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乔则是面无表情的抱着怀中人,手上满是鲜血,在慕白胸口处徘徊,似乎想要去堵住那个窟窿,却又害怕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发现了来人,只通过余光便知道是谁,嘴里喃喃道:“ 来晚了,你们来晚了,我也来晚了。”

  谢倾慈慢慢靠近了些,小心翼翼地试着叫了两声: “ 江……江兄?”

  江问乔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后,又迅速低下头,再次把视线定格在怀中人身上。

  见他不打算搭理自己,谢倾慈又退了回去,去看天宫玄,带着询问接下来怎么办的意味。

  天宫玄神情微妙,眉头似蹙着,眼神少了分淡漠,多了分哀愁。

  紧接着,他轻轻用手沾了一滴地上尚还新鲜的血,拿出浮生铃,以血为引,窥探慕白在此之前所发生的事。

  又是一道熟悉的白光乍现,待视线聚焦,眼前的画面微微发生了些变化。塔内的结构没变,只是塔内的人却变了。

  江问乔这会儿还未赶来,此处只有被锁链束缚住手脚的慕白,他本就孱弱,此时被这样对待,身上的病态感就更强了。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受伤,空气里也没有血腥味。

  只是下一秒,这层塔的大门变哗啦一声被打开了,亮光一下子涌入,里面的人难以适应,下意识闭上严谨,但还是忍不住眯着眼看向光源处。

  渐渐的,看清了来人。

  共三人,其中为首者身着一袭金色窄袖劲装,弯曲的长发披散两肩,额间束着一金色抹额,俊秀风流,倾国倾城。乍一看还以为他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女,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男身女相的男人,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暴露了他并非是真的年少。

  虽说他在装嫩,但不得不承认,装得确实挺成功,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保养得如此好。

  “莫非,他就是洛州王。 “ 谢倾慈用的是陈述句。

  他此前在皇宫的时候,太学的老师上课时会提到关于九州各个国主的形容,其中关于这洛州王的描述便是老年身,少年样,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比女子还要柔美,还有个同样柔美的名字,叫洛华羽。

  洛华羽身后还跟着两个高大健壮的侍卫,其中一个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内放着一把利刃,闪烁着银光。

  一种令人格外不适的气息慢慢靠近,最后停在慕白面前。

  “青王,你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为首的金衣男子道,语调格外娇柔,透着丝丝瘆人的阴气。

  慕白看了眼托盘里寒光凛凛的利刃,没有半分胆怯瑟缩,在决定用自己的性命换来洛州千石粮食以及半条洛青河时,他就已经做了了必死的准备。

  继位十余年,有十年是在床上度过的,不问朝政,不解民生,已是惭愧不已,如今能用自己这副残躯唤来洛青二州的和平,他觉得这时间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他扬起脖子,视死如归: “ 我的血,随便你取,也请你能够信守承诺。”

  洛华羽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神色转冷,一字一句道: “ 我自然会信守承诺,这些年,只要你们按时给我送血,我何时亏待过你们青州。”

  话落,他用一种十分惋惜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慕白的模样,叹息道:“ 只是可惜了,你这个血库马上就要油尽灯枯了,否则,我和阿音的合作还能再久一些。”

  他话音一落,慕白猛然睁大了眼睛,里面布满了红血丝,惊恐一点点漫入,微微摇头,似乎是难以置信,忽然似相通了什么,不禁苦笑,只喃喃道: “母后,母后……合作?难道不是你……”

  “不是。” 还未说完,就被洛华羽打断, “我从来没有逼迫她让你给我供血,是她用你的血,准确的说,是你这个人跟我交易。”

  至于交易什么,显而易见。

  洛华羽笑得越发阴冷,别人的痛苦格外能让他感到畅快,也不着急,在慕白面前来回踱步,变踱边道:“ 你母后原名洛繁音,实不相瞒,原是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是当年我派去你们青州的细作。只是可惜了,她不是一个合格的细作,竟然妄想脱离我的控制。”

  说着他脸色越发难看,满是厌弃,似乎还有那么一丝愤怒: “ 哼,就凭她,也能发动叛变,若不是我暗中协助,你们母子早就死了,还能活到现在?”

