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场子的人都怎么了?”景断水问完又喝了一口酒。

  他今日有些爱上这种朦胧的醉意。

  女人唇角挑起, 道:“你觉得呢?除了死了还能怎么样?”

  “嗯,意料之中。”景断水点了一下头。

  “这边有点心么?”他问,“甜腻腻的那种, 桂花糕,板栗饼,茯苓糕。”

  女人给侍女使了个眼色, 后者麻利地给景断水端上了一溜的点心。

  景断水吃了一口,点头:“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他吃完点心,擦擦手,问:“你觉得我的命在这里值几吊钱?”

  女人双目睁大,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赌坊不买人命。”

  “你别担心, 我今天当然不是来踢场子的, 也不是要你们买我的命。你们这里现在筹码最多的是谁?”

  “是我——”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女人点了一下头, “的确是这位黄公子。”

  玉宵阁是赌坊, 各种玩乐倒也不少,也不乏有些人是来寻欢作乐的。

  黄公子就是其中之一。

  “你身上有多少签筹?”景断水问。

  “三万。”黄公子道。

  “那你觉得我的命值多少签筹?”景断水问。

  黄公子感觉似乎被蛊惑了。

  他其实一眼就看出景断水用了一张易容的脸。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黄公子爱美人, 看美人也是有一套办法的。他能确定, 面前这个人的真容很漂亮,漂亮到值得他散尽筹码。

  他想得到这个人,想看一看他藏在□□下的真容。

  “你是想要我买你的命吗?”黄公子笑道,“我只有三万签筹, 因此只能用三万签筹买你的命。”

  景断水笑着摇头, “我不要你买。”

  “我想和你赌一局, 赌赢了我把我的命给你, 赌输了你给我三万筹码。”

  “你想赌什么?”黄公子问。

  “赌大小?我猜对了我赢,猜错了我这条命给公子。”景断水回。

  黄公子摇头, “我赔率太高,不和你玩。”

  酒意的作用让景断水的双颊驼红,他歪头想了一下:“就玩赌大小,我猜具体的点数。请这位倒酒的姑娘要筛子,我猜三个筛子朝上面点数的总和。猜对了你给我三万筹码”

  这个赌局对黄公子来说实在太有诱惑力了,以至于回过神来的时候,黄公子已经点了头,甚至是签了不容反悔的天道契约。

  这里的筛子都是特质的,靠听声音根本判断不了什么。三万筹码对他自己来说输光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以后少了个找乐子的地方而已。但是对面前的这个拿命赌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景断水赢的概率很小很小,拿自己的命做赌局实在是不划算。

  黄公子判断,景断水大概是喝醉了。酒醒之后,这个美人想必会为自己酒后冲动的行为后悔。

  不过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到时候景断水的命已经在自己手里了,美人整个人还不是让自己为所欲为。

  好事的人全都围到了景断水的桌前。

  有个人那自己的命和三万筹码赌,这种疯子一样的行为实在是罕见。

  毕竟摇色子的这里的侍女,而玉宵阁的赌局没有出千的可能,所有出千的人下场都是死路一条。

  在一片起哄声中,侍女摇动了筛盅,筛盅停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景断水觉得自己确实是醉了,以至于简单的算术都算不清楚。

  “色子最大是六吧,三六多少来着?十......对了,是十八,那我就猜最大的数吧。”他道。

  “十八?”侍女睁大眼睛询问。

  景断水点了一下头。

  “确定是十八?”侍女又问。

  三个色子的点数排列组合下来有很多种可能性,每个点数和出现的概率并不相同,每个色子点数组合下来为十八的可能性最小。

  就是随便抓瞎吧,也抓个概率大点的呀?

  侍女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轻易把自己的命赌在概率最小的情况下。

  又或许......这个人本来就是来寻死的。

  “就是十八。”景断水被侍女问得有些不耐烦,“你一遍一遍问烦不烦。”

  黄公子这个时候也在旁边起哄:“你没有听见吗?人家都说了,就猜十八,你还问什么。”

  侍女开筛盅的手都是抖的。

  筛盅打开来的那一刹那,人群都围了上来——

  三个六,点数总和十八。

  景断水猜的分毫不差。

  因为天道契约,黄公子灰溜溜付了筹码。但是他没有离开,他倒要看看,景断水要用那笔钱干什么。

  景断水对周围兴奋的人群毫不在意,他转过身问:“你们这里开猜点数吗?就我刚刚玩的那种。”

  “我家管得严,从来没有进行过赌博,我也只会猜点数。”

  这话一出,好事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家伙,这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公子不成?

