糊,可就在这样神志不清的时候,他还在开玩笑,他说:“下雨了?”

  小鱼根本回答不了,他想抽手,想给薛闻笛包扎好伤口,可是这个人总是攥着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臂弯,让他动弹不得。

  “别,没用的。”

  薛闻笛喃喃着。

  那是一支薄如蝉翼的暗器,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一点一点蚕食着他体内的灵气。不会立刻致命,但却十分折磨。薛闻笛对此毫无办法,那是育魔叶,会在他的心脏中生长,强行剥离,只会死得更快。

  “小鱼,要是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那棵梨花树下,我跟你说过的,就是那棵树。说不定等几年,育魔叶也会破土而出,到时候你见到它,就当是见到我了。”

  薛闻笛笑着说,又重重地咳了几声。

  好痛,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在被啃食,他成为了丰厚的肥料,只等着埋入黄土,等一个春天。

  “育魔叶不会长到地面上的,它畏光。”小鱼终于能出声了,他恨,他太恨了,他恨穷追不舍的所谓的父亲,恨那个人的贪婪与野心,恨对方夺走了他所重视的一切。

  母亲是,小楼也是。

  但魔君没有亲自来,他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嘲讽自己的弱小。

  你配吗?你不配。你就是匍匐在墙角的蝼蚁,我的孩子。

  小鱼耳边甚至可以清晰听见魔君的讥笑声,他的眼神逐渐被怨恨侵占,强烈的负面情绪涌现,多日未见的大雾又一次蒸腾而起。

  孙雪华根本压不住,眼看就要蔓延至结界外,薛闻笛又挣扎着抬起脸,埋在小鱼颈项,一遍又一遍叫着:“别难过别难过,我开玩笑的,都是我不好。”

  可大雾没有收敛,结界如同一个脆弱的瓷杯,碰一下就彻底碎了。

  孙雪华眼见着那大雾遮住群山,遮住星野,甚至完全遮蔽了他的五感。混沌渺渺,危险重重,不远处,似乎隐约传来沉闷的声响,血腥味混进了雾中,苍白的世界里多出一抹难言的绛色,仿佛置身于阴阳交界,前进一步是死,后退一步也是死。

  孙雪华屏住呼吸。

  他发觉,他真得严重低估了小鱼的力量。

  那些追杀他们的魔,一个都没留下。

  薛闻笛喘着气,虽然他觉得自己动作愈发迟钝,但小鱼身上散发的魔气太强烈,引发了育魔叶的共鸣。

  他的疼痛加剧了,可他没有说。

  “小鱼,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薛闻笛想,要是他还能像以前那样抱住这人就好了,但现在他做什么都吃力。

  小鱼沉默极了,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薛闻笛知道,这是魔气浸染的后果。他顾不上太多,攀着对方的肩膀,轻轻地吻了吻那颗浅痣。

  温热的触感透过冰凉的肌理传至心尖,小鱼眼帘微颤,终于从混沌的意识中恢复过来。

  雾气散了许多。

  他抬眼想去看薛闻笛,对方却捂住了他的眼睛,虔诚地亲吻那张薄唇。一丝未干的血印在了那浅色的唇珠上,冷冷清清的脸,多了几分尘世的苍凉。

  薛闻笛闷哼着,终是脱了力,倒在了小鱼身上。

  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但也因此,薛闻笛清醒了许多。他在心底自言自语:“师父,弟子求您,打开幻境吧。弟子十分喜爱这个人,弟子愿接受一切惩罚,换他平安。”

  他的眼角溢出一滴泪来,不知是痛的,还是悲伤。

  他以后要是不在,小鱼会不会真就入了魔,成了万人口中千刀万剐的魔头?

  他忽然有些后悔,早知自己会有此劫,他便不该去招惹这个人,给了对方希望,又全部毁掉。

  薛闻笛疼得蜷缩起来,一道金光自他体内飞出,再回神,面前已是一道天裂,一株雪柳垂下雪白花瀑,仿佛在迎接故人归来。

  孙雪华默然,小鱼愣了愣,下一刻就紧紧抱住了薛闻笛。

  是锁春谷的入口吗?他是不是就要和小楼分别了?

