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墟境。

  山石崩裂, 林木倒摧,一玄一赤两道身影上下翻飞,打得天昏地暗。

  重渊猿臂横挥, 煞血刀扫出劈山裂石的巨波, 伴随着闷雷般汹涌的声响, 阵阵赤光如排山倒海朝青旸袭来。

  洛珝在这头看得心惊胆战,只见眼前赤影一晃, 绯红衣袍上金色绣线的巨蟒随风飘举,似要乘风腾飞而起。

  顷刻间, 青旸已越过道道赤光, 清冷如雪的凌霜剑直指重渊胸前。

  身量高大如山的男人立刻一个后仰, 在空中飞速翻转几圈,稳稳落地,脚掌将地面踏出碎冰般的裂纹。

  洛珝绷紧的心弦刚松了口气, 就见重渊掷出煞血刀, 那血色宝刀竟在空中一分为七, 列成圆阵, 如天降巨网向青旸罩去。

  青旸眉目一凛,当即后跃, 那七把刀却似长了眼, 血光暴涨,不偏不倚地朝他围剿而去。

  光影交错间, 洛珝提着一颗心, 几乎看不清青旸是如何挥剑抵挡那刀阵的, 只能听到风声飒飒, 金石交击之声不绝。

  七把宝刀同时袭来, 青旸便似一人对七人, 逐渐力不从心。

  他被七把宝刀紧紧围拢,空间狭窄得几乎施展不开手脚,许多剑法都无法使出,只能被动格挡。

  苍白额头上渐渐浸出细密冷汗,青旸眉峰如聚,额心戾气越凝越重。

  识海深处,蓦地跳出一个讥笑的声音:“既已获得我的无上力量,为何不用?你自从受了天罚,内府灵力空虚得还不如三岁小儿,你以为单凭这几月靠正道修炼起来的力量,能抵挡住他的刀阵?”

  青旸抵挡着煞血刀的手臂肌肉颤抖,几乎咬碎了牙:“闭嘴。”

  那声音却笑得愈发尖利:“上次一别,你将重渊打成重伤,便是杀了他也不在话下,如今却连他区区一个刀阵也攻不破,真是废物。”

  青旸双目如血:“我便是废物,他也会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哈哈哈哈哈...”那声音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狂笑,“你忘了,他曾对你说过什么?他说,让你这辈子都不许伤害重渊。此次他非要跟着你们入境,你以为,他心中担心的是你,还是重渊?”

  刀剑嗡鸣,青旸赤色华服下的浑身肌肉绷紧,厉叱一声,凌霜剑忽然爆发出冲天青光,将压在剑身上的七把宝刀霍然掀飞。

  煞血刀向四周爆开,血光过处,草木尽数折断。

  然而七把宝刀之中,却仍有一把主刀,调转刀身,从滔天气浪中逆风而来,直劈向青旸眉心。

  青旸已是强弩之末,胸口一痛,猝然呕出一口鲜血,却连剑也再无力提起,哐啷一声落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盯着那长刀向他劈来。

  就在这时,一声惊惧的呼喊骤然在耳边响起:“不要伤他!”

  下一刻,他被一个温软的人扑到了。

  重渊脸色剧变,连忙收力。

  刀锋即将没入那身粉衣的前一刻,煞血刀轰然坠地,烟尘四起。

  天地息声。

  青旸骤然僵住了。

  周遭罡风未平,粗粝砂石从地上簌簌滚过。

  山林摧烧,阴云漠漠,四下一片狼藉,他却只感受到环抱住他的人暖热的体温,绸缎似的发丝随风扬起,拂过他耳际,与他青丝相缠。

  浩浩天地间,一切事物都失了颜色,只余下那一身和他紧紧相拥的俏丽粉衣。

  身上的人紧闭着眼,睫毛颤抖,小脸冰凉苍白,整个人都吓得发抖,却又是那般奋不顾身地扑过来,将单薄肩背对上了劈空而来的长刀。

  尘沙落定,青旸声音沙哑地开口:“阿珝。”

  洛珝茫茫然抬起头,眼睫上还坠着吓出来的泪,杏眼里盛着一汪潋滟水光,呆愣愣的,话都忘了答。

  好半晌,他三魂七魄才归了体,懵懵然地张了张唇:“...青旸?你...你有没有伤到哪——”

  话音未落,他又蓦然被人拥回了怀中。

  男人喑哑的声音响在耳边:“阿珝,这是灵墟境,我不会受伤的。”

  境中万物本与外界无异,几乎以假乱真,方才洛珝心思全在对阵的二人身上,早已忘了这不过是虚境,在境中如何斗法都不会真正对身体造成伤害。

  眼看那刀横飞过去,青旸避也不避,霎时心胆皆丧,魂都飞了半条。

  等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快思考一步,本能地扑了过去。

  “我...我忘了。”洛珝回过神,这才觉出丢脸,连忙扑腾着就要从男人臂弯里起来。

  挣扎两下,没能起得来。

  青旸眼眸似深幽潭水,无声将他拢住:“阿珝跟着入境,是因阿珝心中有我,担心我,对吗?”

