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告诉孔知晚,8号的人就在向家附近,待命接她回队。

  孔知晚进宅群前,的确感受到附近有特侦大队的人,8号一直在监视向家,但只有一个人接她回去,其他仍然待命。

  看来是石漫的指示。

  她后到一步,特侦大队的前队长和现任副队长带队多对一,竟然落了下风,如果是年轻的陈朗对上巅峰的向善豪还说得过去,一个皮包骨——还包不住——把地下室捅出一个大洞,幸好假睡的兔子精早有预感,逃到其他地方了。

  郑康被忽然伸缩的骨刺甩退,孔知晚扶住他的后背,获得副队长一声轻佻的口哨:“孔老师,狂拽酷炫啊,我记得聘请你做8号的顾问,而不是穿西装的狂战士?”

  孔知晚冷淡地看他一眼,郑康拉链闭嘴,好吧好吧,孔老师只能接受漫姐一个人嘴欠。

  “相繇。”她说。

  绞向陈朗脖子的骨刺大转弯,狠狠甩向孔知晚的头,被鬼火长枪挡下,吞吃入火。

  向善豪盯着鬼火,眯了眯眼睛:“小姑娘,祸从口出,有些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名字就是用来叫的,如果不允许别人呼唤,为什么要取一个名字代表一个个体呢?”孔知晚平淡地问,“是在模仿人?”

  郑康冷汗下来了,神灵高高在上,妖鬼恣意独行,抛却善恶观念,神也好,妖也好,都不愿与人为伍,毕竟人在祂们眼中,困于七情妄念、脱不开尘俗,有时伟大到愚蠢,有时卑劣到不如猪狗。

  是“低等的品性”。

  妖鬼无所谓,拳头揍服就行。神灵可不同,拳头都够不到。

  世间最后一个神灵,自然也是世间最骄傲的神灵,对这样一个存在说:你在模仿人的劣根性——这是□□裸的嘲讽吧?

  这种管你神鬼,气不死你的混账话,像他们漫姐会说的话。

  你看看你!把人家孔老师都带坏了!

  孔知晚竟然先笑了,很浅:“玩笑话。”

  郑康:这玩笑可不能乱开,没看老鳖嘴都长全了吗?肯定准备骂你来着!

  就听孔知晚又说:“你比人卑劣。”

  郑康:“……”

  孔知晚给了郑康一个眼神,虽然他们没怎么一起出过任务,但一起坑过自己的队长,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默契,郑康迅速懂了,拉着陈朗的老胳膊老腿,退到暗路入口,一左一右护住向子冲。

  向子冲谨记向执铃临走的教诲,别管祖上什么爱恨情仇,向家与8号又有什么恩怨,向家新的家主就是孔知晚,一个满脑子都是对象、别人爱死不死的无情女人,而8号的新队长也不是按常理出牌的正义警察。

  只取利益。

  对她们而言,他活着才是利益最大化。

  眼前这些人,是能保他们兄妹命的人。

  于是向子冲费力地扒拉回保温杯——按照计划,李临杰在血傀儡的保护下假装陈朗,等在队长办公室迷惑敌人,而真正的陈朗和他一起躲在黑色匣子里,等待上钩的目标老鳖。

  ……说实话,每次想到这个目标代号,他都有一种对长辈不太尊敬的罪恶感。

  他们不知道目标什么时候来,但石漫确定一定会有人来,陈前队长不如他们年轻人高度紧张,他年纪大了,紧张不起来,以免太无聊,泡了杯枸杞藏在匣子角落,慢悠悠等。

  但来人明显很强,陈前队长顾不得养生,保温杯在打斗中滚出去,磕瘪了不锈钢的脑袋。

  向子冲上道地双手奉上,希望看在保温杯的份上,保他小命。

  陈朗的白头发被老前辈薅掉几根,但丝毫不减老干部的气质,他乐呵呵地接过,还有闲心道谢,搞得向子冲受宠若惊。

  郑康无语,但不敢说,看来他们8号不是漫姐带歪的,不正经的风气早在上任队长就有端倪。

  地下室另一端就没有他们这么轻松的氛围了。

  “你是向家的后代吧,孩子……哦,你有手镯,你是善芳选的家主。”向善豪怪笑,“对家族的守护神出言不逊,她的眼光不太行了,我就说,她总不自觉地以为她比我强。”

