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闻笛带着小鱼来到一处小镇, 东西南北两条街,四四方方几片住宅, 规模不算大,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们很容易寻了个落脚的客栈。

  一夜奔走,俩人都有点狼狈,潦草填了下肚子,就打算睡个囫囵觉。薛闻笛抱剑,翻上了窗沿,两条腿一伸,背依着墙,头稍微一侧,就能看清街上的情况。小鱼坐在床上看他, 有点不敢睡。

  “会有人来追我们吗?”

  小鱼轻声问, 薛闻笛回眸:“放心睡吧, 我守着。”

  晨光透过窗花照在他身上,碎影斑驳, 那张温和的笑脸有些模糊。小鱼一直望着他, 努力看得更真切些,似乎只要这样, 就能证明这不是一场梦。

  “我不想睡。”

  小鱼低声呢喃, 很快就闭上了眼, 沉沉睡了过去。

  薛闻笛怕他梦中魔气四散, 招来是非, 便设下结界, 将自己和这人圈在里边。横雁剑光隐隐, 似乎在与他窃窃私语。薛闻笛瞥了眼人来人往的大街,倦意渐渐压在了眉眼间,不久,他也陷入梦中。

  小鱼无梦,一觉醒来时,薛闻笛并不在。

  他心头一惊,赤着脚便跑了出去,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了那天晚上送他铜钱的少年,对方正与薛闻笛说话,身边还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姑娘。

  孙雪华正说着,眼帘一抬,就看见了小鱼,对方下意识地往后退,薛闻笛也在这时转身。他笑笑:“小鱼,下来。”

  “那就是小鱼呀?”

  顾青也招招手,笑起来很可爱。

  小鱼犹豫片刻:“我,我去穿双鞋子。”

  说完,他就又跑回了房间。

  “他好认生啊。”顾青小声与两个朋友交谈,薛闻笛点点头:“他有些胆小,容易受惊。”

  孙雪华没有表态。

  小鱼穿好鞋子,裤腿刚好遮住了脚腕上的锁。他在楼上又观望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下楼。他本来想往薛闻笛背后站一站,没成想,路过孙雪华身边的时候,对方的剑柄忽然轻轻地落在了他肩上,小鱼一惊,动也不动。

  “手伸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

  小鱼看看薛闻笛,对方安慰着:“别怕,小雪人特别好。”

  孙雪华闻言,收了剑,小鱼这才壮着胆子伸出手。对方指尖灵气凝结,帮他将裂开的口子修复完整:“隐踪符要妥善保管,如若全部裂开,魔气四散,仙道众人都会寻过来。”

  少年顿了顿,继续道:“眼下还在我临渊守护地界内,等出了这镇子,就会遇到不同的势力派别,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嗯,好,谢谢你。”

  小鱼缩回手,背在身后。

  “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商量下前去锁春谷的路线。”

  孙雪华说话不重,但就让人觉得掷地有声,颇有分量,薛闻笛打趣道:“是,孙掌剑。”

  顾青也忙不迭起哄:“是,掌剑师兄。”

  对方瞥了他们一眼:“嗯。”

  顾青“噫”了一声:“师兄,你怎么什么话都应啊?万一有人故意讽刺你,你是不是还往人家圈套里钻?”

  孙雪华神色未变:“这话是你们说的,所以我才应。”

  他转过身:“吃饭吧。”

  “好,我第一个!我要坐你旁边!”顾青跑得飞快,孙雪华还是老样子:“嗯。”

  小鱼看得羡慕极了:“你们关系真好。”

  “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薛闻笛拉着他往饭桌那边走。

  小鱼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客栈几乎无人打尖,但掌柜的看他们几个人年少,怜惜他们修行不易,还是让后厨开了火,做了顿便饭。

  简单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外加软糯可口的米饭。

  小鱼筷子用不好,夹第一块粉蒸排骨的时候没有夹稳,掉了下去,薛闻笛见状,便帮他夹到了碗里。小鱼嗫嚅着道了谢,却怎么都不好意思再去夹第二块了,只是埋头吃饭。薛闻笛只好自己给他夹,两三次后,顾青也看出来小鱼的异样,就和薛闻笛轮流给他夹菜。小鱼不知道怎么,吃得很慢,眼泪汪汪的,但又不敢哭。薛闻笛和顾青都停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孙雪华放下筷子:“小鱼,你自己夹菜。”

  “嗯。”小鱼面对他,总有点害怕。

  他尝试去夹另一盘清炒白菜,但不出意外,还是失败了。

  他的手抖得实在太厉害。

  小鱼眼眶红红的:“对不起,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做不好就继续做,直到做好为止。”孙雪华八风不动地坐着,“吃饭是最简单的事情,你要是连筷子都握不住,将来肯定练不好剑。你母亲若是泉下有知,会伤心的。”

  小鱼微微一怔,薛闻笛却在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教他练剑?”

