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岁以前呢?”谢倾慈又问。

  天宫玄垂眸道:“不记得了。”

  有些失落的样子,谢倾慈就不再问了,安慰道:“不记得很正常,我小时候的很多事也都忘了差不多了。”

  闻言,天宫玄才又抬眸看着他笑了笑。

  其实两人的情况并不完全相同,天宫玄是因为进入不近轩修行后,前尘记忆需要尽数抹去,而谢倾慈却是因为本身记性就比较差,尤其是那些不好的事儿,扭头就忘。

  谢倾慈作为交换,也说了许多自己以前的事儿,比如从小流落在外捡垃圾,回宫后又被冷落,又被国师污蔑是天煞孤星,会给中州带去不幸,尽管有安乐王妃时刻庇护,但那些宫人却都是直接听命于王上和王后,趁着安乐王妃不注意明里暗里没少欺负他。

  但谢倾慈对这些欺负十分不敏感,或者说完全不在意,被欺负了一定会想办法报复回去。

  讲到这儿,他突然噗嗤一笑,想起来了一件事儿。

  “有一次,王后故意刁难我,不给我饭吃,还把为关起来,我当时什么也没说。”

  天宫玄清凉的眼眸忽的睁大,似乎是谢倾慈那样乖十分奇怪。

  然后他就听谢倾慈颇为骄傲的说:“被她放出来之后,我就悄悄的把她养在宫里的咬鸡给捉来烤了吃了。那只鸡她跟个宝贝似的,替她赢了不少比赛,结果被我给吃了,她还不知道是谁干的,气得在床上躺了三天,哈哈哈……”

  他说到精彩处,哈哈大笑起来。

  天宫玄也被他逗笑,却不是像谢倾慈那样不顾形象的捧腹大笑。

  谢倾慈笑完去看天宫玄,间他只是十分克制的微笑,觉得有些失败,有一种努力没得到期待中的反馈的失落。

  天宫玄也意识到这点,很是捧场的说:“你,好吃吗?”

  谢倾慈颇为嫌弃的说:“特别难吃。”

  天宫玄很是懵懂的样子:“那你还吃。”

  谢倾慈立马反驳:“我尝了几口,觉得实在太难吃,所以喂狗了,嘿嘿。”

  天宫玄:“……”

  言归正传,谢倾慈又开始往后讲,他讲起话来本来就没完没了,就好像种了一种名叫“不讲话我就会死”的法术,怎么也说不够。

  谢留温对他这点深恶痛绝,时常嫌他太吵拔剑相向,反倒是天宫玄,好像无论自己说什么,说多少,他总是在一旁默默听着,不会时不时嗯哦啊的给予反馈,那双眼睛就成了最好的反馈。

  他的眼仁是琥珀色的,像一块上好的琉璃,就这样看着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他很好骗的错觉,和他留给的那种清冷疏离形象出入很大。

  谢倾慈讲上头了,一不小心就把前不久进入不近轩,看到那处人间仙境的事儿说了出来。

  等他意识到猛的打住时,天宫玄已经用那种认真严肃的眼神看着他了。

  本来寒潭洞就冷,谢倾慈现在感觉更冷了。

  他僵硬地扭头去看天宫玄,发现才被自己逗出来的笑容竟然消失了,也影儿都找不到,天宫玄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冷漠,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仿佛终年被冰雪覆盖,这世间很难有东西可以令其融化。

  谢倾慈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被天宫玄直白赤裸的审视眼神看得有些心虚。

  好吧,好吧,那就示弱一下吧。

  “宫玄兄,不要这么严肃嘛,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他嬉皮笑脸的说,语气里夹杂着一些似有若无的撒娇意味,“我那不是太担心你才不小心进去的嘛。”

  天宫玄蹙着眉,语气有些凶:“你知不知道,这样无所顾忌的擅闯禁地,是要挨戒鞭的?”

  说到后面几个字,他似乎很是难受的样子,眼神也变得很复杂。

  谢倾慈却还是全然不在意的说:“我知道,大不了挨上一顿打,我皮糙肉厚,抗打,那戒律老头的鞭子落到身上就跟小猫挠痒痒似的,一点事儿没有。”

  天宫玄乜了他一眼。

  什么叫就是爱上一顿打,还没事,天宫玄几乎要被他气死了。

  这些表现被谢倾慈看在眼里,然后,这位没心没肺的人终于被触动到,心脏酸酸涨涨的抽动起来。

  他没有看错的话,天宫玄刚才好像是白了自己一样,这种无奈的恨铁不成钢的白眼他只在谢留温那里受到过好吗。

  现在,居然连天宫玄这种脸上从来很少有表情的人逗被自己气得翻了白眼,他就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这时,天宫玄叹了口气,对他道:“领了罚,断不可再有下次。”

  他明知道这种话对谢倾慈这种屡教不改的人来说是没有用的,但至少比没说强。

  谢倾慈倒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天宫玄话音才落,他就笑了出来,“哈哈哈,那估计还会有许多个下次。”

  天宫玄眉头紧皱,脸上裂开了一样的表情,很是惊诧于谢倾慈的话。他觉得某些方面,谢倾慈真的是有够奇怪的,就比如在轩辕总禁地这件事儿上,明知道擅闯禁地要被打,却还是不知死活的要去闯。

  按理说,正常人被打过一次就会长记性,他倒好,还上瘾了。

  他不善言辞,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才能打消谢倾慈这个念头,只能沉着脸,厉声重复:“谢倾慈,你不准再有下次,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我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天宫玄狠下心一般,说完自己先难受了,但他还算清醒理智,知道有些事情比他的心情跟重要,比如,谢倾慈的安危。

  谢倾慈好像跟他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上,听了他威胁的话,竟然调笑着说:“哎呀,天道长莫非修的是无情道?”

