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仙侠武侠>梨花淡白柳深青> 第十章 忙趁东风放纸鸢

她变成了断线的纸鸢,不知去了何处。

——谢均

蔷薇架上的花越开越烈,每日从蔷薇架下走过的女郎却很久不见。

谢程用手帕裹着,摘了一朵粉蔷薇,转过游廊,看见谢均站在临水轩榭里,撒了一把鱼食,引来湖里的鲤鱼纷抢。

谢程跑到他跟前,跪坐在美人靠上,倚着栏杆,转着手里的蔷薇,问:“顾蒹葭已经好几天没来了,听说她病了?”

提到顾蒹葭,谢均的目光略微从湖面收回,又想起了那天她红着脸跑走的样子,嘴角微扬。

大概不是真的病了,只是不愿意看到他而已。

一边的谢程等得焦急,却见谢均只笑不答,又问:“你说她病得重吗?”

“你关心她?”谢均问。

“没有!”谢程连忙否认。

谢均又撒了一把鱼食,说:“她病得重不重,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跪在一旁的谢程扭扭捏捏地答应,“这是你让我去的看她的,可不是我自己要去的。”

谢均摸了摸谢程的头,放下鱼食,与他一同乘着车辇去了顾府。但谢均并没有下车,让谢程一人进了顾家。

谢程由人领着直接到了顾蒹葭的院子,看见她坐在桌边,面前放着她平日用的埙,一只手绕着埙打转,一只手捧着下巴,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面色好像正常,神情却有点倦倦的。

他把手里拔了刺的蔷薇递到她眼前,说:“这个送给你。”

粉红的花瓣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接过他的花,说了声谢谢,又问:“你怎么来了?”

他正要说是他小叔叫他来的,突然想起马车上小叔交代自己千万不能说他的名字,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说:“听说你病了,我替谢家来看看你。”

小小年纪,已会说这样的大话,还刻意咬重“谢家”。

阿芦摇了摇手里的花,没有拆穿他的故作深沉,笑着说:“我没病。”

“没病?没病为什么顾府让人传话说你病了?”

“我最近……心情不太好。”阿芦自然不能告诉他她闹了多大的笑话,把谢均忘了不说,还问到人家头上了。

“心情不好?”谢程又想起小叔的话,说,“今天天气好,我们出去放纸鸢散散心吧。”

这个提议让阿芦很心动,不过觉得应该不止谢程一个,问了一嘴:“还有谁吗?”

谢程含糊地说:“就我们……”就我们三个。

拈花的阿芦没有想到谢程也会骗她,爽快地答应了谢程。待到她要登车,掀帘见谢均闲适地坐在车中,瞪了谢程一眼,二话不说就要走。

谢程赶紧拉住她,说:“你不许走,你答应我了。”

阿芦没办法,想到谢程送她的蔷薇,只能上了车,与他们一起去平顶山放纸鸢。

一路上说不出的尴尬,谢均和阿芦互不搭理,谢程夹在中间也不敢开口。

一到目的地,还没等人摆好马凳,阿芦就掀开帘子跳了下去。等谢程下来了,她立刻推着谢程的肩走开,把谢均甩在身后。

这里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他们来。

今天是难得的多云天气,不热不凉,山上又有小风,很适合放鸢散心。

阿芦让谢程拉着线在前面跑,她举着纸鸢跟在后面。但是谢程毕竟才七八岁,跑不快,手里的纸鸢怎么也升不起来。

阿芦看着有点着急,冲他喊,“小短腿,跑快点!”

本来就跑得累的谢程听到她这么喊他,没差点气死。

嫌他胖不够,还嫌他腿短,她就知道仗着自己的年龄大欺负他。

谢程喘着气喊:“再说我你就自己来!”

说时,忽然一阵山风起,手里的纸鸢借力徐起。谢程见势,慢慢放线,任之扶风上青天。

阿芦抬头看着越飞越高的纸鸢,跃跃欲试,和谢程商量,“给我也玩一下嘛。”

手里扯着线的谢程把线轮递给她,还不忘提醒她小心点。

阿芦从他手里接过纸鸢,觉得飞得不够高,嗖嗖嗖开始放线。

她不管不顾放线的样子把谢程吓住了,赶紧拉住她,“别这样,线会断的,收短一点。”

谢程拉得太紧,阿芦的手都动不了,只能听他的话。阿芦还没开始收,风突然大起来,手里的线一下绷紧,纸鸢也开始摇摆。眼看纸鸢就要栽下来,谢程连忙叫她快放线往前跑。阿芦慌慌张张地照做,这才勉强稳住。

经风这么一闹,阿芦不太敢玩了,直接把纸鸢还给谢程,准备去喝杯水压压惊,转头却见谢均一直坐在那里看他们耍闹。

他面容平和舒缓,胜似山间微风。

她从来没有忘记他,只是他变得太多了,她没认出来。唯有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仍似泉井深邃,让她一眼忆起。

他若是愿意早点告诉她他叫什么,也不会有这么多曲折,他肯定是想看她笑话。

她不想再躲,于是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

“谢……”她想喊他的名字,心中犹豫,最后也没叫出来,“谢郎。”

坐在席子上的谢均拍了拍身边的席子,示意她同坐,“玩累了?”

