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知晚愣住了,和她预想的所有场景都不一样,既不庄严,也不血腥,热烈如天幕的神鸟垂下头颅,居高临下的姿势,却没有居高临下的傲慢,反而亲昵地蹭她的肩膀。

  祂的存在过于巨大,裹挟天生的压迫感,但孔知晚却荒谬地觉得,祂在撒娇。

  哪怕是她,也被自己“不识天地”的想法惊到了,一时不知该如何。

  神鸟悬浮在空中,缓慢挥动鲜红的羽翼,浮动间,那双眼睛灵动非常,安静又炽热,将孔知晚包裹进温暖的海洋里,孔知晚听到自己渐高的心跳,像战鼓应和废城,在末土里长出恣意的花。

  但孔知晚没有放松警惕,仍然握着蛇戒,神鸟似乎感受到她胸前险恶的气息,有了动作,祂再次靠近,尖嘴轻轻拨开她的手,想将戒指叼出来,被孔知晚挡住了。

  神鸟因为她警惕的抗拒停下,退后,轻轻啼鸣,调子拖得有点长,孔知晚听出点委屈的意思。

  孔知晚将戒指项链取出,托在掌心,迟疑:“你不喜欢这个?”

  神鸟扇动翅膀,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祂忽然而起,在空中起舞般转过,长尾划过天际,像铺开的彩虹,美得惊心动魄,祂又回来,空中还留着尾红的残影,是一个大大的“x”。

  明晃晃地说相柳不行。

  神鸟又静静地看着她,好像在疑惑地问“你怎么还不扔了它”。

  这争宠的可怕既视感。

  “……还有用。”孔知晚最后这么解释,神鸟听懂了,不高兴地又绕了一圈,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生气地飞走了,翅膀扇得明显比之前快。

  孔知晚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

  她尝试理性分析,神鸟被伪神寄生,迁怒真神也情有可原,何况相柳那德行,如果是同阶的神兽,瞧不上很正常,而且相柳庇佑的向家灭了巫毒家,凤凰作为“大哥”,小弟被灭净了,怎么可能对仇家老大有好脸色?

  可她就是仇家老大庇佑的族人,为什么对她如此平和?一点也没有血海深仇,简直像她才是神鸟庇护的后裔。

  可是说宽容了。

  神鸟刚才一翅膀挥走其他三人,毫不手软,也不管他们三人如果落地,会去哪里,不像以德报怨的好脾气。

  那就是因为石漫。

  他们都是按照向善芳的剧本落座,只有石漫是咒令图里最大的“意外”,她是促成咒令关键的一环。

  孔知晚想起鹊桥,因为共梦咒将她们相连了吗?

  “请教神鸟……”仗着神鸟对她怪异的友善,孔知晚淡着神色,正欲询问,神鸟忽然意有所感,向远处飞去,在天空弥留过一道醒目的红。

  孔知晚顺着望去,城门处有一身披铠甲、□□凛凛的萧瑟剪影,她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却只从背影就读到了孤绝,前路未知,但她和那人像都已经知道了结局,必定是悲剧。

  孤独。孔知晚刚刚见过另一种孤独,等待的孤独,红嫁衣女鬼是等不来归人的怨侣,眼前人会是她的将军吗?

  神鸟扬头而起,悠然而去,追向将军的背影,没空理她的呼唤了,好像一直在等那人,只是没等到的空闲里找她寻乐罢了。

  孔知晚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一人一鸟,她的意识被不客气地扔了出去,最后也不知道追没追上。

  危机一场,只是请她看场背影。

  她在现实中醒来,金锁仍然包裹她,却没有疼痛,她浑身像被温暖的羽毛覆盖,舒适得不愿醒来,孔知晚感受了一下,只有抱着石漫在被窝里醒来的清晨,令她如此惬意过。

  她睁开眼睛,金锁察觉到她醒了,直接把她吐出来了。

  孔知晚差点没站稳,她扶住墙壁,金锁慢慢退开,钻回墙壁里面,和神鸟一样懒得理她了。

  她趁金锁没跑全,手伸进去,用咒令寻找咒令,四圣兽背离的咒令已经消失,这个咒令结束了,也就废了。

  什么都没做,只是蹭了蹭她,就算了结?

  巫毒家脾气这么好吗?

  这里仍然是巫毒家的老巢,孔知晚没管最危险的其他三个兄弟姐妹,直接前往中位,黑木棺材被金红渐变的锁链牢牢困在原地,九枚镇魂钉镇着棺材,石漫就在里面。

  入了四象方位的确危险,但中位满是未知,同样危险,孔知晚之所以和石漫互换,一是自己不能在中位,以免相柳借机苏醒,二是石漫不能在南位,她本就是朱砂血因果的“器具”,属阳属火,入了南位,简直就是给火篝里添柴,生怕烧得不旺。

