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步入现代社会,非常道的踪迹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除妖阁越发藏于寻常背后的深处,不只神道没落,很多咒令和咒具在时光中失传了。

  其中就包括阁祖的咒令术法,她之所以能建立除妖阁的荣光,就靠着如今听起来宛如神迹般的咒令,但即便是除妖阁后身的8号、千年世家的向家,也只留有部分。

  共生咒和咒盔就是其一。

  共生咒被孔知晚从坟里挖出,只有残缺的只言片语,但孔知晚不愧是天赋异禀,看得懂就算了,脑子自动向前后推进残缺的一些部分,恐怕受了青灯将军转世的影响。

  但毕竟是残章,她只能撑住片刻,而且极其脆弱,此种阴毒的咒令,耗费大,难维持,又不好用,实战中的价值并不高。

  只是,向家并不只有一位天才。

  谁知道有没有更逆天的向家人,读懂并补全了共生咒呢?

  残章和完整的共生咒当然不一样——起码不会自己崩溃,应该说,稳定得令人崩溃。

  而保命咒的咒盔,伤害由施咒者和被咒者共同承担,施咒者就是外置盔甲,最高能承担到一半的伤害。

  这也不是小打小闹的咒令,平常的困难用不到,大的灾难,能用到这样的咒令,必定抱着无论如何也要救对方的执着。

  如果对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向执铃被长枪吊在半空的时候,杨梦玉没有现身,现身也只一心夺回残魂镜像,没看倒地的向执铃一眼,但方静知道,她会为了女儿不顾一切。

  否则不会用这么多年积蓄的鬼火力量,破开蛇塔的封咒,甘愿做神灵的棋子,去杀孔知晚。

  她知道神灵才是图她儿女命的罪魁祸首,但谁能保证,能够战胜神灵,永绝后患?向善芳?孔知晚?还是石漫?

  她都信不过,不如杀了孔知晚,她好歹能保下一个,多活几年。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苟活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杨梦玉也不求什么东山再起,她以前还较劲,为什么子冲胆子那么小,一点不像她,为什么小铃总是比老大家的那个眯眯眼差一点。

  直到那含着金勺子出生,她最瞧不上的丈夫死了,她竟然升起一丝悲凉,原来第一世家的一少爷也会被咒毒催走性命,无力回天,她异梦十年的床榻空了一半,有时令她忽然没有缘由地恍然。

  活到这个岁数还有什么不明白,什么望子成龙,望女成凤,都是狗屁,还有当下可叹,已经是老天念着你了。

  向一夫人永远都是荣华满身,贵气逼人,但她怕死。

  可她在丈夫的葬礼结束后,将保命咒刻进两个孩子的身体里,她把命交给了她的尊严。

  她有时候也分不清,到底是丈夫葬礼的哭嚎,还是乌山泥土的恶臭,更令她堂皇。

  杨梦玉吊着一口气,在方静靠近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她无视方静徒劳的咒令,也不在意方静被灼伤的手,她嗓子里仿佛滚出浓浓的烟,费力地说:“老一……石咏志……巫毒灭门、遗孤……她是极阴之体……小心。”

  方静猛地睁大眼睛,杨梦玉的神情隐在火中,似乎笑了一下——她惯有的傲慢的笑。

  说完不再看方静,凤凰火冲破书阁,她透过顶楼开始出现裂缝的封咒,好像看到了重伤的向执铃。

  “作为交换……保护好他们兄妹……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

  可惜在墓园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她最后没能见他们一面。

  方静从震惊中回神,握住她被火焰吞没的手,复杂地叹息:“尽我所能。”

