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遇知瞳孔一缩, 脱口而出:“什么?!”

  “你根本就不信任我!”宗忻毫不示弱回视着他,语气出奇的平静:“三更半夜尾随我去那种地方,你怀疑我什么呢?觉得我水性杨花, 除了你还有别的男人?”

  谢遇知从没这样想过。

  他们早就坦诚相见,彼此交心骨肉相融,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隔阂,却不知道原来宗忻一直是这样想他的。

  “我知道你没有,我当然相信你。我也不是……”

  “谢副支队,我觉得,你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宗忻垂目, 不再去看他的眼睛,语气凉的就像个陌生人,“我们之间本来就不应该发生什么, 太荒唐了, 走到这一步。”他扯出个苍凉的笑, “就到这里吧, 该结束了。”

  谢遇知后面的话就这么被宗忻堵回去, 他看着昏暗光线中宗忻那张辨不清情绪的脸, 心脏如同被铅球击中,大脑完全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半晌, 他才终于找回一些知觉。

  “为什么?”他不甘心地问他, “因为那个眼镜男?”

  “不是。”宗忻打开谢遇知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声音清晰而又残忍,“我只是觉得, 我们不合适。”

  省厅在调查方尖,侦查人员是当事人近亲属的, 依法应当回避,不能参与该案件调查。在他和谢遇知关系公之于众之前,他仍然是市公安局刑警、暗网特别调查组卧底,代号三花。

  将来有一天破案,查获潜伏背后的整个深网违法交易链,十多年前殉职的那些缉毒英雄真正死因浮出水面,到时候省厅的人秋后算账真要把方尖关起来审判,那他就将是唯一可以替方尖说话的人。

  这段恋爱关系,必须就在今天,此时此刻,由他自己亲手来掐断。

  谢遇知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宗忻,“你说什么?你凭什么单方面结束关系?我不同意!”他忽然一把捏住宗忻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那个男人是谁?盛阳!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喝酒了?醉了?还是那个四眼男给你注射了什么违禁药品?啊?”

  “谢遇知,我和那个人真的没关系,什么事都没有,你别这样——”

  “那你就是喝醉了。”谢遇知打断他,强行把他按在自己怀里,“醉了就休息,我们先回家,睡一觉冷静一下,等明天醒了酒就好了。”

  他拖着宗忻往电梯走,生怕宗忻再说出什么打击到他的话,步子迈的很大,走的很快。

  “我没喝醉,我说的都是…”

  “你别说话!”谢遇知抬手在楼层按钮上连按了好几下,竭力压住手上不受控制的颤抖,“一会先洗个热水澡放松放松,我……你……我叫陈林来守着你,我晚上回局里凑合一晚,大黄说黎凃招供了些很有用的线索,你冷静冷静,我过几天处理完手里的事情再回家看你,如果不舒服要吃药。还有,想吃好吃的就打电话给宋姨,让她给你做好送过来,还有……”

  直到电梯在楼层停靠,谢遇知才终于松了口气,掏出钥匙打开入户门,把宗忻拽进屋。

  他没有换鞋,随手打开客厅吊灯开关,自顾自走进浴室把热水调好,出来推着宗忻进去,嘱咐道:“肥皂换了木瓜的,味道比较清爽,我觉得你会喜欢,浴巾已经阳光杀菌过了,有淡淡的茉莉香,浴盐是红石榴火山泥的…”

  宗忻看着谢遇知把东西一件一件拾过来,心里莫名一酸。

  “……谢遇知……”他声音很小,微弱的只有自己能听得到。

  “我出去了。”

  看着谢遇知转身出去,背影无比落寞,宗忻觉得他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那样一个天之骄子,上学的时候是学校公认的校草,工作后是公安局五好青年,一等功个人,多少女警小迷妹一样的暗送秋波,甚至偷偷搜集他个人信息、兴趣爱好,还做了钻石谢老五攻略指南。

  谢遇知应该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

  明明表面上那么强硬的一个人,在床上占尽了主导地位,却在被分手的时候,像个情窦初开患得患失的青涩高中生一样手足无措。

  宗忻差一点就要克制不住,从后面抱住谢遇知了,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摇。

  何杰说的没错,干卧底的根本就做不到完全伟光正,当年死了那么多缉毒警,如果不是方尖有过往那些拿命换回来的荣誉勋章傍身,再加上省厅里有人竭力保全,随便一个造谣他枪杀自己人的大帽子扣下来,方尖都可能功不抵过,到时候被牺牲也不过上面一句话的事。

