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的习俗,点过龙凤花烛,才算真正的夫妻,“花烛夫妻”就是拜过天地,跪过高堂的夫妻。

  龙烛的龙嘴前有一颗珠,称“盘龙戏珠”;凤烛的凤嘴前有一朵色艳的牡丹花,称“凤穿牡丹”。花烛就是取龙凤呈祥的美意。*

  但据说起源是周代的“嫁女之家,不绝火三日,思相离也。”*

  不管从成双还是离别的角度,龙凤花烛少一半都难做解释。

  “将军除妖斩鬼、断绝神灵互杀之祸回城,功勋赫赫,本该封官加爵……她原本的封号不是这个,她本该是皇帝亲封的‘青龙将军’。”

  “取四圣兽之一赐名?”孔知晚挑眉,“非常道里,算至高无上的荣光了。”

  “将军当年很年轻,就有如此神龙之威,皇帝很看好她,曾为她赐婚,但战后回城,却去未婚妻家大闹了一场,后当众抗旨悔婚,气得皇帝剥夺了原定的‘青龙’名,后世的‘青灯将军’源自她与阁祖同归于尽前,烧尽了宅邸,留的遗物里只有一盏青灯完好,就在她案头,与她日夜为伴。”

  青灯这词,清冷而孤寂,常与古佛作伴——青灯诵经侍古佛,和铁血将军不怎么配。

  从“青龙”到“青灯”,好像能窥到一段从恣意风华走到孤寂郁郁的生命。

  “他的心上人嫁衣规整没有褶皱,红盖头精致未动,至少等了他一夜,却没等到挑开盖头的人,死后魂魄做鬼,散去,只有地宫化作囚牢,红盖头里是她散不去的执念……她又等了千年,就那么一动不动坐着,即便化过厉鬼,也永远保持最美最期盼他的样子,等待他来。”

  孔知晚缓缓道:“她不可能漏掉寓意特别的龙凤花烛,而且将军回城,本就要封‘青龙将军’,女鬼的嫁衣也是仿凤凰的红羽金冠五彩尾,不正成‘龙凤’的美意?”

  只有一种可能,这不是疏漏,另有寓意。

  凤烛烧尽,燃起青色鬼火,将军后来青灯里的火,就是此火?

  孔知晚再次低头,凤凰似乎飞累了,就像花烛上惟妙惟肖的姿态,绕护住残魂,微微上下浮动,似乎在休憩。

  方静静默片刻:“8号少有青灯将军的记载,将军性冷狠断,死前烧光隐秘的几年,所有秘密被燃成灰烬,唯留后世一片不堪的名声,和向家的寥寥几句。”

  她主动提起被向善芳请做上宾的原因:“早年各方都想收我入囊中,老夫人也是其中之一,我佩服她的能力,虽然最后没有缘分,但在向家待过一段时间,听她提过青灯将军的事。”

  方静难得有点为难,好像温柔谦和的老者聊起祖宗的野史八卦,有一点不自在:“有非常道的野史传言,青灯将军是极阴之体。”

  孔知晚一愣,极阴之体是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八字全阴的女子,她迅速反应过来:“将军是女儿身?”

  方静颔首:“她将门出身,父亲却是天残,大伯和堂兄等亲人战死沙场,男丁凋零,她为满门荣耀披上铠甲,并且凭借极阴之体的天分,行非常道的杀伐……你可以当她是‘非常道的花木兰’。”

  “老夫人说的?她怎么知道,哪部野史?”

  方静摇摇头,指向嘴巴:“口口相传,从不留书,她和我也只说过一些。”

  孔知晚更觉不对:“只传家主?家主进禁地,受相繇福泽,不可能口传青灯将军的秘闻给向家的接班人……除非是她的弱点。”

  “不是家主。”方静怜爱地抚过向执铃苍白的脸颊,“是传给‘龙凤’里最后没成为家主的那个。”

  她抬头看孔知晚:“这代的龙凤本是你和另一个孩子,可能是向子德,可能是向子旭,但向子德误入禁地,老夫人为保他,将他除名,但你却离开,只剩向子旭,那孩子竟然主动承下你的因果,事关生死,这已经是‘龙凤’的争夺了。”

  “最后是我赢,所以向子旭知道青灯将军的秘闻。”

  “他也许不知道。”方静却说,“因为你是青灯将军的转世,相繇恨将军入骨,你从一开始就只能是‘龙凤’里的败者,在你死时,再由你的血缘长辈,告诉你这个转世关于青灯将军的秘闻,杀人诛心,这才是相繇希望看到的。”

