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一笑在整理思路。

  他仔仔细细地思考了半天,久到伞蝶都已经开始有点不耐烦了,这才理清了思路。

  因为伞蝶和楮知墨并没有见过白措,这里只有他能找到魇境内外的白措的一个重要区别——

  他问白措:“你说你和你媳妇走散了?”

  白措点头,顿时难过起来:“唉,不知道曲珍怎么样了……”

  付一笑:“我在外面见过曲珍,就前两天。和那个你一起,当时你还给我们介绍她,说是你媳妇。”

  白措傻了:“啊?!”

  他整个人都混乱了:“曲珍……怎么会在外面?我们当时是……到底怎么回事……”

  付一笑看了伞蝶和楮知墨一眼。

  两人会意。

  魇境里的曲珍失踪了,而外面的白措却和曲珍在一起。

  两个白措有真有假,但如果只有一个曲珍,那大概是真的。

  ……说不定,曲珍就是那个把假白措带出去的契机。

  “不对,哪里不对……当时……”

  白措没有注意到另外几人的眼神,他皱起眉头,似乎开始费力地回忆着什么。

  他说着说着开始语无伦次,脑海里一片混乱。

  直到某个似乎被不可知的力量刻意隐藏的记忆角落忽然被翻出来,他眼中忽然露出惊恐的神色:“不对,我想起来了……我媳妇是假的!”

  “假的?”

  付一笑皱起眉,他又混乱了。

  他才刚刚觉得自己理出了一点头绪,想到可能是白措的媳妇曲珍把假白措带出了魇境,现在怎么又出现了一个假的曲珍?

  楮知墨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白措摸了摸自己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满眼惊恐:“就是,一开始我还觉得媳妇变得更温柔,更体贴了,对我百依百顺的,我甚至都觉得她好像变漂亮了,有种别样的风情……”

  “但后来我忽然就咂摸回味儿来了,我媳妇怎么可能这么温柔?!她可是能一个人徒手杀狼的女人,狠起来连我都怕!”

  “那时我还以为是她跟我开玩笑,突然想玩点什么小情趣呢……结果我就开玩笑地问了她一句你是假的吧,她突然就翻脸了!”

  白措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甚至吓得哆嗦起来:“她当时……她当时突然把自己的脸皮扯下来,底下全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卧槽当时就吓得我屁滚尿流,魂儿都吓飞了,头也不回光顾着跑……”

  “也不知道跑了过久,我才发现已经把她甩掉了,之后我不敢再在这里待着,想赶紧逃出去,结果就发现怎么转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然后就在这里困了好几天,再就遇到你们了。”

  白措一口气说出了他所有遗忘的记忆,连自己都快吓傻了:“我怎么……我怎么之前都不记得这些事?!我是不是撞鬼了啊啊啊!!”

  楮知墨点头:“是的,你才知道吗。”

  白措:“怎么会有鬼啊啊啊啊!”

  楮知墨:“……现在才反应过来啊。你以为之前遇到的那些诡异事情都是因为什么?”

  白措:“我以为是有人装神弄鬼啊!!”

  付一笑:“……我刚才不是还见你跟你的神祷告呢吗?”

  白措持续崩溃:“祷告不就是个习惯嘛,要是神真的出现在我面前,那我也要吓死了啊!!!”

  三人:“…………”

  叶公好龙是吧。

  因为白措三观崩塌实在太过崩溃,怎么也安抚不下来,伞蝶干脆直接一个符贴到他脑袋上,给他贴晕了。

  在付一笑隐隐谴责的目光中,伞蝶毫无羞愧之色:“普通人就是麻烦。”

  事已至此,三人讨论了一下目前的谜题和线索。

  白措和曲珍一同进入魇境,不知何时与曲珍失散,身边的曲珍变成了假曲珍。

  他发现了对方的疑点,开口质疑,结果被凶相毕露的假曲珍吓跑,之后再也没能离开曼陀宫。

  而曲珍一开始和白措一同进入魇境,两人失散之后,或许和白措遇到假曲珍一样,也遇到了假白措。

  之后,很可能是她把假白措带出了魇境。

  楮知墨问付一笑:“你见过那个曲珍,她有什么异常吗?”

