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知晚没有亲眼见过怪火凤尾的画,但她在石漫的梦境见过。

  对于画上的女人,她们有过诸多猜测,巫毒家、向家和除妖阁的史料翻烂了,各家家主和有过的能人异士都在怀疑的范畴,但难有定论。

  但事情发展至今,孔知晚更加偏向当初争论最大的怀疑之一——画中人就是阁祖。

  阁祖扮演的角色就是最初的“向善豪”,和世间门最后的神灵狼狈为奸,为祂寻找现世的容器。

  而阁祖的未婚“夫”就是最适合的容器——极阴之体,而且常年征战妖鬼,身负非常道的杀孽与因果。

  以相繇的傲慢,怕是觉得青灯将军就是为了做她的容器而降生。

  高位者常有这样的想法,明明在剥削,在强取豪夺,却以为自己弥陀转世,全是恩惠,慈悲到天地动容。

  从不问当事人受不受这破“恩情”。

  将军用同归于尽的实际行动证明,她不乐意有如此的人生高光,侮辱她铁骨铮铮的冷傲。

  这么说似乎通了,将军是女儿身,被许了一个姑娘家,以后同床共枕、日日相伴,肯定要露馅,她本该想法子解除婚约才对。

  但出战扫平神灵互杀之祸前,她都没怎么抗拒,也没请求收回成命,好像默认了婚事,又不怎么上心。

  直到凯旋,来了一个大的。

  也许是一开始憋着,等功勋大了将功补过。

  然后发现端倪,起了杀心。

  但只是如此,以将军冷淡的性格,并不会放在心上,她一路艰险,为将为非常道人,都有的是人取她性命。

  而且,她并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痴人,她有脑子,以她二十断神祸的功勋,和阁祖分庭抗礼,互相牵制,并不难做,朝中军中都不缺她的拥簇。

  谋划一番,说不定阁祖被她算计死在她前面。

  但将军没有,她抛却功名,放弃坦途荣华,宁愿被逐出家门,受帝王驱逐出城,余生孤身守一盏青灯,也要磨利长枪,挑下阁祖的头颅。

  这般恨意……

  将军一家与她决裂,保住满门性命,军中自有她的追随者,赴她远走他城,但也是后来的事,再往前……就只能是写满一本家书的心上人。

  心上人身死魂消也有执念守在新婚夜,永远等她归来,死时的结局不会好看哪儿去,是阁祖谋害了将军的心上人,引她回来?

  孔知晚又想起颓奢的地宫里,永恒的新娘用金锁牵起她的手,哀怨又孤寂,像一盏不肯熄灭的枯灯,燃尽生命,等到一个永远错过的人。

  就好像她本来的结局。

  她前世让一个姑娘痛苦到最后都等不来,今生被自己天真的平淡击碎、浑噩如狂的六年,是否是一种因果轮回?

  石漫……会是那姑娘的转世吗?

  方静:“向家把遗落的巫毒后人当做自己的‘责任’,向老二被暗算报复,命不久矣,这事其他势力就不好管了,向家也不是吃素的,那巫毒后人也不好过,当时死得无声无息,应该在梦里被处理了,但……哎,咏志去追了。”

  孔知晚:“为了石漫。”

  “有这个理由,这么多年石漫都没有展露出非常道的因果,我和陈朗都慢慢放松了,但咏志一直放不下心,他说‘没有因果本身就是一个因果,而且也许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因果’。”方静无奈道,“还有就是他身为特侦大队队长的责任,他对当年的巫毒残党灭门案仍然抱有疑问。”

  孔知晚:“向老二将极阴之体的事告诉了石队长?”

  “没有,如果咏志知道,一定会告诉我和陈朗,极阴之体的事情,应该是杨梦玉后来追查向老二死因时找到了线索。”方静说,“你们在咏志的梦境尸体里,找到了一张图片,对吗?”