  天宫玄:“……”

  谢倾慈继续道:“那不然为什么前不久才说对我有情,这么快就说这种不会对我手下留情的话?我听着,实在是好伤心呐。”

  天宫玄:“我……”

  他哑口无言,脸颊泛红,不是平时那种薄红,好在火光映照下,不容易被发现。

  洞内一时安静起来,只剩下火堆燃烧的声音,谢倾慈那话说得十分狎昵,氛围也变得暧昧旖旎,使人沉迷。

  谢倾慈被这种蛊惑人心的氛围驱使着,说了一些不那么理智的话。

  他说:“天舒,你难道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

  天宫玄猛然明白了什么,豁然抬头看过去,眼里一片震惊。

  谢倾慈又说:“咱们一起在山下的时候,我感觉你是喜欢的,九州特别大,我打算以后都去走走,你想不想跟我一起?”

  天宫玄感觉他要把话题扯向一个他很向往,但是又没办法实现的方向,连忙打断道:“我并不想。”

  他说得斩钉截铁,多少有些无情了。

  谢倾慈听后脸上那种期待喜悦的表情立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转而被失落取代。

  然后很是受伤的样子,有些浮夸:“啊啊啊啊啊……难道你真的不想出去,不想见我?”

  他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天宫玄。

  天宫玄一向知道这人本性如此,跳脱好耍,只是没想到这么每个理头,怎么前一秒感觉他沉稳了不少,没料到下一秒就被打回了原形,心里既有点无奈,同时又感到欣喜。

  见他沉默着,像是默认一样,谢倾慈直觉心里拔凉拔凉的,幽怨地看着他,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怨妇:“居然真的不想,是我自作多情了,好吧!”

  “错,不是。”

  天宫玄一着急,反驳道。

  “什么不是。”谢倾慈还是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语气倒是狎昵不减分毫,“那是什么?”

  天宫玄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又在逗弄自己,耳根泛红,别过恋曲不说话,却是害羞了。

  谢倾慈得逞,开心的笑了。

  天宫玄大概是真的被他逗得很生气,好久没理他,谢倾慈也感觉自己这会玩脱了,又屁颠屁颠的凑过去说好话。

  “哎呀,宫玄兄,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呗。”

  “你逗已经好久没理我了,你理理,理理我行不行,我一个人说话好无聊的。”

  ……

  说到后面,他想起两人“冷战”的源头,豁然开朗一般,说道:“我知道了,宫玄兄,你一定是担心我挨鞭子才不同意的对不对?哎呀你放心好了,我现在有经验了,每次那戒律老头打我,我逗用灵力悄悄当了大半,一点也不疼。”

  天宫玄狠狠瞪了他一眼,转个身被对他,他又屁颠屁颠跑过去继续说。

  “真的,我就是想经常见见你,挨打我乐意。”

  天宫玄再也受不了他这样,再次瞪着他时,眼眶红红的。然后才像是彻底认输了,好好跟谢倾慈解释自己为什么非待在不近轩不可。

  “从我称为守境者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的职责是要一生一世守护浮生灭世花,我不能轻易离开。”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就不能离开,那洞外不是有结界吗,怕什么?”

  天宫玄哑然失语。他没办法跟谢倾慈解释这个问题。为什么就算有结界守护他依然不能轻易离开,那些丑陋的,隐没在黑暗中的东西,他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总之,你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再擅自进去。”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谢倾慈再难受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

  转眼两人在寒潭洞里也呆了有几天,谢倾慈刑满释放当天,还是不死心的又挨到天宫玄旁边:十分……十分狎昵的说:“小道长,我要先走了,你不要太想我哦。”

  天宫玄:“……”

  时侯一到,谢倾慈十分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寒潭洞,天宫玄就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开。

  他犯的事儿比谢倾慈重,还要再多呆上些时间。

  谢倾慈一走,整个寒潭洞就只剩下了他一人,那种熟悉的,令他窒息的孤寂感洪水办袭来。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全新的感受,很痛,是一种比以往所以不开心的事儿加起来还要令他难以承受的痛。

  为什么以前那几百年都不觉得孤寂,现在不过是要一个人在寒潭洞短短半月就觉得没法忍受了呢?

  为什么那么多天身上的火藤都能忽视,现在就觉得难受了呢?

  真矫情。

  天宫玄自嘲。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出现一个黑点,越来越近,出现一张脸,是谢倾慈。

  天宫玄震惊,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迟迟不动弹也不言语。

  对面的黑点还是笑着的,冲他挥手,喊道:“宫玄兄,我反悔了,收回刚才的话。”

  天宫玄还在想是他说的哪句话时,对方就先喊道:“我走了,你一定要记得想我啊!”

  天宫玄心脏猛颤,渐渐回暖。

  许久,直到谢倾慈再次跑没影,他才对着那片虚空说了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