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扬看到来人, 愣了愣。

  对方约摸和谢遇知差不多一般高,浑身透着股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清冷、锋利, 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如寒星,睿智沉稳让人望尘莫及。

  这是谁?

  黄子扬心里浮现出疑问。

  市局没有这号人,难道是上面调下来的重案组成员?

  “同……”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谢遇知起身,冲黄子扬挥挥手,示意他先出去,对着来人又补充了句:“秦教。”

  秦教……

  听到这俩字, 黄子扬刚走出讯问室门槛的脚咕咚崴了下。

  他以为对方是上面调下来的重案组成员,结果对方是上面本上,还是副厅级实权派领导……

  这么大的领导啊, 就低调奢华什么通知都没下的跑过来了?

  放平时高低不得狠抓纪律狠抓KPI, 把他们每个部门折腾掉层皮, 然后才在整个公安局列队迎接的规格下徐徐出现?

  一个港圈涉|黑|的黎凃, 居然惊动了厅级!

  黄子扬揉揉崴伤的脚踝, 轻轻带上门, 他想走,但又特别好奇讯问室里在审什么,偏偏纪律问题又不能偷听, 急地抓耳挠腮在门口来来回回踱步。

  宋经倒茶回来, 看见黄子扬背着手跟猴儿似的在走廊里晃荡,提步走上去拍了下黄子扬后背,问道:“你干嘛呢?”

  黄子扬蓦地被人从背后一拍, 登时打个激灵,猛地回头, 见是宋经,赶紧拍拍心口,幽怨道:“操,吓老子一跳,你干嘛?别闹。”

  宋经看看他,又看看审讯室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纳闷:“你杵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也被撵出来了?”

  “嗯。来了个大领导,正和谢队在里面审着呢。”他抱臂,倚着走廊栏杆寻思着:“哎,经啊。”

  “嗯?”宋经捧着茶杯趴在栏杆上看着天上的星星,随口答应道。

  黄子扬摸摸下巴:“你说,得什么样的案子才能惊动到省公安厅厅长这个级别的领导啊?”

  “厅长来啦?”

  宋经给黄子扬吓一大跳。

  黄子扬侧头看他,“没有。不过也差不多吧。”

  宋经:“……”

  “不知道。”

  ·

  审讯室里的空气,在黄子扬关门的一瞬间,充满了威压感。

  “黎凃,就你被抓捕一事,省厅第一时间就和港警务处进行了沟通,基于你所涉案件的特殊性、地域性,将驳回你提出的所有返港调查申请,港警务处对此毫无异议。”

  毫无所惧的黎凃脸色唰的一下,全变了。

  这人是谁?给人的感觉和所有警察都不一样,而且一上来就快狠稳准的切断了他事先谋定好的退路,掐住命门。

  他目光游走片刻,最终落在谢遇知身上。

  “你们打算做什么?”

  “看不出来?”谢遇知回视着他,平淡道,“警察、犯罪嫌疑人、审讯室。”他叩叩笔录,“真相。”

  “什么真相?我知道的都说完了!”

  “这是港方配合调查,向我们提供的你个人信息。”秦展把两份资料平整放在桌子上摊开,声音低沉,带着不经意察觉的冰冷:“法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刑法追溯时效二十年。其实,你在港所犯罪行最高不过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如果当时收手,不掺和暗网,再过两年过了追溯时效期限,就可以回港过正常生活了。”

  黎凃听完只是冷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别拿这套动之以情的做派来对付我,我告诉你们,不管用!我黎凃没有在境内犯法,你们现在就是恶意逮捕,只要我不认罪,你们拿不出证据,这就是桩冤案,你们只能放了我,必须放了我!”

  “这个结果的可能性为负数。”秦展垂眸,森冷地着他,“你身边叫阿维和阿贵的两名马仔已经松口,交代了全部罪行。根据他们的供诉,蜂后案是你一手策划,技侦在坡峰岭发现的女尸身上提取到了指纹、皮肤组织碎屑,勘验结果和你的完全吻合。”

  黎凃一瞬间慌了,“你……你胡说!”

  “最好是现在招认,对其他人进行揭发,可以戴罪立功争取减刑。”语贵、体正、气定、神闲,秦展的气场不怒自威。

  黎凃眼神一暗,没有回答秦展的话,忽然看向谢遇知,脊背僵硬目露哀求:”如果我不能全身而退,你也会身败名裂,你真的打算让他们继续查下去吗?你真的觉得,如果他们知道真相,会放过你?”