  “你是想说,如果你是家主,会比她做得更好?”孔知晚一点不给他面子,“不愧是亲生兄妹,你也不自觉地高看你自己,既然向子冲和向执铃最初就是备用的‘龙凤’,你不该还需要大费周章,亲自跑到这里杀人。”

  那张冷艳的脸,好像将一切怜悯、良心之类的无用感情吞没了,她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在他们兄妹的身体或者灵魂留下‘定时炸弹’,一旦我和向子旭的结局脱离轨迹,就直接‘引爆’其中一个,另一个立刻就会获胜,从而取代我。”

  “你都能起死回生,不可能不会无法察觉、瞬间夺命的咒令。”

  “我有点理解她为什么会选择你了。”向善豪欣赏道,“我的确这么做了,按辈分算,我是他们舅爷,我在梦境里,他们梦门内的灵魂上,留了点特别的‘小礼物’,但善芳很绝情,千方百计抹除了我的礼物。”

  “但她没有阻止你抢夺她的‘生’,亲自去杀她的孙子孙女。”孔知晚说,“向家和8号谈合作时说,见过你的痕迹,才会怀疑你就是蛇像祭祀的主谋,其实根本就是她放你出来的。老夫人有时候一进蛇塔就许久不出,不允许进,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自己寻清净,写佛经——正好为一两次放你出来做掩护,通向蛇塔的路一旦封死,没人知道她曾在蛇塔昏死过。”

  孔知晚唇角一勾,冷漠地审视向善豪:“看起来你们的关系没有传言那般不死不休。”

  语言的互相试探,并不耽误他们的兵刃相向。

  向善豪险而又险地躲过长枪开瓢,分出一部分神,回到乌山,悬在线人后的眼睛看到,那废物被血线吊在白玉树,半死不活,封咒封住他的全身,蔓延到如琉璃般透亮的树干。

  从他为石漫带路进入乌山后,就被石漫利索挂树了。

  此时的乌山还是禁地神龛的镜像状态,也就是相繇梦境的镜像——梦境里当然是梦,只要控制住梦境,成为短暂的梦境主人,梦门内的场景就可以任意而为。

  向善豪所见就是石漫编造的梦境,早在石漫脱离自己的队伍后,郑康就带着另一支队伍离山回府,杀了一个回马枪。

  他阴沉地想,不过进入几次深空梦境,石漫就已经能控制乌山梦境了!

  还真不亏是……

  捆住线人的朱砂血忽而一动,凝聚出一只血红的眼睛——人的肉眼,和向善豪布下的蛇瞳猛地对视,瞬间抽长,化成尖锐的杀咒,贯穿他来不及收回的眼睛。

  这是自爆地拉他的蛇瞳同归于尽!!

  向善豪空荡的另一只眼眶忽然涌出大量鲜血,他嘴边也不受控地流血,和下巴刚长出的组织血肉黏连在一起。

  孔知晚心里有一瞬奇怪的感觉,令她下意识皱起眉,但长枪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迅速贯穿他的心脏。

  上一秒的怪异,孔知晚没想出所以然,但现在的怪异,她却瞬间反应过来了,长枪畅通无阻到有些过分了——向善豪心脏的位置是空的!

  向善豪边吐血着缓缓倒下,边勾起一个悚然的笑:“你不该低估她的狠心,也不该高估我的品格。”

  谁说他只给这对兄妹留了小礼物呢?

  向家,蛇塔。

  向善芳和杨梦玉昏死,向无德和向执铃重伤,向子旭身魂俱散,孔知晚不在,偌大的第一世家,一时竟然找不到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人。

  但也就这些人最靠近核心了,无需再主持什么局。

  方静只好自作主张,将他们都带回蛇塔。

  孔知晚对杨梦玉怀有戒心,陈朗临走也提醒她小心杨梦玉,方静以免杨梦玉突然醒来,喊打喊杀,她只得委屈向二夫人躺在书阁,优先照顾两个小倒霉蛋。

  孔知晚下手得很有分寸,避开了致命处,只要止住血,再喝点符水就没事了,反而是方静小瞧了杨梦玉的伤。

  虽然杨梦玉从始至终都躲在鬼火的九连环后,但孔知晚斩碎残魂镜像,所有鬼火回到真正的残魂令下,就该算旧账了——青灯将军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尤其这簇同归于尽剩下的不灭亡魂,杨梦玉敢号令于她,就必定要遭到反噬。

