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鸢陪同叶清越到制糖厂视察——那桩叶清越投资生涯中唯一赔本的买卖。

  车开到的时候, 洛鸢顾及叶清越的脚伤,率先解了安全带,绕到另一边开了车门。

  洛鸢刚伸手去搀扶。

  没成想·, 叶清越探身·出了车门, 银色渐变高跟鞋稳稳踩在地,大大方方地和工厂负责人交谈。

  洛鸢看着她西装裤管下露出的一点淤青,又撇了一眼迎上·来·的众人, 叹气·。

  还真是要强啊。

  陪同叶清越视察的领导层只有两·三人。

  洛鸢始终落在叶清越身·后几步不做打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座制糖厂极为冷清,红砖绿树, 像是蒙上·时代的灰, 空气·掺杂着零星的糖浆味, 厂房没有在轰鸣运作的机器,只有几个匠人扯着板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如果不是厂房门口·贴着彩虹糖的招牌海报,洛鸢还以为是哪家养老院。

  洛鸢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光景, 她改变了想·法——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发·展前景。

  偏偏这位投资圈的翘楚一连投资了整整九年·。

  直觉告诉洛鸢,这里有大故事, 很可能有关叶清越心底的那人。

  制糖厂空转多年·,全靠叶清越的投资支撑,除了一堆老旧机器, 再无其他,叶清越很快便结束了视察,一行人来·到临时腾出的休息室。

  洛鸢隔着一扇玻璃, 在外间等·候,叶清越在里间查账面, 被派来·专门管账的财务在一旁严正以待。

  洛鸢从·认识叶清越到现在,见识她工作时候的模样不多, 眼下叶清越娴熟地和财务交流,那般淡然和专业的模样吸引洛鸢挪不动眼睛。

  隔音不是很好,洛鸢依稀听到财务的报告,艰难辨认出一个事实,厂子一直在亏钱。

  厂长不好意思地安排了茶水,连洛鸢这个透明人都有份。

  叶清越接过来·,垂眸扫一眼,然后朝远处的洛鸢勾了勾手·。

  一群人齐齐看向洛鸢。

  洛鸢像是上·课溜号被抓包的学生,被迫进门,人群自动挪开一个人的空位,洛鸢顺理成章地和叶清越并肩,正想·问是不是脚受不住了,却听叶清越问她:

  “有糖水,要换吗?”

  洛鸢这才低头去瞧手·中的纸杯。

  是普洱茶。

  刚才走神了,洛鸢下意识便接了过来·,一路视察下来·,她也确实口·渴,只是……

  茶汤呈现很浓的绿色,苦味实实在在消融到水中。

  不难想·象她这个嗜甜人士一口·下去,得有多痛苦。

  厂长从·没见过眼前的年·轻人用这种可堪温柔的语气·,照顾别人的习惯,于是问:

  “叶总,这位是……?”

  “我家太太。”

  相·对于叶清越的落落大方,洛鸢硬着头皮微笑,接受着众人惊讶的问候。

  叶清越没等·到洛鸢的回复,抬手·抽走她手·中的纸杯,递交出去:“换成糖水,甜一点。”

  “好的,叶总。”

  糖水很快送到洛鸢手·上·,厂长热情道:“太太口·味偏甜,想·必也喜欢吃糖吧?我们厂子的糖虽然是小牌子,但保证原生态无添加,我们的招牌彩虹糖,以前在当地可风靡了呢,来·旅游的人都得人手·一份带回去当特产……”

  “您等·等·,我去叫人做,现做的更好吃……”

  说着,厂长就要出门。

  洛鸢不好意思再麻烦厂长,赶忙拦下,她最担心麻烦别人,如果不是叶清越,她估计捏鼻子喝下那杯浓茶了。

  她笑道:“不用的,我小时候吃过,很喜欢你们厂的彩虹糖,出z岛之后,再没有吃过哪家糖比你们好吃。”

  厂长愣了一瞬,了然笑起来·,好像冒出什么猜想·。

  叶清越接下来·的做法也印证厂长的猜想·,她将婚礼伴手·礼的糖果交给·厂子承制。

  挑选口·味样式,叶清越特地询问了洛鸢,一副很看重她意见的模样。

  厂长攥着合同离开的时候,没忍住多瞧了洛鸢两·眼,好像终于破获了什么秘密,话外有话道:“能得到太太的青睐是我们厂子的福气·。”

