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拿走了那颗钉子作为凶器吗?

  ……可是钉子并不锋利,何况灶台那边其实就有刀,怎么也会比钉子好用。

  阿难短暂地思索了一下,没敢继续在那里停留,就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

  舟向月想,或许那人是看到阿难因为钉子受伤了,担心她会找人来家里处理那颗钉子,导致他行踪暴露。

  他现在这个样子,很明显是在躲避什么,可能是躲避什么人的追杀。

  而阿难则尽量装作一无所知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削篾片、做纸扎。

  但她忍不住时时去关注屋子角落里的异常,总会感觉到隐隐约约的呼吸声,布料细微的摩擦声,以及那股陌生的气息。

  一开始她每次发现自己经过那股气息附近,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但一天,两天……三天后,阿难也有点麻木了。

  毕竟,他要杀她的话早就可以动手。

  现在她依然活着,或许说明他只是想在她家里躲着避避风头。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杀她,大概是因为在逃期间,处理尸体也是一件麻烦事。

  但他们素未谋面,阿难并不敢赌他的想法。

  也许他还留着她的命,只是因为他认为她没有看到过他的脸,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所以,一旦他意识到阿难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就难说会做出什么事了。

  这三天里,阿难基本一直窝在家里做纸扎,只出了一次门。

  这次出门时,她不甘心地又想去折那枝梅花,可还没等她够到那根树枝,就听到一个孩子大笑的声音:“你们看!矮瞎子又出来啦!”

  阿难一听到那个声音就下意识地一抖,她也不伸手够树枝了,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可还没走两步,突然有人从背后猛地推了她一把。

  扑通!

  阿难一个趔趄,脸朝下摔进了树丛里。

  “中了!”

  “哈哈哈哈哈!”

  孩子们一边兴奋地尖叫一边大笑着跑远了。

  干枯的树枝划破了阿难的脸颊,她倒地的时候下意识用胳膊撑了一下,重重磕在石头上,现在火辣辣的痛。

  但她咬着牙一声也没出,摸索着爬起来,草草把沾在头发上的枯枝落叶往下拨了拨,就加快步子往家走。

  到了家,她回身关上门,随后无意识地又去试着感受家里那个人在哪里。

  ……怎么没了?

  那种她甚至开始有点习惯的气息,消失了。

  她像是有点难以置信一样,摸着墙进了每一个屋子。

  但真的没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酸热猛然涌上了眼眶。

  从被人推进树丛到回家,她一路都没有掉眼泪,此时却有湿热的液体从她毫无用处的眼睛里涌出,沿着脸颊流淌而下。

  阿难重重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噔噔噔地进了自己的小房间,然后摸到自己的小床躺了上去,蜷缩在墙角哭得一塌糊涂。

  不过,到底还是小孩子。

  她哭着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

  她不知道时间,白天与黑夜对她一向没有太大的分别。

  但她听到了液体滴落的声音。

  滴嗒。

  滴嗒。

  有点粘稠,不像是水,更像是……血液。

  滴落的地方离她很近,好像就在她耳边。

  “你醒了?”

  一个幽幽的年轻女人声音带着气音在她脑后响起,凉飕飕的。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了阿难的后背。

  “我知道你醒了……”

  女人的声音继续幽幽道,“你猜我在哪里……”

  阿难侧躺在原地一动不动,心跳却开始不自觉地加快。

  “回头啊……”

  女人向她的后颈吹了一口气,又湿又冷,“我在你背后……”

  阿难死死闭着眼,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就在这时,“嘎吱——”

  房间的木门发出一声极轻的扭转声,打开了。

  阿难紧闭的眼睛颤抖了一下。

  她忘记锁门了。

  寂静的夜里,她的感官仿佛放大了数倍。

  她清晰地听到熟悉的呼吸声,感受到那股已不再陌生的气息。

  ……那个人回来了?

  她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

  就在那个气息出现的瞬间,背后那缕湿冷的气息也骤然消失。

  阿难依然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竖起耳朵听房门传来的声音。

  没有声音,那人并没有走进来。

  他打开门,好像只是为了站在门口看里面一眼。

  片刻之后,他又很轻很轻地把门关上了,轻到连阿难一时都有点怀疑那声音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她发现,他是自己遇到过的关门动作最轻的人——她的听力极为敏锐,哪怕其他人试图不发出任何声音,她也能听到关门时那种关节扭转和木料摩擦所发出的细微声响。

  这个人能够如此精准地控制手上的力度和距离,一定不是普通人。

  ……也是,他应该是一个杀人犯,从外地流窜到梅面陇,还敢躲在别人的房子里。

  一般人哪里做得出这种事情?

  所以,他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他在躲什么人吗?

  他如果有武艺在身,为什么要躲呢?

  是因为有更厉害的人在追他吗?那他又为什么被人追呢?

