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仙侠武侠>梨花淡白柳深青> 第七章 散入春风满洛城

她真的见过谢郎,但她想不起来了。

——阿芦

破天荒,顾家的人竟然会带她出门赴宴!

阿芦已经有三年没有出过门了,甚至连内院都没出过,大家都说她神智不太清醒,要好好看管,出什么问题了谁也担待不起。

她知道整个顾府没有人真心对她好。顾蒹葭的生身父亲,却从没有表现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心,阿芦第一次见他就被他打了一巴掌。她的后母,更加没有好脸色。她是先夫人的孩子,始终压她女儿一头,她巴不得顾蒹葭疯癫痴傻。还有那些下人,总说这危险那危险,什么也不让她干,怕她出事,不过是害怕主子追责。

人情如此冷漠的顾家,竟然有一天会带她去参加如此盛大的宴会,整个京洛的世家都来了,无一缺席。

初来京洛时见到的那两位如玉郎君亲自来迎接他们。那位谢郎,褪去常服,他们今日穿的是形制更为复杂,颜色更为深沉的华服,一扫初见时的风流气质,却是一副持重模样。

谢郎越过顾家其余人,向她走来,拱手一拜:“三娘子。”

这还是阿芦第一次受这样如玉郎君的礼,有些慌神,连忙像模像样地回了他一礼。

他嘴角噙笑,领着他们上前:“前面请。”

他和顾君并排走在前面,她跟在他身后,略微低头,便看见他腰间青底黑花的腰带,精致好看。

他突然停下来,她撞上他的背,险些跌倒,幸好他及时扶住了她。

他说:“走路当心些,小心真的把脑子撞坏了。”

她回嘴,“你难道是根柱子,会把我撞坏?”

顾君训斥她无礼,要她给谢郎赔礼道歉,他摆了摆手,说无妨。

阿芦想,这个人脾气还不错。

她跟着顾家女眷坐到一边。身旁的顾静姝,正在和其他贵女讨论胭脂水粉,十分欢快。她无所事事,拣起案上的糕吃了一口,看舞女跳舞,姿态翩翩,腰肢纤纤。

可是肚子吃饱了,歌听腻了,舞也看腻了,宴会却没有结束的意思,顾静姝也越谈越高昂,话题切换几次又到了衣服裙子。

她指节扣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左顾右盼,突然看见上座的谢郎。

他坐在众世家公子之间,一袭玄裳,谈笑风生,好不意气风发。

这样好看的郎君,定然是见之不忘的。她好像见过他,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他,所以这一切的熟悉感大概都是错觉吧。

许是她的目光太直锐,他好像发现了她在痴痴地盯着他,转头看她,冲她笑了一下。

他招来一个侍女,从自己案前的紫壶里斟了一杯茶,交给侍女,又交代了几句。

侍女点点头,退下,随即到阿芦身边,双手将茶杯捧到她面前,说:“谢郎请娘子饮茶解腻。”

阿芦认出这是他用过的茶杯,不接,“回去告诉你家郎君,凉茶伤身,我不喝。”

侍女似乎没有料到有女郎会拒绝她家谢郎,微微一惊,起身,回去如实禀告。谢郎听后,无奈一笑,将手里的茶壶交给她。

不过半会儿,侍女又折回来,恭敬跪在阿芦面前,说:“郎君说,春夏之夜,他也曾为娘子倒过冷茶,只是娘子忘了。”她将手里的紫砂壶举过头顶,“请娘子不要嫌弃。”

阿芦接过温热的茶壶,转头看他,他却已经开始和人清谈,不再理她。

所以他们确实是见过的,只是她不记得了。

她的中指绕着壶盖打转,一直在想谢郎的事,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傍晚时分,宴会终于结束。她准备随顾家的人回去,才知道他们还要在后谷待上好几天。

难怪小宛为她准备了好几身衣服,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席间换的。

她沐完浴,便在院子里走了走,吹风晾发,突然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埙声。

她往池塘边走去,看见一个小胖墩坐在亭子里吹埙。

他年龄还小,气不足,手短短的,还捂不好孔,反应也慢,吹出来的调子乱七八糟,音也哑哑的。

她噗一声笑出来,说:“哪里来的小胖子,吹出来跟打屁一样。”

小胖子回头看他,一张小脸圆圆肉肉的,让人想捏。

他被她一说,险些哭出来,说:“你你你,怎么说话如此粗鄙!”