  付一笑费劲地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看起来很正常,她和白措就是一对寻常夫妻,而且确实就像白措说的,她看起来很健壮,像是能徒手杀狼的……对白措也是呼来喝去的,两人很亲昵。”

  楮知墨又问:“假如确实是她把假白措带出去的,你觉得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付一笑沉思良久,严肃道:“……我觉得,她应该不知道那个白措是假的。”

  ***

  房薇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淌,浑身颤抖地看着面前的这个杜渐和他怀里柔弱的“房薇”。

  原来如此。

  她以为自己一直和杜渐在一起,但他们不知何时其实已经走散了。

  他们身边的彼此,早就已经被这个恐怖的魇境掉了包。

  她逐渐发现杜渐比往日对她更有耐心,更温柔,每每遇到危险总是把她护在身后,知道她害怕还时不时讲笑话给她听,让她原本想与他冷战的心都维持不住了。

  然而一切假象都终止于她开玩笑的那一句——“杜渐,你今天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你怕不是被夺舍了吧?”

  她永远也忘不了当时那一幕。

  杜渐脸上温柔帅气的笑忽然变得阴冷诡异,就像是整张脸的所有肌肉一动不动,嘴角却僵硬地缓缓勾起,扯动嘴唇咧开。

  明明是个微笑的动作,却让人感觉咬牙切齿,充满了怨怒。

  他的声音变得黏腻含混,仿佛嘴里含了一口粘稠的鲜血:“薇薇,你觉得……我是假的吗?”

  房薇猛地打了个寒战,恐惧沿着脊椎骤然攀升到头顶。

  还需要回答吗?

  ……这个杜渐,怎么可能是真的!

  她一瞬间吓得连尖叫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几乎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渐”当着她的面抬手撕下了自己的脸皮,撕啦——撕啦——

  就像是撕芒果皮一样,一片、两片……

  撕下人皮后是血淋淋的血肉,血肉中那双杜渐的眼睛还在充满怨毒地盯着她:“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假的?为什么?我难道不好吗?!”

  鲜血溅了她满头满脸,她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力气和声音:“……啊啊啊啊啊!!!”

  她惨叫着往后猛退一步,转身没命地奔逃。

  那种噩梦般的撕扯皮肉的声音还在她身后响起,撕啦——撕啦——

  “呼……呼……”

  房薇拼尽全力地逃跑,肺部几乎因为过于用力呼吸而传来撕裂的剧痛。她慌不择路地冲过几个房间,再要打开一扇门时,门忽然自己开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门里的杜渐和他怀里柔弱的“房薇”。

  以及他们身后那黑压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虫潮。

  窸窸窣窣的恐怖声音从里面传来,几乎让她惊厥。

  房薇的神经终于崩断了。

  她疯狂尖叫起来:“杜渐!快杀了她!”

  “她是假的!!”

  面前的两人竟然吓得倒退了一步。

  那个“房薇”伸手抱住了杜渐的脖子,浑身发抖地靠在他肩头:“快跑……”

  而杜渐大睁的眼中满是恐惧和厌恶,房薇一瞬间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披头散发、浑身是血,仿佛从噩梦中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她猛然间醒悟,他的恐惧与厌恶,是对她的。

  就在这时,杜渐手上一动,他们之间骤然炸起一片烟雾,遮蔽了房薇的视线。

  房薇知道,那是杜渐逃离危险时常用的一个障眼法。

  这个杜渐果然是真的!

  “房薇”的声音传进她耳中,激动得颤抖:“那边!那扇门!我看到出口了!”

  哪里?

  哪里有出口?!

  房薇眼前的视野天旋地转,她忍着眩晕到处寻找,终于找到了远处那扇门。那扇门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现在已经在慢慢关闭。

  明亮的天光从门外射进来,落在昏暗的室内,仿佛在地上切割出一片金色的光斑。

  门外,居然是她自从进入曼陀宫后就再也找不到的曼陀宫谷底!

  逃出去……逃出去!

  什么杜渐和假房薇,他们一瞬间都被她抛在脑后了。

  房薇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恐怖至极的鬼地方,其他什么都顾不上。

  可她刚跑出一步,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重重地摔倒在地,脚上传来钻心的剧痛。

  她余光瞥到了那个东西——长长的一条,首末两端缠绕着镶嵌红宝石的金银包边,像是一条人的大腿骨,凭空出现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杜渐抱着“房薇”朝那扇门冲了过去。

  门在一寸寸关闭。

  “杜渐!”房薇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忍着脚上的剧痛爬起来,“别丢下我!”