  “进来吧。”

  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鱼又开始哭,他真得,要失去怀里的这个人了。

  “我送他进去。”

  孙雪华怕小鱼触到封山大阵,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不料,秋谷主却道:“孙掌剑你该回临渊了,此次多谢你仗义相助,若日后临渊有难,我锁春谷当竭力相助。”

  孙雪华一下没听明白,可是幻境却再次闭锁,他已身处不知名小镇。

  镇上家家户户点着灯,他站在灯火通明处,摊开手,看着掌心干涸的血,久久不能言。

  他失去了一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朋友。

  孙雪华仰头,喉头微动,似乎是要将全部的苦涩与孤独咽下。良久,他才负剑,去寻顾青。

  他要往前走,他不能停,他得带师妹回家。

  “快进来。”

  老者又重复了一遍,小鱼来不及多想,背着薛闻笛,脚步匆忙地穿过他的心上人告诉他的山路、树林、小河,到了那两间竹屋边。院子里梨花灿烂,老井的井水几乎快要溢出来,镜子般的水面上飘着几片花瓣,阳光下格外澄澈透亮。

  这些,都和薛闻笛从前告诉他的,一模一样。

  小鱼急匆匆地四下寻找,小楼的师父在哪儿?锁春谷谷主在哪儿?为什么开了幻境却不见他?

  薛闻笛手指动了动,吃力地抬了下眼皮:“封山大阵没有动静,小鱼,你被这座山谷接受了。”

  “你别说话,等我——”

  “左边那间屋子是我的。”薛闻笛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床靠窗,我们休息一下吧。”

  小鱼怔了怔:“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我师父如果有办法,他不会避而不见的。”薛闻笛贴着这人的脸,轻声说着,“还有点时间,别浪费。”

  小鱼潸然泪下:“我以为他老人家会有办法。”

  薛闻笛笑而不言。

  左边那间竹屋较小,墙上挂了个孤零零的剑袋,一张小桌,上面摆了盆不知名的野花,此时正是盛开的时候,浅蓝一片,像坠入窗边的星星。

  小鱼将薛闻笛染血的外袍脱下,将人放在床上,又抖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盖在他身上。薛闻笛唇色发白,还在笑:“你怎么知道我冷啊?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个季节好冷。”

  小鱼也脱了外衣,钻了进去。薛闻笛手脚冰凉,只有胸前还有点热气,小鱼一手按在他渗血的伤口上,一手穿过他的腰,将他紧紧圈在怀里。

  薛闻笛又舔了下干裂的嘴唇,软绵绵地说道:“想喝水,但是又不想你走。”

  小鱼没有回答,只觉得眼眶发酸、发胀、发烫,他闷声哭着。薛闻笛凑过去,一点点吻去他的泪:“别哭了,我不喝水了。”

  小鱼越哭越大声,抱着他浑身发抖。薛闻笛的眼前愈发模糊,但望着这些久违的陈设,又忍不住轻声喟叹:“我这,也算落叶归根了,还以为我会曝尸荒野。”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这屋子有点简陋的,我本来想回来之前,置办点东西,这样你跟我住一起,就不会太委屈。”

  “我,我不要。”小鱼抽噎着,“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薛闻笛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嘴角流了好多血,怎么都止不住。

  “我好累,我要睡会儿了。”薛闻笛闭上眼,“你记得叫我,要是,要是……”

  要是我能醒来的话。

  我养的花,我种的树,我偶遇过的鹿,读过的书,还有我严厉又慈爱的师父。

  我想你会喜欢这个地方,就跟喜欢我一样。

  薛闻笛沉沉睡去,最后一丝气息仿佛也跟着风儿飞走了,飞啊飞啊,飞过窗沿,飞过古井水面,飞过梨花枝头。

  小鱼抱着他,失声痛哭。

  这是小鱼一生中,第一次失去薛闻笛,失去这个他最喜欢的人。而后窗外落了花,薛闻笛就在他怀里消失了。

  秋闻夏手执拂尘,端坐在梨树下,微阖双眼,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鱼:“你在想什么?”

  “秋谷主,您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对吗?不然您不会带走他。”

  小鱼哽咽着问道。

  秋闻夏长叹:“救是不能救了,但起死回生,倒有个办法。”

  希望的火苗又一次跳动起来,小鱼急切问道:“什么办法?只要他能活下去,要我的命都行。”

  秋闻夏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这样,你先给自己取个新名字。”

  小鱼愣了愣:“取个新名字?”

  “你欠我一个好徒弟,这是债,要还的。”

  小鱼不解其意。

  他低着头,总觉着指尖还留着薛闻笛的气息,像三月春光,温暖迷人。

  “那,就叫薛思。”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