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黄昏分外短暂, 海岛也不例外,太阳刚跌入地平线,天就变得黢黑。

  洛鸢坐在出租车内望天, 忽然记起自己在车内对叶清越失礼的那天, 夕阳亦是如此阴晴不定。

  出租车的电台质量不佳,滋滋啦啦正在放动感DJ。

  洛鸢难得做刻薄的乘客,她平静地挑起刺:“师傅, 麻烦您换个频道。”

  她很·会扮演硬茬,司机瞄一眼后视镜,利落调频, 频道下一秒切换成Z岛本地路况。

  洛鸢在心里笑了下, 看·来她的演技只是对叶清越不怎么好用。

  放在膝上的手机屏幕停留在和叶清越的聊天框, 洛鸢已经记不清是第几百次查看·消息。

  她想,开关键会不会被她摁报废呢?

  那晚洛鸢不放心叶清越的脚伤,陪她回到下榻的酒店, 刚进房间·,叶清越的手机开始震动, 洛鸢猜那是工作来电,于是叶清越拒绝了医护,推门离开。

  洛鸢僵坐许久, 但房门一开一合,叶清越再没回来。

  叶清越离开她三天了。

  中途洛鸢询问过一次叶清越的腿伤,转发过一次痊愈注意事项, 关心过一次记得按时休息。

  可是洛鸢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她甚至阴谋论了起来——叶清越的手机是不是被偷了?换了新手机号, 只是还·没来得及和她讲?

  但李秘书·给她的回复是:叶总一切安好,只是公事很·忙。

  好意得不到回应的涩果, 这次换洛鸢来尝了。

  叶清越的微信不分工作和私人,洛鸢点·进她的头像,朋友圈半年可见仍旧空无一物,十年如一日。

  世界上真·的有人并不需要生活。

  叶清越的一切简明·又促狭,深不见底的黑,却莫名·让人有探索欲,如同·黑洞之于科学家的吸引力。

  于是,洛鸢以商议伴手礼的糖果为由,再度来到了制糖厂。

  洛鸢记性不算很·好,她记不清具体路径,幸好曾经和母亲在Z岛居住过一段时间·,她上车报了一个模糊的地址,司机也是从业多年的本地土著。

  顺利到达之后,洛鸢多番打探,终于从厂长口中得到了一个重大线索——叶清越每年都会来Z岛,专程视察工厂。

  洛鸢问厂长:“叶总有没有带别人来参观?”

  厂长蜜汁微笑:“太太放心,您是叶总第一个带来的人,这里专属于您和叶总。”

  洛鸢也不知道她该放心还·是不放心。

  从制糖厂走·出,洛鸢第一时间·解锁手机,聊天框依旧干干净净。

  眼不见心不烦,她索性关了手机,屏幕熄下的那刻,弹出一通没有备注的来电,滑动接听,杨芙娇纵的嗓音跳进耳朵,洛鸢掖了掖唇角。

  不是叶清越。

  杨芙听到她的声线,不满道:“喂!接到我的电话你很·失望?好歹我们现·在也是盟友!你怎么……”

  “有事说事。”洛鸢打岔,她没心思插诨打科。

  杨芙顾及洛鸢对叶清越的重要,心不甘心情·愿地咽下大小姐脾气,单刀直入道:

  “我动用家族势力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在清越姐身边查到那个人的踪迹,凭清越姐的手腕,要么是她保护的太好,要么……”杨芙一字一顿:“她已经死了。”

  “所以,你可以先直接问问清越姐,她心中的那个人到底是死是活。”

  洛鸢默然无语,直接问叶清越?她怕不是脑子坏了。

  “要是死了更好”杨芙打了个响指,得意道:“死去的白月光杀伤力最大,但威胁性最小。”

  听到这里,洛鸢不自觉皱起眉。

  这位大小姐还·真·是冷血。

  挂掉电话之后,杨芙又发来一张图片,并附言:

  [队友,给你分享情·报,清越姐每年都会到这个地方,地方很·偏,我查不到具体在哪儿,这事也交给你了。]

  照片上是一处荒废的海边渡口。

  洛鸢盯这张图片许久,随即将手机高举前方,面前正好是流动在小岛黄昏中的海面——

  厂房门不远处,有一处用于运输的工业渡口,同·样废弃已久,齐人高的杂草叠盖, 硕大的落日之下,海水呈现·神秘的黑色,停摆的船锈蚀着风吹雨打的灰黑,船身正随粼粼海水晃荡……

  画面无声又鲜活地矗立在眼前。

  找到渡口了。

  *

  “什么?你要把换婚纱的场地换成这个破渡口?”