  杜渐却像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一样,抱紧怀里的“房薇”,一步也没有停留地冲向那扇门。

  房薇绝望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眼泪汹涌而下。

  她赶不上了。

  因眼泪而扭曲的视野中,她看见两人终于在门即将关闭时穿了过去。

  “房薇”的头倚靠在杜渐肩头,露出的一双眼睛远远地与她目光相接。

  那双和她如出一辙的妖媚丹凤眼甚至微微一弯,仿佛冲她微笑了一下。

  砰!

  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明亮的天光骤然消失,房薇眼前猛然陷入一片昏暗。

  她拼尽全力地冲到那扇门前,重新拉开门——

  却见门那边不再是室外的天光,而是有一个幽深可怖的房间,四面墙壁皆是恐怖的猩红色。

  房薇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绝望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她错过了……

  这个诡异的地方,每一次开门几乎都会到不同的房间。离开的机会,只有刚才那一次……

  而杜渐居然带着那个假房薇离开了,把她扔在这里……

  他不可能没有认出她……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想要辨认她们,几乎一丝都没有犹豫……

  房薇心痛如绞,嗓子已经哭哑了。

  滴嗒。

  她忽然听到了滴水声。

  滴嗒,滴嗒。

  滴水声在慢慢地靠近,越来越清晰。

  一种莫名的感觉让房薇忽然打了个冷战,她抬头看去。

  地上滴落了一串鲜红液体,中间还有一串血脚印,不知何时从远处一路滴落到她面前。

  滴嗒。

  一滴鲜红的液体在她正前面滴落。

  一双没有皮的、血淋淋的修长小腿,此时就站在她面前。

  房薇本来应该会尖叫的。

  但神经绷得太久,她整个脑子几乎已经麻木了。

  她无法遏制地发着抖,缓缓地抬起头。

  面前的身影逆着光,她只能隐约看清它浑身都是血红色的,浑身都在淌着血,像是一个赤.裸的、被剥了皮的人。

  一个歌谣一般轻柔飘忽的少女嗓音从头顶传来,像是梦中的谰语。

  “他选了她,不要你了。”

  “……你恨他吗?”

  “想让他死吗?”

  ……她在对她说话。

  房薇心神恍惚起来,满是泪光的眼眸里慢慢、慢慢地泛起一片怨毒的刺红色。

  她颤抖着张开嘴,嗓音嘶哑:“……想啊。”

  同一时间,杜渐正背着房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黑暗的山洞里,逃离曼陀宫的神秘山谷。

  他不知道,背上的女孩温柔地抱着他的脖子,缓缓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

  郁归尘刚刚推开一扇门,忽然感受到了轻微的震动。

  因为他灵力极高,当走在魇境这样阴邪气息浓重的地方时,有时会感知到与其中力量最强大的存在有关的一些细微波动。

  在魇境里,这种波动一般便与境主有关。

  意味着——境主猎杀到了猎物。

  他心头微微一沉。

  这时,打开的门后露出了墙上一幅色彩极为绚烂的般若绘。

  看清那幅画的瞬间,一股焦躁的热意蓦然从他身体深处隐隐蔓延开来。

  他的神色陡转凝重,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之前在曼陀宫房间里遇到的那些神灵般若绘,基本上是画里画了什么就会出现什么降罚,比如火海,比如刀山。

  而这幅画里却完全没有那些危险元素,全是梦幻般美丽的繁花与祥云。

  但画里的神像,是欢喜佛——

  所谓欢喜佛,即是双修的神像。

  只见用色热烈而绚烂的般若绘画面正中,两个近乎赤身裸体的蓝色身影在莲花座上交缠在一起,一人盘腿而坐,另一人则面对着坐在他腿上,张开的双腿紧紧缠上他的腰。

  两人四臂相拥,胸脯相贴,脸颊厮磨,正在忘情地交.合。

  “……嚯,这是什么好东西?”

  舟向月惊叹道,好奇地走向那幅画。

  郁归尘看向从他身边走到墙边的人影,目光一寸寸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