  杨梦玉没有闭眼,直到被愤怒的凤凰火烧成残渣灰烬,都直直看着顶楼。

  她的尊严,努力活着吧。

  杨梦玉一死,书阁的火焰就慢慢停下了,方静用咒令将灰烬归拢到一处,找到一个盒子装好。

  她神情低沉,显然心事重重,一抬头,顶楼的封咒四分五裂,维持摇摇欲坠的平衡,方静这个巫医,一个咒令也捅破了。

  碎石崩裂下来,还有一张黄底红字的符纸。

  方静接过,一翻,写着“”。

  她抿唇。

  共生咒共同承担伤害,身魂皆是如此,而凤凰火的愤怒绝非轻易能熄灭,不烧死一个敌人的命不会善罢甘休。

  向善豪远程操控向无德还不满足,故意进入向无德的身体,就是为了激怒凤凰,以绝后患。

  没想到败给一位母亲的尊严。

  方静没有迟疑,用石漫留给她保命的朱砂血,安抚住凤凰,两个孩子身上的火焰慢慢熄灭,露出他们伤痕累累的下半身。

  还来得及治,她又有的忙了。

  但有一件更重要事。她想起杨梦玉临终的话,遍体生寒。

  “他这是什么情况,又死了?”李临杰警惕地打量向善豪,这老头倒地之后就一动不动,血肉也不长了,又成一具没有灵魂的枯骨。

  真正的用生命碰瓷。

  “跑了。”孔知晚一枪斩碎向善豪的骨架,鬼火“呼”地一烧,连骨灰都没留下,她瞥了眼向子冲,对陈朗微微颔首,“柳树丛下埋了地笼,仿的封魔笼?把他放里吧。”

  方静给他们打了电话,转述蛇塔发生的事,郑康就迅速前往蛇塔——向执铃和向子冲只是暂时安全,向善豪虽然有些神智,但明显不能算作“人”了,将身体和灵魂分开看比较好。

  这具枯骨,只是一个“壳子”。浴火凤的信使已经展现过这般的手段,只是如今搬出梦境,放到现实。

  普通的“人”做不到。

  孔知晚开口就是“相繇”,不是瞎喊,也不是挑衅。

  她有一个猜测。

  那不只是向善豪,刚才的壳子里,相繇也在,说不定魂魄早就融于一体,向善豪的魂魄才没有散去,因为神灵未死。

  实话实说,向执铃和向子冲的命,她并不在乎,只是他们活着,相繇碍着“向家家主”这层,不会太肆无忌惮,家主可是受神灵恩泽的,对孔知晚更加有力。

  这也是石漫期望的。

  石漫拜托了她,拜托她保护好自己的命,于是孔知晚收回青灯鬼火后,还是来了8号一趟。

  但也仅此而已了,倘若真如孔知晚所想,向善豪的魂魄早就被相繇吞没,那么相繇就还能占领别人的魂魄和身体,祂无法降世,只能靠这般手段,而向家人就是祂现世的媒介。

  太差的“木偶”承受不住祂的魂魄,只有家主和败给家主的龙凤,能住祂的魂,向家人其实就是蛇像养在“校园”的“影妖”,担着“相”和“向”的因果,是天生的祭品。

  “龙凤争斗中的失败者,会成为相繇的木偶,祂的容器。”孔知晚说,“向善豪就是其一。”

  陈朗脸色一变,事情比他想象的还严重。

  孔知晚没有打招呼,转身就走。

  向家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坟,孔知晚不能保证没有隐藏的高人,没有还能诈尸的前容器。

  谁知道还有没有向无德这样的倒霉蛋?

  向子冲和向执铃的性命随时都有威胁,她不可能寸步不离守在他们身边。

  既然如此,就当他们已经死了一个,按照她被顶下家主的危险情况应对,她现在就要去石漫身边。

  方静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去往乌山的路上,方静单独给她打了电话。

  “向善芳没醒?”果然如孔知晚所想,向善豪的魂魄被吞了,祂若是借着壳子现世,仍然算向善豪“活”着,向善芳就会一直保持“死”的状态。

  看来神灵大人彻底和家主闹掰了。

  相繇的魂魄果然去了别处。

  方静沉声:“知晚,石漫是极阴之体,她被盯上了。”

  窗外不知何时慢慢聚集乌云,低压着天,呼号的风声擦过疾驰的车,孔知晚一瞬间竟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孔知晚追问,“棺材的生辰八字我看过,我一个青灯将军的转世都不是极阴之体,她怎么可能是?”

  “我不知道,石漫和你说过吗,她不是咏志的亲生女儿。”方静说,“那老光棍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和傻乐,怎么可能有姑娘跟他,石漫是他捡的女儿,你知道巫毒残党的灭门惨案吗?”

