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漫在噩梦里也是紧绷状态,甚至比清醒时更加警惕,乌山的那段血绿的梦,载入到她精神系统的深处,成了她潜意识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她从避开向家潜入七中,到被拽出市局塞进车里,没有真正休息过,一直在亢奋和暗自亢奋中。

  她好歹被陈朗看着长大,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于是几乎孔知晚启动车的瞬间,过劳从神经爬遍身体,她昏睡过去了。

  再起来时,先是朦朦的淡光,石漫撑起上半身,她浑身像被车碾过,剧痛过境后,每个骨缝里都跳着酸涩,一点点刺着她的关节,她手臂一塌,又摔回去了。

  摔的后背,嗓子却先叫起丧,不停咳嗽起来,于是她自然地去够床头柜的水杯,却扑了空。

  石漫迟缓又疑惑地望去,却没看见她掉皮的破木柜子,而是墨蓝色的磨砂柜,摆放是她下辈子也学不明白的简约且规整。

  她终于察觉不对,这是哪?

  门无声地打开,石漫抬头,孔知晚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散着的头发随意拨到左边,她没戴眼镜,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进来。

  “起来了,先吃东西。”

  石漫捂住隐隐作痛的头,主要是捂住眼睛,哑得能倒沙子:“我怎么在这?”

  “去队里找方阿姨看完,你也一直没醒,你同事说没你的位置,我没有你家的钥匙,只能带你来我家了。”

  孔知晚将碗放到柜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平在床、灵魂放空的石漫,“我失忆了?”

  石漫大字形瘫在床上,乱蹭的睡裙不规矩地卷到膝盖以上,她白成奶油的肌肤,和瘦弱但有致的起伏一览无余,但本人毫无意识,呆滞地看向她。

  孔知晚挑眉:“我昨晚应该没对你做什么。”

  听起来还有些遗憾。

  她们就这么对视了十秒钟,石漫的脑子终于开机成功了,打败了全国百分之一的用户,她想起来,但根本起不来,于是弱弱地并指在脖颈处划了一下,以作威胁。

  “就你?”石副队的嘴比大理石硬,能硌掉自己的牙,她含糊不清地说,“我不饿。”

  然后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起来了。

  她们又沉默地对视几秒,孔知晚先叹气,败下阵来,把长条猫从床上薅起来,扶着靠在床头,她顺手将某人过于狂野的睡裙翻下来,不经意碰到石漫圆润有些泛红的膝盖,石漫被吸引过注意力,随着她的动作看,后知后觉地僵住了。

  “……这是谁的衣服?”她有点颤抖。

  “你的。”孔知晚看她完全不能自理还大惊小怪的样子,干脆坐在床边,任命地吹了吹粥,“张嘴。”

  石漫伸手要自己拿,孔知晚也没强求,结果碗的重量压到她手腕的痛处,差点撒在两人身上,幸好孔知晚接得快。

  石漫迎着孔知晚平静但可怕的眼神,摸了摸鼻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乖乖地张嘴:“啊——唔。”

  普通的小白粥,又不咸又不甜,她反而很有胃口。

  她边咽边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我应该在工作,没拉着行李箱去郊游,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柜子里,你以前落在这儿的。”孔知晚投喂,“需要我帮你回忆是怎么落在这儿的吗?还是你想听我给你换衣服的详细经过?”

  “不用!”石漫一口叼住勺子,低头用老学究的口气吸溜道,“食不言,寝不语。”

  孔知晚没再为难她,只是看着她不断开合的唇,别有深意地说:“你最近记性是有点差。”

  搞得石漫摸不着头脑。

  喂完粥,石漫果然就要跑路,词都拽好了,孔知晚没搭理她,摸了摸石漫的额头,还有点热,将体温计塞给她:“量一下。”

  石漫自我感觉良好地也摸额头:“啥事没有。”

  于是孔知晚不再和她废话,亲自拔了体温计,金属端抵在石漫唇边,撬了撬柔软的唇:“再‘啊’。”

  “……”石漫挫败张嘴,“啊——唔。”

  她叼着体温计,含糊地问:“我睡了多久?”

  “一天。”孔知晚拉开厚重的窗帘,清晨的阳光照进整洁冷淡的屋子,扫去催人困倦的昏沉,“回来的路上你一直高烧,吃药后才降下来,现在又有点烫,要是反复,一会儿就去打针。”

  一听打针,石漫的脑袋摇成拨浪鼓:“不去打针。”

  孔知晚瞥她一眼,很有威慑的一眼,冷淡地通知道:“那你就祈祷数字没到38度。”

  石漫垂下眼,极好的视力看到小银柱逐渐上升,立刻用手在旁边扇风,试图降温,但效果甚微,于是她拿出咬碎玻璃的架势,威胁体温计识点相。

  孔知晚冷眼看她和一支体温计较劲,时间一到,公直无私地轻轻从石漫嘴里□□,并按下了跃跃欲试的猫猫头。

  “几度几度?”石漫从她的五指山下蹭出半个脑袋,眯起眼睛一瞧,欢呼道,“37.4!”

  孔知晚皱眉:“还是烫。”

  “吃点药就好了。”石漫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孔知晚瞥她,某人完全忘了昨晚被喂药,连吐七颗的优秀战绩。

  最后还是孔知晚重新去买了冲泡的退烧药,才勉勉强强喂下去。

  “安生躺着,一会儿叫你出来吃饭。”孔知晚又把她按回被窝里,盖好,怕她无聊,又把手机塞给她,“累就再睡会儿。”

  “再睡就睡傻了。”石漫握住手机,迟疑地问,“不是已经喝过粥了吗?队里还有不少事,我都听到孩儿们鬼哭狼嚎的召唤了,就不麻烦你了吧?”