  ……因为他杀了人吧,可能不止一个。

  阿难疑惑地思考了很久,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眼前总算泛起了代表白天的微光。

  阿难昨天又委屈又愤怒的坏心情一扫而光,她爬起来用包谷烧了粥,甚至还加了两个她趁人不注意从寨子里偷来的鸡蛋。

  不过,她今天还是需要出门。

  想到这一点,她顿时抿了抿唇。

  好在现在时间还早,应该不会碰到那些总是欺负她的男孩子……快去快回。

  阿难打定主意,没等包谷粥凉到适合入口的温度就等不及了,径直出了门。

  清晨的石板路起了露水,有些湿滑,阿难走得十分谨慎。

  在拐过一个转弯时,她探路的手杖突然被大力一拽,猛地将她拽倒了。

  砰!

  阿难的头磕在墙角,一股尖利的疼痛顿时从额角传来。

  “哈哈哈!瞎子不看路!撞墙角喽!”

  几个孩子拍着手大笑起来,得意地用她的手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亏我们远远看到你了,怎么这么早出门,还换了路线啊?你怕我们吗?哈哈哈哈哈!”

  阿难扶着墙角站起来,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几声划破空气的声音:嗖嗖!

  砰!砰砰!

  “啊!”“啊啊!”几个小男孩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传来,有人惊恐地四处张望:“谁啊?!”

  砰!

  又一块石头飞来。

  似乎有一个孩子为了躲避石头慌不择路,撞上了路边的树枝。

  只听咔嚓一声树枝断裂,孩子放声大哭:“哇——”

  一个人一哭,几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哭起来:“鬼啊!”“妈妈!!”

  一阵杂乱恐慌的脚步声之后,孩子们都哭爹喊娘地跑掉了。

  在凌乱的脚步声间,她的手杖骨碌碌地沿着路面滚过来,刚好滚到她手边,停住了。

  阿难站在原地,茫然地左右转了转头。

  不是在左顾右盼,而是试图听清从各个方向传来的声音。

  是谁?

  可是,只有风吹过梅花树发出的“沙沙”声。

  那个人不在附近,只是扔了石头过来。

  阿难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手杖,忽然一顿——旁边落了一枝断裂掉落的梅花树枝。

  她摸索了一下,发现上面还有三四朵梅花。

  阿难把那枝梅花捡回了家,插在瓶子里,装上水。

  梅花格外清冽的冷香便溢满了整个房子。

  这个过程里,她依然能感觉到角落里那个呼吸的存在。

  虽然额角鼓了个大包,还磕破流血了,但阿难却不知为何有些雀跃。

  她前一天闹脾气没有做纸扎,现在进度落下了,今天便要赶赶工。

  她掰手指算了算自己剩下的工期,赶紧去接着用篾条糊纸扎的骨架。

  一对童男童女,一幢六层小楼,一对老虎。

  她今天一定要把篾条骨架全部糊好,不然进度肯定来不及了。

  阿难埋头苦干起来,专注得几乎忘记了外界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她伸个懒腰站起来时,才发现那个人的气息不知何时又消失了。

  所以,他现在其实时不时会出门?

  阿难想。

  他出去是干什么呢?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心想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搜捕吗?说不定还在被通缉。

  至少,整个梅面陇都在人心惶惶地找他。

  他如果经常出门,被人抓到了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阿难就开始有些心神不定。

  她又坐下来继续糊篾条骨架,但心里总是吊着那口气,不上不下的。

  糊了几片,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好像把窗户锁上了?

  万一他快被人追上了,结果回到这里却进不来怎么办?

  阿难蹦起来,赶紧去把窗户的锁打开了。

  她想了想,又把门锁打开了。

  她这才放松了一点,回去继续做纸扎。

  做着做着,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打开。

  阿难一瞬间差点以为那人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进来了,但她随即就意识到不对——

  从门口走进来的是一串粗重凌乱的脚步声,同时还有一股难闻的酒味扑面而来。

  “阿难?嘿嘿嘿阿难啊……”

  阿难立刻辨认出来,是寨子东头的酒鬼阿弘,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整天喝得醉醺醺得满面红光,眼睛几乎要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一条细缝。

  她察觉不好,贴着墙想要逃。

  可他显然看到了她,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嘿嘿……阿难啊,你在哪儿?快让伯伯疼疼你……”

  阿宏打着酒嗝,沉重的身躯在地板上踏出咚咚咚的脚步声。

  阿难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他老鹰扑小鸡一般一把抱住:“阿难啊,伯伯的好阿难……真嫩啊,就喜欢小女孩这种甜甜的香气了……”

  阿难使劲挣扎,但她一个小女孩的力气,根本抵不过一个肥壮成年男子的压制。

  她咬紧牙关,脸上腾起混杂的恐惧和愤怒,手里用力地捏出了一个动作。

  房间里传来了纸张摩擦的轻微声响,就像是有什么纸做的东西窸窸窣窣地爬了起来。

  就在这时,阿难忽然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以及熟悉的呼吸声——但那呼吸声不像以往那样接近无声,此刻有些急促。

  她一愣,手上的动作一下子松开了。

  阿难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瞬间到底在想什么,似乎有一丝期待,还有一丝恐惧。

  或许是在期待会发生什么事。

  也或许是在恐惧,恐惧自己的秘密被一个不该知道的人知道。

  然而阿难没能想清楚自己的心理。

  一股奇异的香味涌进鼻腔,她眼前一黑,猛然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