  洛鸢抿着糖水,心情有一丝微妙。

  她可没那么自恋地认为叶清越是为了她才购置这厂子。

  *

  视察之旅在黄昏结束,叶清越和厂子一干人互道再见。

  一上·车,洛鸢便低下身·检查叶清越的脚脖,叶清越配合她卷起裤脚。

  脚踝处的肿胀又严重了。

  洛鸢看的皱眉,想·到叶清越满满当当的行程表,摁下强行带她去医院的念头。

  她们不在一个酒店,洛鸢只好默默联系了叶清越的酒店前台,确保叶清越回到房间便能得到医护。

  似乎是累极了,叶清越难得撂下工作,在回程路上·阖眼休息。

  海边天边的火烧云总是格外晴好,暖洋洋地铺满车厢,洛鸢却瞧见叶清越蹙着眉,似乎哪里不舒服。

  工厂虽然规模不大,视察一圈下来·也着实受累,更何况叶清越为了走路稳妥,重心放在另一只脚,腰部也分·担了不少重量,洛鸢瞧见叶清越暗自揉过不少次腰。

  于是,她把脱下的风衣外套叠好垫到她的后腰和椅背之间。

  动作很小心,叶清越没有被惊动,洛鸢视线落到那人搭在扶手·箱上·的右手·,葱白的无名指戴着她们的婚戒。

  上·面每一条纹路都是叶清越九年·前亲手·设计的,带着同别人踏入婚姻的期盼。

  九年·前……

  又是九。

  洛鸢对这个数字格外敏感,也是九年·前,叶清越投资了制糖厂。

  九年·前,叶清越十八岁,便亲自定做了这枚婚戒,没人知道叶清越为什么刚成年·便为自己设计婚戒,对方又是谁呢?

  上·面没有任何关于那个人的信息。

  她们结婚之后,叶清越却命人在内圈添上·了洛鸢的名字缩写·。

  洛鸢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她在想·,叶清越果然……真的把她当做那个人的替身·。

  那叶清越对她的好都有了合理的回答。

  所以,叶清越心底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和那个人除了爱吃同一牌子的彩虹糖,一定还有相·似之处,

  面容?声音?……

  洛鸢也闭上·眼半响,连埋带怨地想·了很多,随后重新睁眼,看向叶清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头轻描对方无名指婚戒上·的纹路。

  叶清越压根没睡熟,手·腕一翻扣住她的手·,抬眼和她对视:“怎么了?”

  洛鸢不留痕迹地挣脱开,降下车窗,余热未褪的海风灌了进来·,很好地遮掩住她声音的模糊。

  她问:“是不是睡不舒服?”

  叶清越敛了下唇角,又轻轻放开,感受着后腰和椅背之间软实的衣料,温声道:“是有一些,这样好些了。”

  似乎是困意被打散后没那么容易再聚拢,洛鸢瞧见叶清越抵着眉心,目光失散地望向窗边海景,似乎不打算睡了。

  洛鸢便问道:“第一次见你做赔本买卖,投资工厂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叶清越微微偏头去瞧她:“第一次见你对我的工作内容感兴趣。”

  洛鸢道:“不方便说吗?”

  语气·难得的执拗,好像一定要叶清越给·出答案。

  叶清越听出来·了,她拢了下被海风吹散的鬓发·道,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抬了抬下巴:“先尝尝糖。”

  临走时,厂长还是送了洛鸢一罐糖,是现场熬制的。

  洛鸢当面拆了一颗,塞进嘴里,然后她听见叶清越说了一句莫名的话:

  “味道、音乐都是回忆很好的载体,听说再度体验,可以瞬间将人身·临其境地带进回忆里。”

  洛鸢将硬糖抵着牙齿转了一圈,发·出咯吱声。

  “好吃吗?”叶清越问。

  洛鸢胸口·闷气·道:“不好吃。”

  “就是很普通的甜味,是回忆美化了味道,看来·人不能老怀旧。”

  天色暗下,车窗外昏黄的路灯并不垂怜,叶清越微微侧着头,洛鸢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腰背依旧挺直,舒展又好看。

  是很短的沉默,短到洛鸢来·不及找回理智。

  叶清越率先错开视线,忽然笑了下,她道:“大概吧。”

  声音不大,差点湮没在车轮前进声中。

  洛鸢本能想·找补点什么,但听见叶清越说:“我是为了怀念一位故人,很重要的故人。”

  哐当一声,洛鸢将糖罐猛地摔进了扶手·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