  “只是给你垫垫肚子,一天多没吃东西,真把自己当猫了?”孔知晚知道她其实有些不自在,合上门前说,“吃完饭送你回去。”

  石漫这才点点头,轻声说了“谢谢”。

  孔知晚本就是安静沉稳的人,若有其他活物,还自带冰冻三尺的被动技能,石漫记得大学时她去接人,趴在一楼窗外看他们做实验,别的小组要么谨慎又摸不到头脑地瞎琢磨,要么凑在一起商量或者激烈争论,唯独孔知晚那组,在孔知晚的带领下,安静地有条不紊,专业得像老师示范。

  一个办公室,简直生成了两个世界,好像没给孔知晚那组开声音权限,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在做分贝游戏挑战,喘口气当场淘汰。

  然后白大褂的组长本人察觉到什么,看向窗外笑着一顿挥手的女朋友,也不自觉笑了,于是挑战失败,游戏在组员们惊悚的表情中结束。但现在孔知晚一走,石漫反而觉得过于安静了,有些无聊。

  她脑袋因为低烧而昏昏沉沉,浑身都是余痛,一动也不想动,不过可能有点睡过头,她也不想再睡,就开始刷手机。

  她大致浏览了一遍内部群,对工作进度有了掌握。

  七中领导层真正清楚的人不多,大部分只是有所耳闻——如果和投资人合作,听话照办,就能得到大笔的钱,未来自己的儿女也可以得到好的教育资源。

  而且他们并不需要做什么难事,甚至都不算折损良心——他们只要招些学生,收集他们的资料,到放学时间把他们赶回家,再按点下班就可以了。

  真正接触到腌臜的人以副校长为首,还有几个一条绳的老师,他们不只为好处,本就是忠心耿耿才能进入核心圈,于是都装起糊涂,宁死不认。

  石漫猜到他们不敢轻易供出向家,毕竟以向家那些祖坟里挖出的阴招,等他们出了8号的门,寿命、财运、阴德、命数等等,哪都有下手的地方,既然上了贼船,自然是身家性命往上搬,暴风雨再狂也要死死扒住船板,生怕最后打了水漂,还赔了性命。

  但郑康竟然真盘问出了主谋,的确是向家人,只是匪夷所思。

  “向善豪?”石漫皱眉,“不早死了?”

  向善豪就是纪念馆里和第一任七中校长合影的悟德大师,俗话说人缺什么取什么,其人俗且傲,金银财宝、名声因果他都要,有的那些能耐,全用在敛财震声上了,就是没有德行。

  不过对妹妹不错,他是向善芳的亲哥,两人虽然差了七岁,但从小相伴,感情好到像曾在母亲的子宫里隔空拉过手,他也一直以未来辅佐妹妹的第一家臣自居,像条看门大狗,谁威胁妹妹的继承人位子,他隔着百米远都得跑过去咬一口。

  但就是这么一个好哥哥,主谋联合了别房的兄弟姐妹,狠狠背刺了天生承下因果的妹妹,一举夺得了家主的位子。

  他拿到神龛钥匙,神采奕奕在恭贺声中走进向家神殿的时候,向善芳倒在荒郊野岭摔断了一条腿,流血流掉了半条命。

  自此也摔断了向善芳心里唯一的柔软,以及她夺取家主的最后一个阻碍。

  等到清算时,向善芳弄断了向善豪的两条腿回敬,把人丢去了别城自生自灭,果然没几年就郁郁而终死了,去世的时候,向家没一个人敢去,只有头七时,向善豪还没死的母亲躲在庭院里烧了点纸。

  直到向善豪死了,向善芳才派人把棺材拉回来,扔进向家的山坟里——人是反目成仇人,但鬼是向家的鬼。

  “别提了。”郑康两夜苍老了五十岁,“向子旭那狗,先来倒打一耙,我还以为他被下蛊来自首了,结果他他妈来报案了!”

  石漫嚯了声:“报案向善豪非法诈尸,谋划了整场七中祭祀案?”

  “哈,差不多,七中以前就是向善豪奶起来的,他死后向家就没管七中死活了,但七中仍然每隔几年就会收到以向家为名义的暗中打款,向子旭说向家查到了拨款人,就是向善豪,所以才会蹚七中的浑水。”

  郑康想起向子旭眯着小眼睛,可怜兮兮说“还请警察叔叔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就恨得牙痒痒。

  仅凭向子旭胡诌似的话自然不作数,石漫:“他们怎么确定是向善豪?”

  “不,他们是确定不是向善豪——孝子们的拿手绝活,又把向善豪的棺材刨出来了,家谱有血契,人确实是本人,也确实死了。”郑康说,“但银行的拨款记录显示是向善豪的卡,而且根据记录的时间查监控,没人用这张卡办业务——修改监控,是不是很熟悉的手法?”

  “七中。”

  “对,而且向家找到了向善豪最近在别处活动的非常痕迹,他带来了向家调查的线索。”郑康压低声音,“队里在七中里也检测到了——向子旭就是为了打探这个来的。”

  “蛇像他们怎么说?”

  郑康冷哼:“他们说‘不知道’,还很生气自家真神被冒充利用,把咱这当‘奥斯卡’了。”

  “所以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要藏的秘密是向善豪,不是蛇像祭祀。他们现在这是主动提供线索,把自己换到受害人的位置,争取和特侦大队合作?”石漫低笑了声,“这算盘打得我在千里之外都听见了。”

  郑康连轴转两天,可算有空抱怨,苦水都爬着信号过来了:“可不是!本来都锤死了,现在各种证据证词又把矛头从向家头顶移开,你是不知道,那眯眯眼来的时候就差……”

  孔知晚敲了敲门,低声:“吃饭了。”

  石漫果然挂了电话:“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