  “双鱼玉佩才是他在向老二案件里的发现。”孔知晚沉声,“也是他招来灾祸的根源。”

  方静:“没错,我怀疑那东西原本就在巫毒家。向善豪为求生可以对最亲近的妹妹下死手,他在乎自己胜过一切,即便想展现家主威风,站稳在非常道的地位,也不必杀尽巫毒,连婴孩都不放过,灭门的罪孽傍身,不是一世能还清的……我曾经怀疑是向善芳的手笔,你也察觉到了,他们可能并没有那么敌对……抱歉,孩子,我也看不清了。”

  孔知晚接道:“但那时的向善豪已经被献祭,是相繇的容器,灭门就说得通了,一是抢夺双鱼玉佩并封口,二是除去召唤凤凰的极阴之体。”

  巫毒家的玉佩可能就是禁地神龛里的一半。

  “知晚。”局势危机又紧急,方静有很多话想嘱咐,但最后只能像得知家族灭门时一样,无法入局地叹息一声,近乎苛刻地说,“带她一起回来。”

  孔知晚又稳又冷静地答应:“我会的。”

  挂断方静的电话,队内频道的消息飞快,但不是什么好消息。

  诡异的突发事件在乌城各地上演,都围绕在非常道人聚集的地方,金银湖掉水里好几个,像排队入锅的皮皮虾,大桥和孔知晚这边的情况相似,乍停导致连环相撞。

  向家宅群更离谱,所有向家人都成了空洞的“木偶”,丧尸围城,将蛇塔给围了。

  郑康赶到,守在蛇塔玩现实版的保卫萝卜,频道里狂喊,恨自己没有加农炮,把蛊虫当弹弓用。

  郑副队长深感晦气,妈的,还得给向家守塔!

  刘晏含说8号的部分队员也中招了,幸好长荫道8号偏僻,附近没有更多牛鬼蛇神来“支援”,被陈朗轻易镇压了。

  但她安插在古董一条街的水之眼显示,那里的情况不太妙。

  眨眼间门杨东白的消息就到了。

  的确不妙,而且不妙得很熟悉,将如今叱咤非常道的杨老板吓得屁股尿流,好像当年刚离家时,他是哪都不待见的盗山人,擦古董行门口的砖。

  场景重现,石咏志命丧乌山那夜,古董街全部因果器具统统失灵,成了满地破铜废铁,或者徒有其表的金银珠宝。

  而且给杨老板扫地擦转的伙计们一个个如行尸走肉,和废掉的咒具一起堆堆在角落里,人肉傀儡般盯着前方,活活给杨老板吓出心脏病。

  “孔小姐,祂、祂是不是又来了!!”

  “祂一直都在。”孔知晚冷静到无情,“你的古董行被渗成筛子了,杨东白。”

  她没空安抚谁的情绪,直接挂了电话。

  中招的人,都是浴火凤的教徒,而且目前来看,还是非常道的那批为先,其次也有寻常人的教徒。

  但寻常人沾了浴火凤,要么就是慢性祭品的教徒,要么就是直接祭天的活人香,在非常道的概念里,已经是“非人”的预备役了,只是时间门早晚问题。

  中招的顺序就是深陷非常道的程度,由深到浅。

  七中蛇像祭祀案里,学生们被无声地向影妖转化,最终的价值是祭品,但过程中,仍然可以作为怪异妖鬼现世的媒介,也就是一个临时容器。

  向家不必说,向无德一个被除名的家伙都是定时二十多年的炸弹,更别提剩下的向家人,估计相繇在向善豪的尸体里一还魂,在蛇塔虚空撸一把云景游蛇,向家就遍地火种了。

  古董行的展览名单被加了琉璃宝匣,指不定还被加过什么。

  8号的创始人更是比向家家主都忠心,和相繇沆瀣一气,柳树丛里埋道,结果给相柳做了嫁衣。

  这么多年,相繇还真没白努力,比什么世家家主、古董行老板都勤奋多了,把业火的火种当做蒲公英的种子,借阴风撒遍乌城的山川和小道,广收教徒。

  不亏是搞邪.教的,专业。

  这些教徒忽然像灵魂出窍,是被强行“请”去睡觉,魂魄被困入梦境,进行“礼拜”去了。

  孔知晚垂眸,相繇这出教徒团建的戏码,就为杀向子冲和向执铃?