  鬼火在侵蚀杨梦玉的身体,方静提着孔知晚留的一盏仿制青灯,下到书阁,无奈地擦去二夫人满头的冷汗。

  她不用石漫那丫头的狗鼻子,都闻到内脏被灼烧的血腥味。

  人命关天,杨梦玉有什么罪,最后8号会审。

  而就在方静救人的时候,蛇塔顶楼,巨大的封咒忽然从地板中心扩散,将整个顶楼隔绝开。

  向无德倏地睁开眼睛,空洞而冰冷,好像丢失了魂魄,他四肢和身体变得卡顿,一个细小的眨眼都很生涩。

  他转转锈涩的脖子,骨骼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声,就像一个被提线的木偶。

  他先瞥了眼案边的向善芳,往日精神抖擞的老太太如今一幅命不久矣的样子,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于是他又转回头,令人毛骨悚然地看着向执铃,抬起手,抓住红盖头的一角,绘制的凤凰察觉,瞬间游向他的手,生生绞断半边!

  向无德恍若未觉,一把拽下红盖头,他盯着向执铃苍白脸上的凤凰咒令,并不忌惮,也不冒犯,反而紧紧握住向执铃的手。

  繁杂又古老的咒令钻出向无德的心口,很快布满他的全身,又顺着他们交握的手,布满向执铃的全身。

  如果孔知晚在现场就会认出,这是早已失传的完整共生咒!

  就在此时,向无德的眼睛忽然有了点神采,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幕,他脑子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向善豪在他的身体和梦境里都留了咒令!

  向善豪没能杀死向子冲,但没关系,因为他从来没放弃过杀死向执铃!

  而向无德他,不亲近向家的任何势力,是一个被除名的废物,不配参与这场争斗,但他却足够不甘心,即便只有一点——他投靠孔知晚,对石漫示好,是他们的自己人,最不会被设防。

  石漫用得到他,孔知晚不会下死手,方静会救他,他和向执铃是堂兄妹,气若游丝,就在她身边。

  根本不会有人猜到他有问题——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被除名,他最初不忿,后来猜到老夫人在保护他,学会安分,以图安生。

  现在,他突然生起一个悚然的想法,这一路而来的选择,当真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还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推到如今的立场和处境?

  他奋力挣扎起来,会的咒令全用一遍,像被逼到绝路,身上一个掏耳勺都得徒劳地发挥最后的“价值”。

  可惜他自认跳出“子”的迷局,是一个大智若愚的旁观者。

  结果从始至终都是一颗没有眼睛的棋子。

  向无德的神采如昙花一现,被替代成不属于他的阴冷,哑声道:“但凡那枪没偏,就不会留给我机会了。”

  他对着昏迷的向善芳嘲弄道:“她还是没有你狠,善芳。”

  凤凰已死,就像梦境里只是残像,红盖头里也只是残像,没有神兽该有的神智,不懂什么咒不咒令,只知道眼前人要害红盖头下的人,而且气息极为险恶,藏着熟悉的恶臭,令神鸟厌恶至极,只想将他生吞活剥了!

  凤凰咬住向无德的手就不放了,凤凰火陡然而起,从下而上吞没向无德的身体,向心脏逼近。

  明亮的火焰里,一滴徒劳的眼泪坠落,碰到火焰,瞬间蒸发殆尽。

  他旁边,向执铃身上“呼”地出现一模一样的火焰,一路往心脏蔓延,他们就像被火焰吞没的活人香,紧握着手,共生这段残忍而炽热的死亡。

  ……

  火焰忽然停下,正卡在他们胸膛之下,身体一半的位置。

  蛇塔下书阁,乍起的凤凰火如过境的蝗虫,啃碎藏书自以为高明的保护咒令,火光冲天,却被顶楼底部的特殊封咒完全阻隔。

  “杨梦玉!”

  六字真言封咒护在身前,方静在火光后喊,她刚为杨梦玉稳定情况,就察觉异常,顶楼却被莫名其妙的封咒阻挡。

  她到底只是巫医,这种程度的咒令,她帮不上忙,就在她杯水车薪地冲咒时,异变陡生,杨梦玉的身体忽然被火吞灭,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幸免!

  方静费力地在火海里看到熟悉的咒令,杨梦玉的腰处闪过一圈梵文似的血色咒字,收进七窍——是保命咒成的咒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