  酒吧散台,钟妍难以置信地滑下高脚椅,哆哆嗦嗦指着照片,眼神仿佛在说,洛鸢真·有胆量,敢拉堂堂风瓴总裁到这种地方拍婚纱。

  洛鸢到底没有在旁人面前泄露叶清越隐私的癖好,只是在一旁小口嗦着海盐柠檬水。

  工作出差的时候,洛鸢轻易不喝酒,除非是推脱不开的应酬。

  上次洛鸢便是借主办方的酒宴装醉,试图哄骗叶清越,可惜被识破了。

  洛鸢想起她们荒唐的那夜,真·是……

  食不知髓。

  酒吧还·没坐多少人,于是钟妍这一嗓子,轻易便喊来了酒保,酒保得知洛鸢已婚,略有惋惜。

  和叶清越同·居久了,洛鸢的衣品渐渐向叶清越靠近,冷淡御姐风,白衬衫水洗牛仔裤,但她的气质偏明·艳,偶尔弯眉一笑可御可甜,不少人蠢蠢欲动,想要讨要联系方式。

  酒保端详照片,片刻称赞道:“我以前是摄影师,这地方成片率一定很·高。”

  他没带私心,照片是洛鸢新拍的,选景很·有野性的美丽,经过艺术润色一定不错。

  钟妍摆手,一副你不了解内情·就别插话的模样,她将照片甩的哗哗响:“我知道你和叶总是协议婚,但是也不能这么草率吧?毕竟你和叶总也都是第一次办婚礼,你放着叶总聘请的婚礼策划不用,跑荒郊野外拍婚纱照,你家叶总能同·意不?”

  洛鸢闷闷道:“她不在意这些·。”

  钟妍品出不对劲儿,她凑到洛鸢耳边,问:“上次你说要确定你家叶总对你是不是冲动,现·在确认好了没?”

  洛鸢用犬齿咬扁吸管:“嗯,不是冲动。”

  是她错把叶清越的消遣当暧昧。

  洛鸢唤来酒保,柠檬水换成了野格,

  钟妍问:“那你呢?你现·在对你家叶总什么感觉?”

  洛鸢摇头。

  钟妍:“什么意思?是不喜欢叶总,还·是……”

  她话没说完,震耳的音乐骤然响起,热场时间·到,DJ拎着麦克风,手指一扫嘶吼着:“Hey,everybody——”

  场子霎时间·热闹起来,尖叫呐喊掀翻屋顶,钟妍后面的话悉数被吞没。

  见洛鸢也不想多说,钟妍扎进舞池,留给洛鸢一个自行·安好的眼神。

  洛鸢默不作声地喝酒,她瞄到镜子中自己的头埋得很·低。

  洛鸢想起自己在难过的时候,头会埋的很·低。

  她已经很·少有如此外显的难过了,所以……

  她在难过什么?

  热闹下的孤单分外可怜,洛鸢独自缩在角落喝酒,炸裂的音乐割裂她的保护罩,

  洛鸢想起自己还·欠叶清越一个回答,于是小小声道:

  “我是喜欢的…”

  *

  洛鸢先行·离开,踏出酒吧的那刻,冷风一吹,电池容量栏变红,刚看·清时间·是十点·,就弹出了只剩百分之五的电量预警。

  打车回酒店的计划流产,不然临到下车,洛鸢都未必付得起车费。

  一旁的便利店柜面有几排共享充电宝,洛鸢去借了一个,怕没法还·,打算快充十分钟。

  就这样,洛鸢站在街边吹冷风,酒吧酒气熏天,酒气沾染在身上,她变得不太清醒。

  忍到电量百分之十,洛鸢拨通了叶清越的电话。

  响了四·声,对面才不紧不慢的接通,叶清越那头挺嘈杂,难道是在应酬?

  不过年底确实很·忙,叶清越破例应酬也不是没可能。

  叶清越打了声招呼,含着笑:“小鸢?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情·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洛鸢气闷地想。

  不过,装醉真·的是避免尴尬的好办法。

  洛鸢吃过甜头,她演得很·用心,几乎是入戏了,刻意反应一阵后,大着舌头吞吞吐吐:“喂,你,你现·在在哪里呢?”

  对面沉默了两秒,像是离席避了人群,洛鸢听到空调外机的翁鸣,但觥筹交错声仍旧很·近。

  时间·已经很·晚了,不知是不是听出洛鸢这边的车流声,还·有三三两两醉酒男人的嬉笑互骂声,很·嘈杂,叶清越语气有些·淡:“你在哪里?”

  洛鸢继续大舌头,语气很·凶:“干嘛!你又不来接我,问我干什么!”

  话说到一半,洛鸢忽然脚麻,半跌坐在地,有些·委屈:

  “说,你这些·天……为,为什么不理我!”

  叶清越不清不楚地笑一声:“洛鸢。”

  她轻声叫洛鸢的全名·,却出离的温柔:

  “你喝醉的时候不会结巴。”

  洛鸢是个神经触感敏锐的人,她闻到纵容的味道便会向前迈出一步:

  “可是我想太太了。”

  叶清越诱她:“谁是你太太。”

  洛鸢:“谁来接我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