  不过玉宵阁才不管你是谁。

  管事的女人道:“是开的,猜点数,点数总和十八的赔率是一赔二。”

  “这样啊......”景断水苦恼了一瞬间,“那就赌十八吧,这三万钱我全押十八了。”

  “什么——”人群齐呼。

  管事的女人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很快镇定下来接过筹码。

  “这一局的筛盅我来摇。”她道。

  人群屏住呼吸,偌大的赌坊平日一向喧闹,此刻却只有色子晃动的声音。

  筛盅落桌,结果揭晓——

  还是十八!

  人群开始欢呼。

  女人把结算好的筹码退给景断水。

  “一共九万是吗?”景断水一手拖着下巴,另外一只手来回拨弄着他面前成堆的筹码,“还不够见阁主一面,这样吧,我把这九万吊全都押上去。”

  “押十八?”女人失去了镇定。

  “对,十八。”景断水晃动着酒盏,慵懒地笑了一下。他的嗓音因为酒意微沙,听上去很甜。“感觉十八是我今天的幸运数字。”

  还没离开的黄公子发出惊叫:“你疯了吗?”

  哪怕为了见阁主,凑满十万钱,也不必要把刚刚赢得的所有筹码都交出去。

  更何况,怎么有可能,一个概率小地微乎其微的数字,一次性出现三遍?

  “疯了吗?”景断水喃喃自语,“可能确实吧,我确实是疯了。”

  “十八!十八!”人群开始一齐叫喊,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小小的筛盅。

  景断水不知道,是不是正是这种感觉让一些亡命之徒爱上了赌博。

  恐惧?当然是有的,大到被秋离报复的恐惧,小到筹码白搭进去的恐惧......

  可不知为何,他在薄冰之上即将落入深渊的恐惧之中,品尝到了一丝兴奋。

  或许是因为酒意的作用,又或许是要在这最后的自由的时刻进行一场狂欢,又或许是因为人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已经癫狂到与疯狗无益。

  筛盅揭开——

  点数依然是十八!

  “嗯,现在筹码肯定是够的了。”景断水满意地点头,“十万筹码,我要见你们的阁主。”

  女人点头,吩咐身边的侍女前去传报。

  “不用了。”一道声音自楼上传来。那个男人带着银白色的面具,一个起身从越过栏杆落下来。他把面具放在了一边,恭敬地朝着景断水行了一礼。

  他用的还是沧明山过去的礼仪。

  “都退下吧,这位是我的恩人,值得我亲自迎接。”他对着身旁的手下道。

  “小师叔......不知道现在我是否还有资格这么称呼您,其实您想见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早就叮嘱过我的手下们了,你直接和我的手下道明身份就可以了。”

  “这样吗?”景断水抬手卸下了附在脸上的□□,“这个东西糊在脸上确实不怎么舒服。”

  人群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任谁也想不到,易容下的那张脸会那么漂亮。更何况结合两个人的对话,这个人的身份很容易猜出来——

  沧明山那个几乎快要被人遗忘的小师叔。

  “是槐里啊。”景断水对着他笑了一下,“新苗说了,要有麻烦可以来找你求救。”

  “你不像巫新苗,还是长得和原来一模一样,不过眼睛变红了。”

  “当然,暗红色的眼睛也很漂亮。”

  姜槐里微笑回:“谢谢小师叔的夸奖。我入魔之后大家都不喜欢我这双暗红色的眼睛。只有小师叔......”他做出一副落寞的模样,睫羽垂下之后复又抬起,“不说这些了,小师叔来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需要槐里帮忙?”

  “没什么。”景断水又喝了一口酒,“本来只是觉得有些话要和你

  说。”

  “小师叔现在有些醉了,有些话还是酒醒之后再说吧。”姜槐里扶着他起来,“小师叔第一次来这里,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多筹码?”

  景断水很骄傲地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黄公子,说:“他给我的。”

  “只是这样吗?”姜槐里柔声问景断水。

  最后的一丝理智告诉景断水,要是他把刚刚做的荒唐事说出来的话姜槐里会很生气。

  不过刚刚那场闹剧的见证者并不少,姜槐里随便拉了一个在场的下人就能把事情打听的七七八八。

  “仙君,你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命给压出去了?”他的声音带着怒意,隐隐约约间景断水觉得姜槐里的声音好像和另外一个人的声线重合在了一起。

  尤其是那声仙君,让他感觉格外地熟悉。

  景断水张了张嘴,想说其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毕竟——

  真把自己赔出去了,马上有一个神经兮兮的家伙会跑出来把他带走的。

  但是酒意让他开口变得困难了起来。紧接着的是一阵天旋地转,楼在摇晃,展示台上的各种宝贝滚落在地上,,名贵的瓷器砰的一声就变成了碎片。

  人群四散着跑了开来。

  朦朦胧胧之间,他听见姜槐里道:“仙君,为什么我总拿你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