  事关石漫,孔知晚的脑子转得比平时还快:“她是巫毒家的后代?”

  石漫没提过她的母亲,就像她不过问孔知晚的过去一样,孔知晚也一直尊重她的隐私,她以前以为石漫的父母离婚了,或者母亲早亡。

  后来等不回她,开始追寻她的踪迹,孔知晚知道的所有与她相关的人,她能查都查了一遍,她的确猜到石漫可能是石咏志收养的孩子。

  但她没想到,石漫竟然是巫毒家的孩子!

  “巫毒家曾经风光无限,被向家灭门后,只能世代藏起隐居,像下水道的老鼠,祖辈的仇恨和因果将每一个巫毒后人驯成不顾一切的‘战士’,蛰伏暗处,将生命奉献给仇恨的家族信仰,甚至……将婴儿们浸泡在族人的血液里,浑身刻咒令招魂,令其成为朱雀、不,凤凰的容器,唤神鸟降临,杀尽血恨。”

  这个婴儿之一是谁不言而喻。

  “这手段,和向家没什么差别。”孔知晚冷嘲,“还真分不清两家谁是谁的镜像了。”

  “向善豪当时如日中天,发现巫毒家的痕迹,灭其满门,巫毒家把这些神鸟之子当做复仇的希望,将他们藏得很好,但向善豪仿佛开了天眼,没有一个逃过他手下。”

  孔知晚:“他那时恐怕已经不是单纯的向善豪了。”

  毕竟相繇有九个头,九对蛇瞳,能绕脖子圈,可以做围脖了。

  “但有巫毒后人抱着一个幸存的孩子逃出,遇到咏志,把孩子托付给他后就撒手人寰了,咏志看这孩子可怜,而且浑身是人血的咒令,无法交给福利院和普通的家庭,就收养做自己的女儿。”

  “她的生日……也不是灭门那天。”孔知晚问。

  “咏志怕她被牵扯进去,没有将他们相遇的那天定为她的生日。”方静有些无奈地笑,“是他让她这话都不会说的小婴儿自己抓阄抓出来的生日。”

  “她既然是巫毒家选中的后人,日日浸泡在族人仇恨的血液里,怎么会在石队长死后,才摆脱‘寻常’?”

  “这就是关键,因为她是失败品。按照杨梦玉所说,巫毒家恐怕用手段,每次都让孩子降生在全阴之时,但石漫不同,那些咒令无法长久得留在她身上,每过一段时间,人血咒令就会被‘洗’去。”

  孔知晚脸色越发阴沉:“因为她是没有因果的人。”

  方静:“她不可能成为凤凰的容器,所以是无关紧要的失败品,也给了她的亲人将她偷走的机会。”

  她微顿:“但凤凰找来了,知晚,也许凤凰不只为你而来,凤凰已死,她不必做凤凰的容器,但有其他的非常需要一个极阴之体、身负血海因果的容器,她如今就是朱砂血无数冤魂的因果,她早就被盯上了。盯上她的就是……”

  即便是世间最后一个神灵的名字,孔知晚不咸不淡地直呼过多次,这是头一次凝成冰冷的杀意:“相繇。”

  安安稳稳的车道,孔知晚的车风驰电掣,对比别的车虽然像开了倍速,但孔知晚快中是稳,巧妙地穿梭其中。

  忽然,前面的车急停,孔知晚猛地一打方向盘避开,本以为碰到什么交通意外,结果变道后前面的车也忽然停下,这还没完,车道间一辆接一辆的车像中了邪,齐齐危险地停下,连续几次都差点撞上。

  幸好孔知晚选的路车少,没有几辆车,但也够给她“布阵”了。

  孔知晚狠狠皱眉,什么情况?

  她高难度绕过,降速后看向旁边擦出火星子的车的窗户,正对一张紧贴玻璃的大脸,四肢扭曲像蛇一样拧着,眼神空洞且麻木,就像精致的人偶娃娃,只有皮囊,没有灵魂,一眼就让人产生恐怖谷效应。

  孔知晚经过,直觉哪里不对,她直接停在一辆车旁,于是她看清了,驾驶员的脖子有一个业火的咒令!

  她曾经在向无德的手臂看到过。

  浴火凤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