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怦,怦怦。

  陈思儿站在河神庙墙角的阴影之中,心脏怦怦直跳,捏紧了手中的匕首。

  今夜,她是来杀人的。

  她要杀了那个害死她姐姐的邪祟。

  原本邪祟的真面目已经暴露,陈思儿还以为村里人一定会杀了它。

  没想到,他们居然商量着要把它放回去——就因为它能给叶枯乡带来珍珠!

  后来似乎是村长发了话,不知怎么的,他们又改变主意把他留了下来,一直养在河神庙里。

  他们说,它活着可以给叶枯乡带来更多的财富。

  可他们仿佛全然忘记了,它害死了叶枯乡那么多的女孩子。

  那些年沉进水里的,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陈思儿闭上眼,似乎还能看到姐姐灿烂的笑容。

  她难以想象那么活泼又勇敢的姐姐,是怎样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沉进水里。

  在那么冰冷的河底,她临死前的那一刻该有多么痛,多么害怕……

  陈思儿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银白月亮,深吸一口气,贴着墙根的阴影走进了神庙里。

  里面的神殿还有隐约的火光和人影,前后几扇门都紧闭着。

  陈思儿之前就来摸过几次情况,知道大人们把神庙看得很严,没人在的时候,门一定是会锁的。

  但她找到了漏洞——有一扇窗户的插销这两天坏了。

  陈思儿把耳朵贴在门上,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这鲛人胸前怎么好像少了一片鳞?还留了疤,明明别的鳞都能长回来。”

  “关你屁事。你还是多想想如果明天他哭的珍珠成色还是这么差,该怎么跟村里人交差吧。他娘的,比石头还不值钱!”

  哗啦——

  仿佛小石子从盆里倒出来洒落一地的声音。

  “娘的,废物!你不是神吗?装神弄鬼的时候可厉害,怎么现在连珍珠都哭不出来了?”

  “消消气柱子哥!哭不出来还有血嘛……这么晚了,咱喝酒去,明天再说!”

  “血能跟眼泪比吗?大部分都是晦气的垃圾玩意儿,而且只有一种颜色!”

  “算了。挂在这儿放放血,明天再来看。喝酒喝酒!好好想想怎么让他哭……”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两人勾肩搭背,骂骂咧咧地走了。

  吱嘎——砰!

  大门关上了,随即是落锁的声音。

  神庙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油灯“噼啪”一声亮了一下,又重新变得晦暗不定。

  陈思儿躲在角落的阴影里,一直等到里面完全没人了,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找到那个插销坏了的窗户。

  她掀开窗户,迅速地一口气翻了进去。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陈思儿在窗户底下一抬头,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她记得之前她来的时候,殿里正中是神坛,神坛上就是俊美的鱼尾河神像。

  但现在神像碎成了一块块倾覆在地,原本的神坛上只剩下一条鱼尾和底下的底座。

  一个银发披散的洁白身影被一道道铁链锁在神像脚下的水池里,毫无生气地垂着头,被垂落的长发遮住了脸。

  ……是他,是那个鲛人。

  他的头发上和身下的水池里散落着许多白白的小圆珠子,是珍珠的大小,但一点也没有珍珠的透亮光泽,倒像是白色的小石子。

  陈思儿看见他银白的透明鱼尾上伤痕累累,都是鳞片斑驳脱落的伤痕。

  鲜血沿着鳞片的缝隙蜿蜒而下,滚落到身下的水池中,被鲜血染红的水池里掉了一地闪闪发亮的鱼鳞,还有几颗浅红色的珍珠,光彩熠熠。

  陈思儿脑中一片空白,脱口而出:“你……你还醒着吗?”

  鲛人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但他双臂被紧紧捆在身后,鱼尾也被捆了起来,应该没有办法伤人……

  陈思儿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你……”

  “……你又是来帮我逃跑的?”

  鲛人没有抬头,声音从他披散的长发下传来。

  嗓音有点嘶哑,但依旧清冷而温润,是少年的声音,让陈思儿不自觉地联想到清澈水流带着粼粼月色抚过水底的珍珠。

  ……原来鲛人是会说话的?