  “但向子旭死了,你成了赢家,相繇不会认,所以你们这对龙凤,就算废了。这位神灵傲慢而强大,但祂并不愚蠢,将你赢的结局考虑在内,又备了一对‘龙凤’。”

  方静叹息道:“他们兄妹,可以说是你和向子旭的‘镜像’。”

  她轻轻掰开向执铃的唇,鲜红的朱砂血流出,在向执铃惨白的小脸上为非作歹,画了好大一个花脸——正是红盖头的凤凰图样。

  孔知晚提灯靠近,青灯落下幽幽的鬼火,罩在向执铃脸上,竟然又舒展成长长的红盖头,只是上面的凤凰没了,孔知晚垂眼看她。

  刚才她便发现了,红盖头与她上次所见,少了一只凤凰,被石漫送进向执铃的身体里。

  “红盖头有将军心上人不散的执念,还有石漫的气息。”方静整理好边角,“盖盖她的命。”

  她温柔地笑了笑:“老夫人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你们想问也没办法,向家先交给我吧。”

  孔知晚点头:“我去找她。”

  “不,石漫让你回8号。”

  孔知晚皱眉,即便知道石漫不会莽撞地去乌山送死,但那里都是石漫解不开的心结,她放心不下,即便方静拿石漫的“口谕”压她,她也不恕难从命。

  方静叹息,只好说:“老夫人之所以醒不过来,是她的魂被锁死在梦境,回不到现实,相当于她如今是‘死’的状态,杨梦玉和你说了吧,她和向善豪是之前的‘龙凤’。”

  孔知晚一侧头,向善豪的棺材空空荡荡。

  “因为向善豪‘活’了。尘埃落定的龙凤,只能一死一活。”方静说,“禁地神龛赠与家主特权,但相繇不能容忍你享受家主的恩泽,祂会再开启下一对龙凤的争斗,选出新的家主,顶你下去,向执铃被凤凰掩盖,不好找到,那就是向子冲,他有危险。”

  长荫道,8号。

  今晚的特侦大队灯火通明,准备熬新一天的夜,废院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青灯,随意地立在树间,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但其实是障眼法——今晚的特侦大队,没有人气,鬼气都少有。

  可以说倾巢出动,一部分被石漫叫去监视向家,一部分跟随向家入乌山。

  只留一两个队员看家。

  一个身着破烂长袍的佝偻老人与夜色融为一体,赤着脚踩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阴影下的眼睛观察长绿毛的诡院。

  他轻轻一招手,院子里安安静静,什么都没发生。

  他半边血肉里的眼珠子动了动,阴冷冷的,像忽然盯去的蛇,除妖阁里的咒令群被换过了。

  太极八卦封魔阵也不见了。

  呵……除妖阁的新阁主,了不得。

  他反手落咒,每盏青灯后都落下一个小小的木偶,被鬼火照出朦胧的轮廓,忽明忽暗。

  小木偶僵硬的脖子一转,在咒令的驱动下,齐齐抱住青灯,鬼火停滞一瞬,老人无声地进入庭院,比8号自己养的鬼都熟悉。

  他站在点灯的门外,等了一会儿,里面有打呼噜的声音,是值班人员。

  人没在里面。

  他无声将每个房间都寻过一遍,只有档案室里有明显的声音——小猪佩奇的声音,一只通了灵智的傻鸟在看幼儿园启蒙片。

  老者静静地听了会儿,还是没有进门杀鸟,以免节外生枝。

  最后到队长办公室,封咒紧缩,他进不去。

  里面什么人都没有,但他知道,门里有人。

  他一动不动,像睡着了,坠在8号守山线人后的蛇瞳不动声色扫过周围,他不求这废物追上石漫,能看清8号的其他人就可以了。

  一队监视向家,石漫带另一队潜入乌山,并且入山后就和队伍分开,白玉树开,禁地的蛇塔群也会出现,另一队由郑康带着兵分两路,都是奔着双鱼玉佩去的。

  方静被向善芳请去向家,留守8号的人,是那只后勤的兔子。

  但石漫带向子冲回8号,不可能毫不设防,那就是明晃晃的空城计了。

  8号如今的主要人员都出警,如今能镇住8号的人,只剩下上一任队长,陈朗。

  他思绪从乌山的眼睛回来,队长办公室的门就干脆利落地开了,鲜红咒令布满昏暗的房间,窗外藤蔓里透进月光,好像林海亮被杀的现场。

  拔地而起的血傀儡笼住前队长的身形,血红一片。

  咒令齐齐发作,在四壁乱窜,冲出房门,老者尽扫眼底,没有向子冲的痕迹,果断后撤,翻下二楼。

  血傀儡在,石漫果然留了后手。

  队长办公室也没有,那就只有一个地方,地下室。

  他躲过身后的杀咒,翻身进柳树丛,柳树妖早就蓄势待命,要除之后快,没想到一碰到老者的骨骼或者血肉,就像被反抽一个大嘴巴,连滚带爬地退开。

  “有灵智的小东西,可别仗着年纪大就欺负人。”

  老者枯骨般的手指一动,露出一条暗路。

  他迅速沿路直下,柳树在他的威胁下,诚惶诚恐地闭合,将自己人阻隔在外。

  但柳树妖害怕诡异的老者,更害怕自家小队长回来宰了它。

  老树它也不容易啊,被欺负的明明是它吧?