“哪里粗鄙了,说你吹得像打屁一样?”

他站起来,插着腰,指着她问:“你是哪个的侍婢,敢这样跟我说话。”说话这么粗俗,还这样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肯定是不懂事的侍婢,他要让他叔叔收拾她。

“你个小胖子,埙吹不好,架子不小。”阿芦一边说,一边走到小胖子身边,两手捏住他面上的肉,揉了起来。

“你难道吹得比我好?”小胖子打掉她的手,不让她揉。

她学他的样,插着腰,得意地说:“你这样的,十个也比不上我。”笛箫埙,只要是吹得,没有她不会的。

“你说什么大话。”

“你不信?不信吹给你看。”说着,阿芦抢过小胖子手里的埙,吹起来。

她吹的曲子,有一节老长,她差点没憋过气去,于是断了音,大口喘气,说:“没差点岔气,果然太久没吹了。”

小胖子接过她还回来的埙,不情不愿地承认:“你是吹得比我好,不过我告诉你,你跟我叔叔比起来,可差远了。”就是他叔叔教他吹埙的。

“你叔叔谁啊?叫过来我看看。”

说时,小胖子往阿芦身后跑去,抱住了一个高个男人,喊:“叔叔。”

阿芦回头看去,正是谢郎。

阿芦连忙向他行礼,“谢郎……”

小胖子指着阿芦说:“叔叔,她说要和你比吹埙。”

他摸了摸小胖子的发顶,略有兴致,“比吹埙?”

阿芦连忙否认,“你个死胖子,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他比吹埙了?”

“你才是死胖子呢,你个臭丫鬟。”

阿芦撸起袖子就要揍他,他却抱住谢郎的腰,躲到谢郎身后,冲她吐舌头。

谢均把他捉住,说:“阿程,不要胡说,还不快跟女郎道歉。”

谢程不情不愿得跟阿芦道歉,态度很敷衍。

见谢程勉强道歉,谢均对他说:“大晚上的,还不快去睡觉。”于是叫身边的人带着谢程离开。

谢均替谢程向她谢罪,说:“阿程年幼不懂事,你不要和他计较。”

阿芦很大度地说:“我自然不和小孩子计较。”

谢均见她穿得单薄,解下外衫,罩在她身上,为她系上带子,她推据说:“不用了,怪热的。”

“你穿成这样在外面乱跑?小心你爹又打你。”他当初应该再多嘱咐她一句,不许衣衫不整地出门游荡,所幸这里没有外男。

顾君是她最怕的人,听他这么说,阿芦也只能任他摆布。

他为她理好披风,坐下,问:“你埙吹得很好?”

她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唬唬小孩子罢了。”他可千万别把小胖子的话当真,要跟她比吹埙,她现在这种半吊子水平,也就和小胖子耍耍威风。

他说:“我在旁边听你吹得还不错。”

“比不上谢郎。”

“你没听我吹过就说比不上我?”

阿芦干咳,心想自己只是谦虚一下而已。

“我吹给你听。”他指了指她身边谢程落下的埙,示意她拿给他。

阿芦将埙递给他,他接过,拉她一起坐下,给她吹埙。

绵绵埙音一起,便有悠远之意,如坐深春。然他选的曲子,是轻快小调,吹来并不觉得悲凄悄怆。至中段,长音空灵,圆润干净。

一曲奏完,她如临暮春之谷,回音不断。

“好听……”她说。

“如何好听?”

“好听就是好听呀。”比起她吹个响可好听多了。

他又笑了,大概在笑她的粗笨,“那今天宴会好玩吗?”

她当即摇摇头,说:“不好玩,还不如在家里陪我的小黄狗呢。”

她又想起宴会上他让人传的话,试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知道名字,她或许就能想起点什么了。

他似笑非笑地问:“想知道?”

阿芦点点头。

他把埙递给她,她接过,听见他无情地说:“自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