阿芦乖乖坐好,露出一双碧蓝色的绣鞋,上面绣有双鱼跃水的图案,“嗯,有点口渴了。”

闻言,谢均拿过小几子上的卵白葵碗,从凤首壶里给她倒了半碗山泉水,打趣她,“你不躲我了?”

“我没躲你。”她当即否认,接过他递过来的葵碗。

“你没躲我怎么这几天窝在家里?”

“我病了……”她双手捧着碗,喝了一口就冲着水呼气,碗里的水被她吹得咕噜咕噜响。

她拿余光瞟了一眼谢均,他一脸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看着她,摆明了是不信她的鬼话。

她一口喝光碗里的水,把碗还给他,低头看见他今天系的是一条赭色腰带,佩着一块水绿色的龙形佩,和一个杏黄色的旧香囊,香囊上面绣有蔓草与蝴蝶。

她指着他腰间,问:“这个你还留着?”

顺着她的指尖,他低头看自己腰间的饰物,取下香囊给她。

她接过,嗅了嗅,香蒲和芦苇的味道依旧,好奇,“这么久了还有味道?”

“里面的香草已经换过好几次了。”谢均解释说。

她前前后后翻弄着香囊,说:“这个都这么旧了,你也应该换一个了。”

“你给我绣?”谢均笑着问她。

她摆了摆手,“我不行的,我不会绣。”

“你不会?”

阿芦点点头,说:“我不会绣,所以我身边的东西,都是小宛帮我绣的。”

所以当初这个香囊根本不是因为准备仓促,而是根本不会,亏他自作多情。他突然想起什么,问:“这个香囊不会是你丫鬟的吧?”

阿芦不知为何他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老实回答:“那倒不是。”

听到这句话,谢均略微松了口气,想幸好她没有这么心大,但还是有点意难平,故意为难她,“不会女工?那正好跟着谢秋一起学。”

阿芦觉得他有点无理取闹,“我为什么要学?就算要学,我在家不能学吗,要跑到你家和秋娘子一起学?”

“女孩子出嫁是要自己绣嫁衣的,就算不用全部自己绣,一只凤凰眼睛总要自己动手吧,”谢程给她算了算,两年多的时间绰绰有余,“你现在学还来得及。”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顾蒹葭傻了,连个提亲的人都没有,我学这个干嘛!”

“提亲的事不用你着急,你给我好好去学女工,”他食中两指并拢,轻轻打了一下她额头,“到时候绣不出香囊来,小心我告诉你阿爷你在背后给我瞎取外号。”

他又拿顾君吓唬她,可她也不是每次都会屈服的,“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想要个新香囊。想要香囊你可以叫绣娘给你绣啊,什么花的都可以给你绣出来。”

“‘红绶带,锦香囊,殷勤赠玉郎’,我戴的香囊,自然只能你送。”

他一时口快的话已经说得如此直白,她却好像完全不通词句,呆呆地看着他。

山间的风有点噪,吹乱她的鬓发,贴在她唇上。他伸手,拨开她的乱发,别于耳后。

他冰凉的手指划她的脸颊,带出两朵粉色蔷薇。山风之大,却吹不散她面上的红热。

她感觉有什么要戳破,她与他之间薄薄的一层水雾,再差一步就能飞散。

“啊,我的纸鸢!”谢程惊呼。

阿芦一下从呆愣中惊醒,抬头看了看天,谢程的纸鸢被突来的巨风吹断了线,落到了天那边。

她挠挠头,起身,说:“我去捡。”就飞快从他身边离开。

还没来得及收手的谢均顿住,盯着自己的指尖,想起刚才她滑腻滚烫的肌肤,嘴角浮起笑,看着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慌乱逃走,并没有去追她。

离弱冠还有两年多,他不着急,姑且让她再装会儿糊涂。

谢均拿起葵碗饮了一口清冽的山泉水,尝到的全是甘甜。

大概过了有一炷香,她还没回来,谢均觉得奇怪,起身带人朝纸鸢掉落的方向去找她。

最后不是他找到她的。

一个仆人,捧着一只碧蓝色的绣鞋和断线的纸鸢跪在他面前,吞吞吐吐地说他在悬崖边的一棵树上发现纸鸢,还找到了顾娘子的绣鞋……

还没等仆人说完,谢均大斥:“这怎么可能是她的鞋!”

他不会相信这是她的鞋,他要去崖边一探究竟。

谢均拖着已经僵了的四肢,勉力走到悬崖边,低头看见深不见底的悬崖与朦胧的山雾,崖边一棵枯树的树枝有新折断的痕迹。

身边的谢程突然哭起来,叫喊:“我不要纸鸢,我要顾蒹葭……”

他扶住身边的树,沉着声音,说:“下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