  浴室热气氤氲,哗哗的水流声打断了宗忻的思绪,他听见厨房发出锅铲落地的声音,很快又就响起高压锅噗嗤噗嗤的出气声。

  谢遇知捡起锅铲,拧开水龙头冲了冲被热气喷到的手背,平静地掏出手机打给陈林,就好像刚才被烫伤的水泡一点都不疼。

  他把煲好的菌菇鸡汤倒进保温桶,清洗完锅具走出厨房,摸起搭在衣架上的外套走到浴室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小花,一会儿陈林就过来了,鸡汤我放在厨房保温桶里,你吃完再睡。”

  浴室里,宗忻没有回答。

  谢遇知垂目,等了片刻后,再度抬手在毛玻璃浴室门上敲两下:“那我走了。”

  轻微关门声过后,宗忻心里蓦地空起来,他停掉淋浴,衣衫整齐的走出浴室。

  谢遇知已经离开了,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显得异常安静。

  宗忻根本没有洗澡,他身上的衣服一个纽扣都没动过。

  ·

  “谢队。”

  “谢副。”

  谢遇知脚步未停,没有和任何人搭话,径直走向审讯室。

  黄子扬翻看着笔录,听到开门的动静抬头看过去,出乎意料道:“老大?!你回来了?”

  “嗯。”谢遇知冷着脸走过去。

  宋经眼疾手快赶紧起身把位置让出来,“谢队,你坐,我去给你倒茶。”

  谢遇知点点头,接过黄子扬手里的笔录看两眼,抬头看向黎凃:“交代的还挺多。”

  黎凃哂然一笑:“我是生意人,内地法律多少知道一些,犯罪的又不是我,我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深网庄家周宴琛就是岩阿温,他创办深网,为走私军|火|、毒品、人体器官等等违法行为提供销售渠道,我可以指认。不过,这些我可都是听来的,不知道能不能做为你们立法的依据。你看看,我还供述了其他的,不止这些。就是呢,这位支队长,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在黑三角,没有任何法律法规明文规定这些行为违法,你们没有任何理由抓捕周宴琛。”

  “携带管制手|雷|袭警,引发爆炸制造恐慌,虽无人伤亡,但已经违法了!”黄子扬一拍桌子,指着黎凃喝道,“再者,你们涉嫌蜂后案绑架勒索挟制人质三十余名,已经构成故意伤害罪、故意杀人罪,证据确凿你抵赖就行了?”

  “警官,你想清楚再说话。”黎凃平静地笑起来,“什么手|雷,那就只是两个声音响了点儿的鞭炮,不信你让你们技术侦查把爆破碎片取回来看看就知道了。至于那个什么蜂后,我还真是不知道,哎,什么蜂后案啊?”

  他表现出极感兴趣的八卦模样,换个姿势,下一秒好像就能拾起瓜子翘起二郎腿了。

  黄子扬抬手一点:“几年前,你们在暗网以赤血圣灵邪|教的歪理邪说,漫天撒小广告似的在网络上无孔不入植入给人洗脑,线下施行拉人头传|销|模式坑人入教,借机敛财,吃到甜头后,丧心病狂开始对被你们洗脑成功的妇女进行囚|禁、强|奸、强迫她们生下婴儿,再以婴儿身体器官进行各种非法牟利,人证物证都有!”

  “哎呀——警官,这我可真不知道,什么人啊,怎么能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缺德事儿呢?”黎凃摇摇头,看上去就跟真的特别同情受害者似的,“这种人你们抓到了可一定要严惩,最好判个死刑什么的,千万不能留情,判少了刑期一满,那还不出了监狱到外面可劲儿霍霍人啊?”

  黄子扬给他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放心,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些人一定会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谢遇知把笔录本随手放在一边,直视着黎凃,“我们来说说你吧,黎凃。”

  “咳咳。”黎凃轻咳两声,挺起腰来,“非要说我的话嘛……”他抬手指向谢遇知,嘴角弧度慢慢拉大,手势一转落在黄子扬身上,“这位警官就不适合继续留下来了。”

  黄子扬还是第一次碰到敢在审讯室里撵审问警察的犯罪嫌疑人,压在胸口的火苗蹭地窜了上来:“你当这里是你家是吧?”

  “你出去。”

  “什……什么?”黄子扬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能置信地看向谢遇知,“老大,你让我……出……出去?”

  “死刑犯都有人权,他有要求讯问人员回避的权利。”谢遇知看着黎凃,一字一顿道。

  黄子扬舔舔嘴唇,“啧,那我们也有规定,讯问必须在两名警察同时在场的情况下进行。”

  “换我来吧。”

  黄子扬话音刚落,门口就想起清冷的声音,几个人同时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