  但陈思儿随即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以前有人帮他逃跑过吗?

  那他为什么还被拴在这里?

  还没等陈思儿回答,他冷笑一声,“……然后在我还差一点点就可以跳进水里的时候,再把我抓回来?”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

  鲛人被抓上岸后,叶枯乡的村民们一开始兴奋又不知所措,还商量着要不要把他放回去——

  虽然知道了河神的真面目,再也没有过去的神秘感,但给他送去新娘毕竟是真的可以给叶枯乡带来财富。

  但很快就有人想到,以前是他们信仰河神,为了祈求河神的恩赐而送去新娘,但现在河神自己都已经落入了他们手中,那为什么不直接找他要珍珠呢?

  不给珍珠,就不放他回去!

  不送新娘,也要让他答应送珍珠!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鲛人好像不会说话,也动弹不得。

  就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一样。

  连沟通都没办法进行,这该如何让他答应他们呢?

  这时,有人一拍大腿:“都知道不是河神了,那么客气干什么?我以前出海,听说鲛人可以哭出珍珠。说不定,那些珍珠就是他哭出来的吧?”

  众人立刻兴奋起来,有人道:“让他哭一哭不就知道了!”

  可是鲛人并不配合,他不想哭。

  为了让他哭,人们拿来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

  鲛人终于掉了泪,眼泪滚落在地,真的变成了美丽的珍珠。

  看到那些闪烁着光泽的珍珠,人们顿时疯狂了。

  竟是真的鲛人!

  只要让他哭,就能产出源源不断的财富!

  只是人们随即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流出的血,好像蕴含着某种诅咒,会让碰到的人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比如突然看不见,突然失声,突然产生幻觉……

  有人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他自己是不是也中了这种血咒,才这样半死不活的?”

  人们吸取教训,意识到鲛人的血有毒,一定要小心别碰到。

  这样一来,鞭打这种费力又血淋淋的方式就显得有些不合适。

  于是,他们开始尝试不同的方法让他哭。

  用尖锐的匕首划开冷白的皮肤,避免血飞溅出来。

  把他吊起来放在阳光下晒,放在火堆上烤……

  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发现了一个规律——越是痛苦,鲛人眼泪所变成的珍珠就越美丽。

  所以,要努力想办法,让他更痛苦一点。

  尝试了各种方法之后,他们最终发现,拔鳞片是一种省时省力还比较安全的做法。

  鲛人的鳞片细细密密,用镊子夹住拔下来一片,他就会痛到浑身发抖。

  哪怕紧紧闭着眼睛,也会逼出眼泪来。

  鳞片拔下来,片刻之后才会流血,接触到的危险也就小了很多。

  甚至其中还有一小部分,居然也会变成美丽的血色珍珠。

  原来血也是有可能变成珍珠的,只是更有可能产生血咒。

  随着时间推移,原来还能突然摆动尾巴突袭的鲛人挣扎越来越弱,那一颗颗滚落的珍珠好像在消耗他的血肉和精力,让他不断虚弱下去。

  不过村民们并不在意这一点,毕竟如果鲛人活蹦乱跳的,还要担心他逃跑,或是给取珍珠的人带来危险。

  像这样无法反抗地任凭摆布,最理想不过。

  不仅如此,他们还发现鲛人的自愈能力强得惊人,被拔掉的鳞片过几天都会自己长回来,再次拔掉依然可以让他落泪。

  让人不得不感叹,这实在是一种非常适合豢养起来产珍珠的生物。

  那么美丽,又那么顽强。

  不过最近,叶枯乡的人们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鲛人落下的眼泪越来越少,产出的珍珠品质也越来越差。

  他们这才意识到,痛苦是会慢慢疲劳的。

  适应了这种痛苦,渐渐就哭不出来了。哪怕哭出来,珍珠也越来越不值钱。

  想要一劳永逸地取珍珠是不可能的。

  他们需要找到新的方法,去让他感受到新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