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幻境后,他们把冉军的已经不能算是尸体的尸体安葬在了皇城内。

  待一切安顿下来,才发现江问乔早已不知所踪,谢倾慈和天宫玄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青皇宫,他们先把之前安顿在客栈的小孩暂时托付给了那家馄饨店的老妇,随后径直赶去青皇宫。

  但没有想到的是,江问乔并不在青皇宫,连同青州王慕白也不在,只是整个青皇宫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气氛肃穆而沉重,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宫女太监,都穿着素白丧服,连宫灯都换成了素色。宫人们默默地走在宫廷的回廊上,脚步沉重,面容悲痛。

  谢倾慈和天宫玄一如昨夜,一坐一站,俯瞰这座偌大的皇宫。

  如昨夜一般,谢倾慈掀开一片瓦,往下看去,宫殿内空空荡荡,除了白还是白。

  这就很不正常了。

  谢倾慈嗤笑着回头对天宫玄道:“ 天兄啊,咱们来晚了,江问乔那家伙已经不在青州了。”

  一般说出这种话,又是这种语气,几乎就会给人一种他了如指掌的感觉,天宫玄也不例外,顺着下意识脱口问: “ 那在何处?”

  谢倾慈起身,拿出一张符咒,掐诀施法,明黄色的符咒瞬间燃烧殆尽。

  “ 洛州。” 他道。

  天宫玄看着他手上燃烬的符咒,嘴角不自觉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 这是追踪符?”

  “ 嘿嘿,以防万一,在江兄身上下了道追踪符。”

  谢倾慈笑道。

  这种办法以天宫玄此时的认知是想不出来的,心里不免对谢倾慈产生了一丝有别于以往的感觉。

  不多时,寻找符咒指引,他们御剑抵达了洛州。

  洛州位于青州的西边,两州相邻,中间只隔了一条用以灌溉的大河,名为洛青河。正因此,两州自古以来就时常因为河水归属问题征战不断,谁也不愿意退步,前些年虽然达成了和平,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一切不过是假象,如同寒冬腊月的窗户纸一样脆弱,只待一阵强风,就会将其吹破,露出里面的剑拔弩张。

  而前些年青州皇城内发生的政变就是这样一阵强风。前青王晚年沉溺美色,荒淫无道,甚至生出了废后废太子的念头。皇后恐慌下,直接联合外戚发动了叛变,许多拥护前青王的肱骨大臣含冤入狱,朝纲大乱。

  夺取政权后,皇后无能却贪恋权力,挟幼子继位,自己垂帘听政,独揽大权。

  从此以后,青州就成了太后一人的青州,铺张奢华以致政权腐败,大肆增收苛捐杂税以致民不聊生。

  面对这样的青州,早就蠢蠢欲动的洛州如何能无所作为,虽然没有立马发动战火,但对于洛青河的争夺却愈发激进,直接将其据为己有,严禁青州引水灌溉。

  对此,青州选择了退让,因为以现在的国力,不主动退让就等于宣战。

  往年间青州也会有旱情,但因为有洛青河倒也没有发生太严重的饥荒,而近年来,没了洛青河的补给,灾情一年比一年重,到如今,终于到达极限爆发了饥荒。

  此时,洛州皇宫的某个角落。

  谢倾慈和天宫玄甫一落地,就和两个迎面走来的宫人撞了个正着。

  对面二人满脸惊恐,还未喊出声,就被谢倾慈打晕了,然后谢倾慈就蹲下去开始扒拉他们的衣服。

  目睹这一切的天宫玄惊恐道: “你干什么?”

  谢倾慈故意恶趣味道:“ 我干什么,难道看不出来吗?”

  天宫玄: “……”

  他每一字都听得懂,但是不明白,愣在原地。

  谢倾慈咯噔一下,脑子里七上八下,就在他想要阻止这一“恶行”时,怀里忽然被扔进来一套衣服。

  他下意识接住,竟是那宫人的外衣。

  随后就看到谢倾慈正在宽衣解带,一边脱一边说: “ 宫玄兄,你也快换上,乔装一下,行动也更方便些不是。”

  天宫玄一怔,这才明白过来他这一系列动作,不免为自己刚才的误解感到羞愧,脸颊微微发烫。

  就这一瞬间的恍惚,谢倾慈已经换好了一身黑色宫装,还戴着一圆顶帽,插着腰,歪着脑袋,眨巴眼睛看自己。

  莫名紧绷起来。

  “宫玄兄,你……” 谢倾慈这欲言又止,叫天宫玄不明所以,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瞧他。

  你了有几下,才补充后话:“ 你是不是,不大会穿衣服?”