  不,还冲着她。

  她不报什么希望打电话给石漫,果然接不通,石漫六年前上乌山的那晚,队内的人也是怎么都联系不上。

  白玉树透琉璃彩,这是渡到非常世界的证明,如今的乌山不是乌山,就是一场相繇梦境的镜像。

  而石漫以真身进了梦境,身魂一处,逃无可逃。

  副驾驶的青灯幽幽,绕着残魂飞的凤凰抖起长长的尾巴,凤镜此刻闭合着,一旦睁开,就是石漫瞳孔的咒令,她的第只眼。

  如今却感受不到了,石漫收回去了。

  凤凰不知疲倦,时刻守在残魂旁边,好像护鸡崽的鸡妈妈,寸步不离,生怕在视线之外出什么意外。

  孔知晚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底浮起溪流汇入大海般的冰凉与温柔。

  红盖头的双凤凰,一只守护向执铃,一只守护将军残魂,而真凤凰的残像在她的梦境里,帮她守住最后梦门的相柳。

  孔知晚有一个荒唐的想法,就像方静说的,凤凰并非只为她而来,入她的梦境,是因为她是青灯将军的转世,但石漫与凤凰必定有更深的因果。

  ——本该如此,但石漫不知为何,成了没有因果的人,于是这份因果就偏斜到孔知晚这边来了。

  毕竟她是将军转世,还有石漫本人慷慨相赠——一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躲着她的时候,即便是孔知晚,也抓不到石漫的行踪。

  一旦决定和她一起并行,就什么都以她为先,甚至暂时压下这么多年的血恨,先为她谋划。

  杨梦玉说,石漫在死人和活人之间门选择了活人。

  不是这样,是石漫在亡亲的仇恨和孔知晚之间门选择了她。

  孔知晚敛眸,她不能立刻入睡去深空梦境找石漫,现实里没人保证她的意外,说不定会被伺机的相繇夺舍,而石漫以现实的身躯入梦境之地,她要到她身边去。

  她要到她身边去。

  方静存放杨梦玉骨灰的盒子在回到顶楼后,剥落一层薄薄的皮,露出里面险恶的琉璃,她说杨梦玉是“”。

  到“”就结束了。

  她们都清楚,“九”到“”是激怒和引导的谜题。

  “二”和“一”是毫无悬念的终局。

  是留给孔知晚和石漫的。

  乌山,白玉树里,石漫忍住恶心,靠在琉璃似的树干,她胡乱擦了擦眼睛,鲜血瞬间门弄脏袖子。

  一只眼睛的咒令远程放在红盖头的凤镜,监视向执铃那边的动向,寻找孔知晚的真名,被强行退回,就得缓许久。

  另一只眼睛的咒令更严重,被她放在线人的身上,等待相繇的眼睛出现,上演“你瞅啥”、“瞅你咋地”的经典,自爆极限一换一,现在血都止不住。

  她折腾半天,一只眼睛贴一张符纸太奇怪了,血线一荡起来,符纸啪啪打脸,她眼睛还没怎么样,脸被糊满血了,还挺疼。

  于是她将四张黄符纸串成一串,缠绷带似的系在眼睛的位置,鲜血浸透黄符纸,在她的驱使下,化成邪气十足的一句血咒令镇住之前咒令自爆的反噬,但话却很慈悲:琉璃明彻无瑕秽。*

  石漫嫌恶地吐了口血,身上好像有几千条相繇在爬。

  红盖头的两只凤凰都飞出去了,说明孔知晚和向执铃都用到了,她不知道保没保下倒霉兄妹,但相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曾在六年前的乌山,见识过最后之神的恶意与狠毒,玩弄她于股掌之中,向子旭的死就是一个信号,家主的换位更是某种不可逆的转变。

  她不知道谁是“”,但恐怕今晚就会见分晓……啧。

  说不定直接连号,“”、“二”、“一”一波带走。

  终局近在眼前了,相繇能借向善豪的尸体“还魂”,这么多年,祂的木偶,祂现世的傀儡肯定遍地开花,向善豪就是开启浴火凤猖狂的阀。

  那么多“人肉傀儡”,不解决,就永远抓不到相繇。

  但她总不能把傻蛋教徒们都宰了吧?她还想在警局多干几年呢。

  而且就像缝隙里的蟑螂,谁知道有多少只?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不让相繇肆意鼠窜,让祂全来乌山。

  石漫从盗山人的手里抢了一把开坟的铲子,山里的雨淅淅沥沥,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黑夜的浓妆透着一点红,是隐藏在浓云后的血月。

  景色够邪门的,生怕非常道不知道有鬼东西出来了。

  哪是世间门最后神灵现世该有的祥瑞?

  石漫一铲子下去,挖出一口棺材的坑,然后干净利落地跳下去,好像以死明志,自毁证道的壮士。

  如果忽略跳坑时的宣言的话:“去他妈的邪神相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