  洛珝眼神心虚地乱飘,他的确是担心青旸,但那主要是因为重渊吃了他给的舍予琉璃莲,已经是不坏之身,不需要他担心了。

  倒是青旸,被天雷劈了后几乎灵力全无,从头修炼还没几个月,灵力低微,还是个容易随时发疯的精神病人,他当然担心了。

  但自我保护的本能让洛珝将这些话都咽了下去,嗫嚅道:“是,我是担心你,所以你们别再打了,成天在小孩子面前打架,影响多不好。”

  重渊提着刀走过来,居高临下,眸光睥睨:“你输了。”

  青旸站起身,脸上却不见半分不快,他擦了口唇角的鲜血,笑意悠然:“是,我输了,任凭魔君处置。”

  重渊冷哼:“本座现在就要带我二弟走,你这龙心眼儿比针眼儿小,我二弟在你这儿,指不定受了多少欺负。”

  青旸面上笑意褪去,眉眼陡转阴戾,吐字如冰:“你敢。”

  重渊怒目:“有何不敢!”

  眼看二人又要动手,洛珝连忙拦在二人中间,头疼道:“大哥,你别故意激他了,你明知我不会跟你走的。”

  重渊鼻孔朝天,哼了声:“谁让他总叫本座看不顺眼。”

  青旸目光怔然,神思还停留在那句“你明知我不会跟你走”上,心头如同落了炭,烧得滚烫。

  重渊上前一步,重重拍了下青旸的肩,粗声粗气道:“好好待我二弟,你若敢叫他伤心,本座定将你打得屁滚尿流。”

  青旸牵住洛珝的手,不动声色地将人往怀里拉近了些:“谨遵大哥教诲。”

  *

  月色清幽,冷露无声,浸出丝丝寒意,室内却是一片摇曳的暖黄。

  洛珝缩在床脚,如避蛇蝎地看着青旸手中的那件水红色的胡姬舞服,抗拒道:“我不穿,这是女人穿的。”

  青旸抓住跟前白得晃眼的脚踝,饶有兴致地摸了摸几颗雪豆子似的脚趾,眸光微暗。

  足踝纤细,白得胜雪,要是戴上那串与衣服配套的银色铃铛,晃起来的时候就会叮啷作响,一定很漂亮。

  他耐心道:“这是我按照你的身量命人定制的,不是女人的衣服。”

  洛珝顽强不屈:“我不要,打死我也不会穿的。”

  青旸道:“可阿珝答应过,要是我将那根木簪戴上一整天,就穿给我看。”

  洛珝硬着头皮道:“我反悔了。”

  青旸叹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洛珝哼唧:“我不是君子,我是鸡。”

  话刚出口,他后脖子一凉,条件反射地压着眼皮去瞅青旸。

  可青旸今天似乎出人意料地好说话,竟然没计较他又说自己是鸡的事情,反倒极为温柔耐心地望着他,柔声哄道:“阿珝若是穿上这身衣服,明天就能得到一百两金子。”

  洛珝一愣,随后梗着脖子道:“我不要,我已经有七千两金子了,你少来诱惑我。”

  青旸温声道:“一千两。”

  洛珝:???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人这么败家?!

  但事关尊严,鸡可杀,不可辱,洛珝脑子里天人交战好半天,最终还是咬咬牙:“不要,不穿。”

  青旸不紧不慢道:“一万两。”

  洛珝:??????

  他望着气定神闲的男人,瞠目结舌。

  好吧,有钱人的世界,他根本想象不到。

  洛珝最终还是可耻地动摇了。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不就是穿个衣服,鸡都做了,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钱过不去。

  但这金主毕竟是条心比锅底还黑的心机龙,他于是仍然警惕地问:“只是穿上,什么也不做?”

  青旸眉目温柔地望着他:“嗯,只是穿上,什么也不做。”

  洛珝于是很勉强地答应道:“那...那好吧。”

  他缓慢地挪过去,很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拈起那件舞服,捯饬半晌,对青旸道:“可这个看上去好复杂,我不会穿。”

  青旸从善如流:“我帮你。”

  洛珝没注意到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嘟囔道:“哦,那好吧。”

  *

  半个时辰后,洛珝在一片清脆的铃铛声中哭着道:“你骗人,你说过什么都不做的。”

  青旸伸出手,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地将那只戴着铃铛的脚踝捉了回来,声音低哑中戴着餍足:“嗯,我说过,那又如何?”

  洛珝瞪大眼睛看他,瞳孔里盛满惊慌和不敢置信:“你说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掌下肌肤雪白,光滑软腻如丝绸,覆上一层半透明的水红色薄纱,更多了一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青旸将雾似的软纱与雪白的人一同拢入怀里,咬着那人玉白的耳垂,将其半个时辰前的诡辩原样奉还:“可我不是君子,我是龙。”

  “呜...不穿了,我不穿了!”

  洛珝纤薄脊背抵着男人块垒分明的胸膛,哭得眼尾通红,口不择言:“我不要跟你一起过了,我要...要去找我大哥。”

  青旸低低笑了声,却听不出半点儿生气的意思,反倒温言细语,极其耐心地哄人,哄得最后一万两变成两万两,又变成三万两,才终于把闹着要分家的人给哄好了。

  夜色渐深,青旸抱着怀中好不容易止住哭的人,额头与之相抵,眉对眉,眼对眼:“阿珝,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对吗?”

  洛珝浑身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一样软,手指尖都抬不起来,眼睛半闭着,也不知听没听清,神色恹恹地应了声嗯。

  青旸却像吃了颗定心丸,山峦似的眉眼舒展开来。

  他亲了亲怀中人泛粉的鼻尖,温声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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