  天宫玄: “……”

  他惊得眼睛又睁大了几分。

  回过味来,谢倾慈颇有些手忙脚乱地解释: “ 不不不,我,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不是不大会穿这里的衣服?”

  不只是衣服,他觉得,许多事,天宫玄好像都不大明白,虽然看起来有种不怒自威,看破一切,不染纤尘,世外高人的感觉,但实际上却像一个懵懵懂懂,新生的孩童般,单纯,天真,甚至对许多事都不甚了解。

  天宫玄也不明白为何松了口气,看了一眼手上衣服的制式,好吧,他大概是不会的,但也只是说了句: “不需要。”

  “不需要什么?”

  天宫玄: “不需要会。”

  谢倾慈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白光乍现,眼前的天宫玄就消失不见,只余一件黑色宫装。

  他……隐身了。

  谢倾慈这才明白天宫玄口中的不需要会是什么意思。

  若是为了方便行动,根本无需乔装,直接隐身就好。

  隐身术可以说是修真界修炼难度最高的术法之一,元婴级别的修者才算达到了修炼资格。

  谢倾慈也试着创过隐身符,奈何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对此,他忍不住嘟囔道:“ 修为高了不起啊!”

  刚诽谤完,身后突然想起天宫玄的声音: “修为高就是了不起啊。”

  他说的一本正经,但也能一下听出语气重玩味的意思,谢倾慈付之一笑。

  他觉得实在新鲜,没想到天宫玄这样冷淡的人有一天也会跟自己说笑。

  最后,天宫玄给谢倾慈也施了隐身术,又把衣服给那两个倒霉的宫人穿好才离开。

  一路上,天宫玄实在受不了某人的“纠缠”,答应回了轩辕宗,就教他修习隐身术。

  洛皇宫占地很广,里面也是弯弯绕绕,装饰大多采用金白色调,尖尖的宫顶,飞的翘宫屋檐,走在里面,如同置身于一个虚幻的世界,比起青皇宫庄严的暗黑色调,富丽堂皇了并不知道多少。

  循着追踪符的指引,很快就锁定位置。

  抬眼望去,入目是一座金色的高塔,直冲云霄,叫人瞠目结舌。

  “罪人塔。” 谢倾慈念着塔匾上的字, “想必这就是洛皇宫的牢房了。”

  不多时,进入塔内,瞬间被阴暗潮湿所笼罩,里面每一层都关押着各种各样的男奴老少,无一不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血腥味伴随着各种难以言说的恶臭扑面而来。

  “他们为什么要被关起来?“ 天宫玄问完才发觉自己问得很没有水准,正欲收回,谢倾慈却已经答复。

  “也许是犯了什么错吧,这里是罪人塔,犯错的人都会被关在这里。”

  天宫玄沉默着。

  谢倾慈又道:“ 不过也不一定,有时候,就算没有犯错,也会被关起来。”

  他意有所指,但天宫玄没听出来。

  见状,谢倾慈又继续补充道: “比如说,你。”

  天宫玄愣了一瞬,便明白他说的是自己作为守境者,非意外不得外出的事儿。

  谢倾慈忽地放慢脚步,似乎积压了许久,终于脱口问道: “ 宫玄兄,你一个人待在不近轩那么多年,会感到孤独吗?”

  他的语气格外正经,不像平时那般没心没肺的嘻嘻哈哈,倒叫天宫玄有些不习惯,不过也不影响他思考对方提出的问题。

  只是这个问题于他而言实在是太难了些。

  天宫玄倒是会思考一些问题,比如说为什么作为守境者非意外永世不得离开禁地,比如后山山洞里封印的东西到底有多厉害,再比如为何兄长那么渴望飞升……

  但对孤独二字,他却从未想过。

  大概是因为他天生有些冷淡,喜欢独处,也善于独处,性情这种东西,是极难改变的。

  “孤独。 “

  天宫玄薄唇微启动,吐出两个字,谢倾慈身体一震,心里莫名有些心酸和心疼,正要说些宽慰的肉麻话,却听天宫玄补充道。

  “从未。”

  宽慰的话恰在喉咙里,憋得谢倾慈难受。

  少顷,话音落,他们来到第三层塔,这里关押的犯人不是别人,正是青州王慕白,准确说应该是慕白的尸体。

  当然,不止是慕白,还有抱着慕白尸身的江问乔。

  塔内很大,光线偏暗,只有一扇窗户开着,一缕微弱的光打在慕白苍白冰冷的尸身上,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洁感。

  屋子里还残留着新鲜的血的腥味儿,因为略显空旷,此刻又格外安静,鲜血汩汩流淌的声音就格外明显,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是从江问乔怀中那具尸体的胸口处发出来的。

  他的心口处是一个血窟窿,里面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