  所以,交易,竟是多年前的那场政变以及接下来的表面和平。

  而代价,自然就是慕白。

  “她跟我说你的血可以助我永葆容颜,自愿用你的血跟我交易,换她荣华一世。”

  洛华羽说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格外满意: “ 你看,确实如她所说,很管用,我服用了这些年,容颜一点也没有变,哦对了,我前不久去看望了她,她与当年相比也是没有分毫变化,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不过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的血了,我发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那就是你这颗汇聚灵气的心。天生就自带源源不断的灵气,可真是令人嫉妒啊。不过,很快,这些就都属于我了。”

  两行血泪从慕白脸上滑落,他就这么无声的哭着,没有声音,谢倾慈看在严厉,只觉得那嚎啕声已经震耳欲聋。

  青州王从小身体羸弱,不看重用,若不是有个不愿放弃他的母后,早就英年早逝了……

  这是九州人对慕白的印象,仅有的印象,因为他从小就被母后诓骗着待在床上吃各种药,他一开始不想喝,但是母后说他有病,吃完药就好了,他性子温顺,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后来不管母后给他端来多少药,都会乖乖喝完,最后,病却越喝越差,奇怪的是,血却越来越多,多到装不下,从七窍溢出来。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以为要离母后而去,伤心不已,但恍惚间,却看见母后嘴角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

  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宫人来替他放一次血,还用一种十分特殊的器皿装着,说是可以保鲜,那时年纪尚小,不知道为什么要保鲜,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放血,他试着闹过小脾气,但都被母后严厉呵斥,呵斥完,又会来关心他,对他说放血是因为自己身体里面的血太多了,不按时放的话,就会把自己撑破的。

  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他信了。

  待长大些,他产生了怀疑,暗中调查,发现自己整日喝的药其实是催血的,每隔一段时间放血是因为要献给相邻的洛州王。

  那是他长大后第一次反抗母后。

  一直以为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一直以为母后是爱自己的,但在那一刻,他一直以来所相信的堡垒崩塌了。他跑去质问母后,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但他的母后却依然想着骗他。

  她说:“ 阿白,母后是有苦衷的,母后如果不这么做,洛州王就会立刻发动战火,到时候所有青州人都会死,你忍心看着你的子民就这样被杀戮吗?忍心看着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吗?母后也是没有办法啊,以现在的国力,根本没办法跟洛州抗衡,这才迫不得已牺牲你。你不知道,母后心里有多难受,宁愿自己来当这个血库,可是,没办法,只能是你的,你每次放血,我的心都会跟着滴血,母后是爱你的,你不要怪母后好不好?”

  说完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她流下的每一滴泪,都那么真情流露。

  然后,他又信了。

  直到今时今日,这一刻,见到了那个自己一直用血供养着的洛州王,临死前从他口中才得知了真正的真相。

  什么迫不得已,什么真情流露,都是假的,全是假的。

  不仅主动拿他做交易,更令人恶寒的是,自己还喝着自己儿子的鲜血,只是为了永葆容颜。

  慕白回忆着自己苍白单调的一生,九分都是苦,只有那紧剩的一分甜。

  那分甜叫江问乔。

  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这分甜很快就消失了,甜味过后是残留的苦涩,只是拿分甜蜜却从此印刻在脑海里难以拔除。

  决绝时,将问乔说, “你我此生不复相见。”

  那一别,他们便真的没有再见。

  可是他不死心,哪怕自知他们就像是鱼和鸟,却还是肖想着有朝一日他能来看自己一眼。但太后每晚都会命宫人们每天都会检查门窗日否关好,担心他受了寒,没办法再供血。他没办法拒绝,只有在晚上悄悄起来打开,日日如此,已然养成了习惯。

  渐渐的,他受了寒,身体比以前更差了,一度险些丧命。太后知道后,很是焦急,愁容满面,马上命令大巫师想办法,就像许多年前一样,当时他还以为母后是担心自己的身体,现下想来,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当年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如何被吊起来的,只知道自己被太后哄着吃下了一颗丹药,还发着光,听说是大巫师练的,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并非是什么丹药,而是一只妖的内丹。

  可以说,他和江问乔之间,因此相识,也因此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