  如果真唤醒什么存在,金锁可不会管是不是向家人,到时候四象之位都是祭品,等着被吸血到干瘪,被榨进所有非常力量。

  何况石漫的血就是朱砂血,爆发了只会更乱。

  但看到石漫被装进诡异的巨大黑棺,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心里还是停滞了一拍。

  她扶在棺边,敲了几声,喊石漫的名字,没有回答。孔知晚本就没有石漫的五感,金锁封棺,她更察觉不到石漫的任何气息,神鸟当前都不乱的心升起烦躁。

  她指尖搓过回纹手镯的表面,划出一片绿松石的尖锐碎片,却没有撬开盯死的镇魂钉,她学着石漫,将杀咒凝实于尖端,棺盖却“脱胎换骨”了,怎么也劈不开了。

  指尖搭在棺盖,一下又一下敲动,孔知晚冷着眼,慢慢落下咒令,铤而走险,以一条金锁压制所有的金锁。

  所有金锁哗啦啦作响,被孔知晚袖口伸出的金锁牵动,像两端进行拔河,只不过以一敌众,孔知晚竟然还占了上风。

  就在此时,被压制的金锁们又齐齐不动了,瞬间的安静比忽然的惊吓更恐怖,孔知晚所向披靡的金锁被一股力量捋直了,陡然洞穿了棺材,连接到石漫的掌心。

  一瞬间,她们再次互换,金锁编成的同心结坠在空中,石漫坐倒在地,扶住棺材大口喘着气,她浑身宛如灼烧的温度烫得金锁都有些瑟缩,接触到地宫阴冷的风,才慢慢降下来。

  不只降下来,而且越来越冷,这回变成她自己瑟缩了下,狼狈地咳嗽,朱砂血顺着她的掌心流入金锁,再流进孔知晚的身体,连带着强买强卖的凤凰咒令。

  石漫在梦境里苦苦挣扎,斗智斗勇,才将红嫁衣里的凤凰移出去,最后移到孔知晚的身体里。

  等到转移结束,金锁慢慢缩回孔知晚的袖子里,石漫一掌打在棺沿,凝聚在掌心的层层杀咒活生生再次震碎棺材盖。

  石漫叫孔知晚的名字,孔知晚比她好唤多了,不一会儿就睁开了眼睛,石漫松口气的同时又有点遗憾,不怎么着调地说:“你再不醒,我还想着吻醒睡美人呢。”

  孔知晚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又把眼睛闭上了。

  石漫一愣,噗嗤笑出声,撑着棺材边,俯身落下一个吻,她握住睡美人的手,起身时用力把人拽起来,扶她出棺:“相柳睡着了吗?”

  “发完疯睡着了,累了吧。”孔知晚不咸不淡地说,相柳的长篇大论她一点也没听进去,相柳可能是气晕过去的。

  “那祂有盼头了,祂不是在你梦境里嚣张吗?”石漫不怪好意地冷笑,“有人陪了,好好相处吧。”

  “你将神鸟移到了我的梦门里。”孔知晚扶了扶头,她的眼镜被折腾地下滑到鼻梁,石漫蠢蠢欲动地给她推回去,触及到孔知晚沉默又炽热的眼神,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我需要注意什么?”

  既不问原因,也不问后果,石漫忍不住笑了,觉得自家孔女士有时候也太傻白甜了:“不怕我把你卖了啊。”

  危机暂时解除,孔知晚整理西装,挑眉道:“反正我在哪,你在哪,我帮你数钱。”

  她顺手摸石漫毛茸茸的头:“为了牵制相柳,你担心我,我知道。”

  相柳借着蛇戒和向家子嗣的因果,寄住到孔知晚的意识里,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睡,但谁都不知道祂什么时候就成功“苏醒”了。

  孔知晚的咒毒始终牵制她们,双鱼玉佩倒是一个突破口,但她们也不知道在哪里,太被动了,与相柳相看两厌的神鸟就可以加以牵制。

  但真正的凤凰已经死了,尸体就在梦境深空里,被伪神占有,如今从巫毒家咒令中“重生”的凤凰,更像取过去的一缕魂,引入一个梦境中温养,归根结底,和相柳藏在孔知晚的梦门、伪神寄生凤凰差不多,也是给自己无法完全的神魂找个窝。

  这个窝本来是中位唤醒凤凰的石漫,但石漫深思熟虑后,借着相柳打通的共梦咒,将凤凰顺入孔知晚的梦境。

  有赌的成分,孔知晚毕竟是向家子嗣,但她最初梦到的凤凰就与他人不同,是货真价实的真凤凰——她就是被真凤凰看上的人。

  石漫猜测,真凤凰和孔知晚之间可能有什么因果,于是干脆顺水推舟。

  孔知晚摊开掌心,一直被隐没的咒毒再次浮现,但随后,蛇鳞般的咒毒之上,覆盖几片红羽般的痕迹,隐隐压制咒毒。

  石漫惊诧,掰开她的手掌,凑近观瞧,又抬头观察孔知晚的神色:“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不是以毒攻毒,又来一个咒毒吧?”

  “没什么感觉。”孔知晚微顿,“也不是,没有咒毒偶尔的细密灼痛,反而有点舒服。”

  石漫满头问号:“舒服?”

  “轻柔,还有点温热,带着抚慰。”孔知晚冷峻着脸,思考措辞,好像被有些难住了,在石漫的催促下,才缓缓道,“就像……你在吻我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