  “嗯。”孙雪华冰山似的脸没有看出任何情绪波动,任何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天经地义一样,“小鱼的母亲也是掌门弟子,算起来,就是我师姐,按辈分,我应该是他舅舅。”

  小鱼傻了眼,薛闻笛也跟着傻了眼。

  顾青摸着自己的头发,迟疑着:“那,那我岂不是,他小姨?”

  “嗯。”孙雪华发出肯定的声音。

  小鱼手足无措,薛闻笛神色微妙:“那我呢?”

  “你可不能是我舅舅。”小鱼嘟囔着,眼巴巴望着他,想想又不对,转过去委屈地盯着孙雪华。

  对方淡然吐出两个字:“随便。”

  薛闻笛哽住了,憋了半天没想到怎么接这句话,只好自己吃自己的。

  小鱼小心翼翼问道:“舅舅,你真得要教我练剑吗?”

  “咳咳咳……”薛闻笛呛住了,小鱼连忙给他拍拍背,对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顾青忍着笑,眼睛睁的圆圆的。

  “你别这么叫他,他本来就老气横秋的,再叫他他得老成什么样啊?”

  薛闻笛终于顺了气,满脸通红地趴在桌上,孙雪华波澜不惊:“小鱼,你生辰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但应该是个春天。”

  小鱼的手还搭在薛闻笛背上,孙雪华点了个头:“小楼是六月初六。”

  薛闻笛猛地直起身,直觉不妙,只听他的这位好友镇定自若地说出下半句:“你年纪最小啊,弟弟。”

  “哈哈哈哈……”

  顾青爆发出一阵大笑,薛闻笛扶额,从牙缝里硬挤出一句:“小雪,今天我们的友情就走到了尽头!”

  “吃完饭还可以再续前缘。”

  孙雪华淡定的不得了,顾青笑得岔了气,小鱼也腼腆地笑了起来,薛闻笛按着他坐下,给他夹了好多菜:“你尽管吃,我也可以教你练剑,肯定教的比他好,气死你这个便宜舅舅。”

  孙雪华没有吭声,默默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这么一闹,压在小鱼心头的不安与紧张便渐渐消散了。他被关着的五年,只能像野兽那样,一点一点用手撕开那些腐肉,再塞到嘴里嚼烂。这是他出来后第一次吃到正常的饭菜,他知道自己和其他三个人很不一样,他很害怕被嘲笑。他握着筷子的时候,还记得该怎么用力,可这手就是颤抖,就是克服不了恐惧。

  但是他们真好。

  小鱼很受感动,心也定了下来,手也好了很多。

  薛闻笛注意到他的变化,又看了看孙雪华,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视线交汇的那一刻,薛闻笛用唇语说道:“谢谢你。”

  “嗯。”

  孙雪华吃完了,放下了筷子。

  薛闻笛还是问他:“你想当他舅舅是开玩笑的吧?”

  孙雪沉好像没反应过来,本能地答道:“本来就是。”

  薛闻笛十分震惊:“那咱俩不就差辈了吗?”

  “这很正常,以后还会有的。”

  薛闻笛转念一想,似乎是这个道理。毕竟修仙之人,寿命都要比普通人长一些,临渊掌门的徒弟都传到好几代了,也不在乎这点辈分了。

  寂然饭毕。

  薛闻笛带他们进了房间,四个人围坐在桌前,孙雪华摊开一张地图,上边大大小小约莫有十来个红圈。

  “这些是仙道势力分布,大一点的红圈代表较大的宗门,小一点的就是较小的宗门了。”

  薛闻笛琢磨着:“应该不止这些吧?”

  “再往下,不足为惧。”

  孙雪华将朱笔递给他,“你圈一下,锁春谷大概在什么位置。”

  薛闻笛摇摇头:“它不在这张地图上。”

  “不在?”孙雪华凝眸,“九州四海,全在上面,就连魔都,我也用黑色圈出来了。”

  “锁春谷的入口是移动的。”薛闻笛将佩剑放在了地图上,“我的横雁会指引我。谷外有幻境,是先祖留下的,只有见到横雁,他们才会为我打开回家的路。”

  “原来是这样。”

  顾青不由感叹,薛闻笛又道:“我御剑而行,你们跟在我后面,现在出发的话,最多三天三夜,要是算上中间休整的时间,五天也该到了。”

  “好。”孙雪华思索片刻,“仙道各家大多会在门派外围设置结界,结界上空一般不让外来修者御剑而行,我会提前告诉你该怎么避开它们。”

  “嗯。”

  薛闻笛郑重点头。

  他们在小镇上换好衣服,备足干粮,便在黄昏时分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