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累了一天，晚上就没什么精神闹了，自然早睡早起。
东栏昨日爬山虽谈不上特别幸苦，但也算是挥汗如雨，所以昨晚早早睡下，今天一大早就醒了。
但小白醒得比她还早，还准备好了早饭等她。
小白一脸平淡地坐在一边剥鸡蛋，还叫她过去坐，毫无异常。东栏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为昨晚的冒失道歉，正要开口，就听见有人敲门。
敲门声急促，小白起身，擦干净手开门。才打开一条门缝看清门外的人就准备关上，却被那人乘机挤进一只胳膊，死死卡住不让她关门。
她无法，只能松手。
才坐下的东栏见门口好像有事，走过去一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人家站在门外，老泪纵横，“白姑娘，求你去见见公子吧。”
“我说过我不会去见他的。”小白面无表情地说。
老人一下跪在小白面前，“姑娘，公子已经快不行了，求姑娘去见见他吧。”
说着，他就要磕头，小白连忙扶住他，“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姑娘不应，老奴不起。”
小白深叹一口气，“我答应你，你起来吧。”
见小白扶起那个老人家就要走，东栏也跟上去，说：“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你不是还要上山吗？”小白问。
“上山的事不急，我先陪你去看看。”东栏听到有人性命垂危，便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可当小白带着她飞到山下镇上，她看见一个卧病在床的年轻公子，便知这人已回天乏术。
他如此年轻，可能还没有二十岁，却形容枯槁，精气神全无。
但是从他苍白的面容和仅剩的生息中，东栏感受到了一股似曾相识。
东栏正在思索缘何觉得熟悉，听他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身边的老奴上山找我。”小白平淡答道。
“你可以不来。”他心里很清楚，她不想见他，就算他死在她门口，她也不会开门看他一眼，可他不知道，她到底为何而来，“你是，来看谁的？”
“我自然是来看你的。”她说。
“你没骗我？”
“我从不骗人。”
“那你当初救我，是因为他吗？”
“我当初救你，并不为别的，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他枯叶一般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血色，释怀一笑，“你没有把我认作他，我很……开心……”
所有的无奈伤感都离他而去，他现在只能想起那些好的回忆。
他想起了自己十几岁那年淘气跑到山里，却遇见妖怪，被吸了大半生气，险些就死了。
他本来那个时候就该死的，是她从天而降，一尺白绫甩在妖怪脸上，逼退了妖怪，把他救下。
他摔在地上，当时已经迷糊，只朦朦胧胧看见她雪白的裙边与一双素白不染尘埃的鞋，随后便不省人事。
昏迷了五天五夜，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跟她道谢。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又立马调整好表情，冷冰冰地说：“好了就赶紧走。”
但他没有听她的话，硬是在她那儿赖了小半个月，直到家里人找来他才不得不回去。
所幸他家离这里不远，所以他经常来找她，可她不愿意搭理他，有时候还会躲起来。
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回答。但他总要称呼她的，所以他一开始叫她“白姐姐”，因为她爱穿白色的衣服。
她本来就不太爱理他，只有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有点恍惚，然后又变回冷冰冰的样子。
等他长到十七八岁，她却还是初遇时的模样。他当时以为她是灵虚派的弟子，所以并觉得奇怪。
他知道她大概比他大很多，但还是悄悄改口叫她“白姑娘”。
她还是没有反应，对他爱搭不理，直到有天他叫她“小白”。
正在数豆子的她第一次发脾气，当即训了他一顿，然后把他赶下了山。
等过了一个多月，他觉得她的气应该消了，再上山，却看见人去楼空，明白她彻底离开了灵虚山，要与他断绝往来。
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这些他没有问清楚的答案，在看到她卧室画像的那一刻，全部都明白了。
尽管画像工于写意，但他还是一眼看出来画中人与他有七八分相似。
他当时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她救他也不过是画中人的施舍，如今垂死病中之际，他才想起那些他忽略的细节。
她带他回灵虚山时大概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他，是他跑到她跟前道谢她才认出这张相似的脸，所以表情那样古怪惊讶。
他当时还以为她是惊讶于他恢复之快，现在想来真是自作多情。
真是，自作多情……
他的回忆与气息一起，越来越远，笑也凝固在脸上。
那双年轻的眼睛已经合上，东栏垂首，希望他来世能够长命安康。
祷告未完，小白就拉着她一路飞回了凌虚山。
一来一回，只花了半个时辰，地上的鸡蛋壳还没来得及收拾，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
东栏进屋去拿扫帚，猛然记起，跑到内间，再三看着墙上的画像与剑，跑到小白跟前，说：“他是画像上的人！”
刚打好水的小白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平淡地说：“他不是，李滋之已经死了一千年了。”李滋之已经死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们两个的气息那样相似……”
“只是相似而已。”东栏话还没说完，小白打断她。
东栏以为她不知，提醒她，“他是他的转世……”
“东栏，”她却问，“你知道转世之前为什么要喝忘川水吗？”
东栏支支吾吾地答道：“了断前尘……”
“了断前尘，”她点点头，“此间所有的善恶乐苦都不再和他有关，他将重新经历一生，他会有他自己的记忆、自己的感情。转世万万遍，在我眼中也不过是相似的两个人而已。如果我怀揣着对别人的爱，去他身上寻找别人的影子，让他强行接受这些不属于他的感情和记忆，这本身对他就是不公平的。”
东栏好似听明白了，又好似不明白，问：“你是因为忘不了他吗？”忘不了画像上的人，所以没有办法接受其他的感情。
“东栏，你知道吗，我救他时第一眼见他，甚至没认出来他那张脸……”小白看着清澈井水中自己的影子，三千软发仍然乌黑，笑说，“一千年了，我都快记不得李滋之长什么样了……”
所以并不是因为李滋之，尽管她珍藏了所有千年前的记忆。只是人妖有别，不是她眼睁睁看着他老去死亡，就是他慨叹她时慢容驻。
当断则断，趁他还未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