  自己人很快到柳树跟前,然后撞了一个大趔趄,幸好柳树妖机灵,接住了,结果一看——

  李临杰腿肚子转轴,虚弱地扶住柳枝,哇地一下吐出来,罩住他的血傀儡嫌弃地摇摇头。

  根本不是陈朗!

  地下室安安静静,罗列黑色的匣子,并没有人影,老者浑浊的眼慢慢看去,轻轻扫过一个匣子,忽然又看回去,来不及压制的呼吸暴露了。

  他嘴角一勾,直接拨开黑色匣子,向子冲背靠匣底,惊恐万分地瞪着他,尖叫呼之欲出!

  老者一把卡向他的脖子,一双手却先他一步,从向子冲的脖颈后伸出,狠绝地抓住他的腕,咒令立刻爬上手臂。

  陈朗的腿勾住向子冲,身体一用力,与吓破胆的小鬼互换位置,拿出以前开会拍桌子叫醒石漫的力度,一掌打在老者的脑门,震开遮脸的兜帽。

  骨头架子只有半边挂肉,血和组织勾连在一起,埋埋汰汰,怎么看也不像个人,但陈朗认出来了。

  “向善豪,向前辈!没想到我到退休的年纪,还能见到初入非常道时听满耳朵的‘传说’,整个人都年轻了。”

  向善豪一点废话没有,直接后撤,但他一转头,暗路不知何时再次展开,点满青蓝鬼火,像一条直入黄泉的路,四圣兽咒令守在门口。

  那些鬼火……孔知晚第一次入暗路时就留下了,把阁祖留的这条暗路变成了她的路。

  本该在乌山的郑康带队鱼贯而入,将老东西前后包抄。

  他那张英俊的笑脸贱得出奇,拳头绷起蛊虫的形状:“呦,这就是向老前辈,见您这张半死不活的老脸,小辈也觉得自己年轻了。”

  向善豪卡顿地转了转脖子,血肉露出一个“琵琶半遮面”的笑:“石漫这不是以备后患,这是……”

  “瓮中捉鳖。”郑康即答,“我们队长亲定的任务名——捉老鳖计划。”

  蛊虫蓄势待发,他笑得“和善”:“8号地小水浅,就您一只王八,我们可准备了一个大水缸,请吧。”

  向善豪忽而笑了,像破旧的风箱,沙哑还漏气,陈朗和郑康遥相对视,不给他叭叭的机会,前后瞬间一起上,却被一声宛如低语的铃响,震得满目晕眩,动作都有片刻的迟疑。

  向子冲听到熟悉的铃响,脸色一变,又往匣子的深处躲,盘蛇铃,难道是小铃掌管的盘蛇铃?

  “看什么呢,孩子。”漏风的哑声贴着耳膜,向子冲睁大眼睛,枯骨的手贴上脊背,他“嗷”一声响彻地下室,晕眩的特侦大队都被喊精神了。

  他被郑康迅速拉出匣子,甩到暗路出口的方向:“有点目标的自觉,滚边去,别碍事!”

  向子冲缩在门口台阶,他后知后觉,后背一点也不疼,扒住肩膀,脑袋使劲往后看——朱砂血所作密密麻麻的咒令渗出衣料,还有一个新鲜的骷髅手印。

  他猛松一口气,小石队长救他狗命,是她提前留的咒令。

  余光忽然看到一双细长的腿,包裹在笔直的西装裤,整齐没有褶皱,但溅着几滴暗红的血,露出的脚踝下踩着高跟鞋。

  向子冲刚顺下去的气再次卡住他嗓子眼,他手脚并用,惊恐地后爬。

  看清孔知晚冷若锋刃的脸,他又从墙边滑落,这口气反反复复,能吓死个人!!

  他赶紧给他的好堂姐让道,抬手就算打过招呼。

  然后他就看到,孔知晚提的青灯幻化成一把鬼火长枪,枪尖幽幽地路过他的脸,杀气逼人。

  他一瞬间想起在古董行见过的青灯将军武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