  谢遇知眉峰凝起,定定看着黎凃,漆黑的眸子透着一抹危险气息,“是准备拖着方尖共沉沦是吧?”

  “不!”黎凃摇头,“阿温他舍不得方尖死,别人不知道,我最知道,他怎么会忍心看着自己的光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呢?”

  说到这里,他短暂出了会儿神,最终无可奈何垂下头颅,放弃挣扎。

  “蜂后……”黎凃的思绪拉回过去某个时间节点,“在东南亚,不,不止东南亚,包括欧洲和整个亚洲,存在着各种各样人格群体,性|交易、抖|S|M、变态杀人狂……这些只不过是深网子集暗网中最日常存在的东西。陈丁卯创建深网子集暗网的初衷,是想将毒品生意扩大全球,他可能没想到,暗网才创建起来,他的毒品王国就被彻底端了,所有筹谋付诸东流。黑三角是个杀人不留尸体的地方,没有势力想在黑三角活下去就只能把自己隐藏起来,陈丁卯落网后第二年,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人重新改写原程序,把最开始的暗网版本进行改良,他总结了陈丁卯失败的教训,把固定网址的程序重新编写,最终用海市蜃楼模式,对暗网的交易做了整体隐藏,警方不能再根据任何网址追查到程序系统的IP地址,无法进行锁定,暗网子集二代的安全性,几乎打败了所有反抓取脚本的运行模式。蜂后,就是暗网运行试验挑选的第一批试验品。”

  黎凃回过神,抬眼看着谢遇知,忽然岔开话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双子大楼爆破前,你从机房里救出一个被折磨的只吊着半口气的程序员。当时,他拒绝为陈丁卯提供去中心化的点对点交易系统,已经被锁在机房三天滴水未进,当中还被狠狠揍了一顿,脾脏轻微破裂。”

  谢遇知对这件事,毫无印象。

  炸毁双子楼机房的之后,他带着朱英杰和其他人撤退,半路遭到伏击,当时陈丁卯已经落网,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而且没有增援,双拳难敌四手,激烈的枪战中,他为了保护其他人,被一枚进攻型爆破手|雷炸飞,醒来后人就躺在医院里了。

  诊断结果是:局部失忆症。对创伤事件,失去了全部记忆。

  他知道双子楼的机房是他炸的,也知道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但除只记得跟自己执行过这起任务的几名同事,过程已经彻底没有了印象。

  而且,这件事,后来随着任务结束,方尖和深海回归,也跟着档案封存,近十年没有再提起。

  原来,当时他还救过人。

  “那个程序员,后来怎么样了?”谢遇知开口问道。

  黎凃看着谢遇知眼神微妙,阿温至今提到方尖,眼底都还有光,但对方问起阿温却态度冷淡,仿佛就是在过去某个时间,给路边的流浪猫随手喂了根火腿。

  “后来,他小心翼翼躲在黑三角,每天都等着方尖去接他脱离阿鼻地狱,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再后来,他被那些变态找到,往死里折磨羞辱,他藏在我接收的一批槟榔里逃了出来,我看他可怜,给他钱让他想办法回家,他说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

  说到这,黎凃忽然抬手对着谢遇知比划比划,“你们觉得我们这些犯罪分子没有人性,其实,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徒留下一句一定会把人救出来,拍拍屁股就走,事后忘得一干二净,阿温他本来有机会的。”

  “你说的没错,他本来有机会的,但他却做了深网庄家。”秦展赫然打断黎凃的话,“做错了事就会给自己找借口,这是犯罪分子惯用的伎俩。强|奸女性,就散播都是女|人穿着暴露的错。总喜欢抛开事实不说,受害人出门也有错、穿裙子也有错、乘坐公交车有错、出门吃烧烤也有错。”

  “难道不是吗?”黎凃面部表情微不可见的浮出丝愉悦,“为什么只强|奸|她不强|奸别人?只杀他不杀别人?这本来,就是他们的错!”

  “我们的国家,穿裙子不是错,半夜出门打车、吃饭、和朋友大笑,都不是错!”谢遇知起身,眼底幽深地看着黎凃,“我们,穿着这身制服,就是为了让她们可以穿裙子、可以半夜放心出门、可以安全出去安全回家!所以,你等着公检法上诉,法院判决书下来,给那些被你们杀害的无辜者赎罪吧!”

  他调头就走,狠狠推开审讯室的门。

  哐地一声,门外站着的黄子扬差点跳起来。

  “老……老大?审完了?怎么样有进展吗?”

  ·

  陈林把泡好枸杞红枣的保温杯递给宗忻:“你们……就为这个闹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