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安静。

  他不说话,谢倾慈以为是还在生气,想到刚才李满福跟自己说的话,鼓足了勇气,在开口的瞬间,心脏也猛烈地颤抖了几下。

  “天姑娘,我喜欢你。”

  他几乎是轻吼出来的。

  吼完后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因为天姑娘此刻从头到脚都是懵的,僵硬的,甚至是麻木的,这麻木之下,是擂鼓般敲击着胸腔的心跳,大脑在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后被无措,愕然,甚至是惊慌占满。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但他像一块冰,还是一块坚硬的冰,哪怕中间被炸出个窟窿,外面也看不出分毫异样,所以,这一切,在谢倾慈看来,就是冷漠。

  他身体晃了晃,豁出去般,三两步拉近和天宫玄的距离,天宫玄只感受到一股带着些霸道的热气袭来,竟让他有些心慌。下一秒,谢倾慈就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想要抽离,但谢倾慈紧紧握着,似乎有些紧张,正在轻微颤抖。

  意识到对方其实也紧张,他顿时就没那么慌了,就这么让他握着,维持着最后的镇定。

  然后,谢倾慈的声音就再次在耳边炸开:“ 天姑娘,关于之前的事儿我必须要说清楚,以防你再避着我,冒犯了,等我说完,你要打要骂,甚至是捅我一剑都行。”

  天宫玄没有出声,也没有推开他,心里其实也是有些好奇他会怎么说。

  谢倾慈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不管你信不信,那天晚上真的只是误会,我说那些话完全是为了恶心那个人,我不喜欢男人的,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天宫玄眼里的那一丝期待瞬间落空,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难受得厉害,那种陌生的情绪再次袭来,他毫无招架之力,嘴角竟也撤出一个含糊的苦笑。

  谢倾慈还在继续重复道: “我真的不喜欢男人,我向你发誓,我谢倾慈,这辈子也不可能喜欢男人,我心里的人,一直都是姑娘你,虽然我们相识的时间并不长,甚至可以说是萍水相逢,但请你相信,我说喜欢你是深思熟虑后的…… “

  后面的话天宫玄没怎么听,他如同掉进了寒冬时节的冰湖内,浑从头到脚都被寒意包裹,连夜风都霎时顿珠,这方寸之地,空气寸寸凝结。

  不知道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多久,直到谢倾慈说: “天姑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我带你去烤烤火。”

  说着就要拉着他往火光处走去,天宫玄一把甩开他的手,随手捏了个诀,空气中瞬间出现几团明火,将这一片照亮得如同白昼,等谢倾慈惊诧地回头时,看见的就是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一脸严肃,用寒光盯着自己的天宫玄。

  与此同时,他同样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此时甚至有些怒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你看清楚,我是谁。”

  看清楚眼前之人,谢倾慈瞬间瞳孔地震,呼吸一滞,脸上终于不再是一贯的笑颜,五分震惊,三分疑惑,还有一分失落和一分为不可察的尴尬,惊愕道: “小道长,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天姑娘呢?”

  他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左右去寻找“天姑娘”的身影,天宫玄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憋着一团气,挥之不去,他微微垂眸,眼底是化不开的悲凉,转身拂袖离去。

  谢倾慈还想问一下天宫玄有没有看见“天姑娘”,结果一抬头,就见他离去的背影,笔直修长,肩宽要窄,高高的马尾随风扬起,白色衣摆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不知为何,这一刻,这个背影,狠狠地刺痛了谢倾慈的心,有血顺着伤口流出。

  霎时,脑海中的某个身影与之重叠,最后化作眼前之人。

  谢倾慈浑身一震,浑身的血液都冲向脑门,嗡嗡的,天宫玄就是这几日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天姑娘”这个结论如同平地惊雷,将他心底汹涌的爱意震得连连后退,最后藏进了那些裂开的缝隙里,从此不见天光,只剩下暗流涌动。

  他应挺快,脑子飞速运转,很快便接受了天姑娘就是天宫玄的事实。他向来想得开,面对这种情况或许没几个人能淡然处之,但谢倾慈可以,现在,不过几秒钟,他心里那些个风月心思全都收了起来,只是想起天宫玄刚才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寒光迸射,他那样严肃正经的人,一定是生气了,连忙去追天宫玄。

  这回他没让天宫玄再溜走,跟在他后面,兀自解释道:“ 天,小道长,原来天姑娘是你化的,我就说怎么那么熟悉,我早该知道的。”

  天宫玄加快了脚步,似乎不打算理他。

  “ 小道长,刚才,哎呀,反正是误会,我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

  天宫玄下意识脱口道,但因为他此时是生气而不自知,所以语气听起来没有像平时那样无懈可击,里面夹杂着微愠和口是心非的意味。谢倾慈一下就听出来,心脏一颤,来自于震惊,来自于疑惑。

  天宫玄这样冷的人,竟然会因为自己而生气,为什么会因为自己而生气。他是个直肠子,憋不住话,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小道长,你就是生气了?为什么?因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吗?”

  天宫玄脚步一顿,被问住了,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奇怪。

  是呀,为什么生气,究竟为什么?这个问题,就目前的他而言,恐怕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知道。只是直直地盯着谢倾他反慈,连自己都不知道这眼神叫作意味深长。

  谢倾慈心里已经断定天宫玄是因为自己刚才的冒犯所以才这样的,逮着机会就开始道歉: “天舒道长,我对刚才跟你说的话道歉,真的只是误会,如果有冒犯到你,我要说声抱歉。”

  天宫玄心里那团才熄了的无名火瞬间又燃了起来,把他弄得一团乱。他不知道原由,可听到谢倾慈这样说,心里就是会忍不住难受,连带着脸上也没有好脾气。瞪了一眼谢倾慈,头也不回地决绝离开,脚步比刚才更快,转眼就消失在谢倾慈的视线里。

  谢倾慈: “……”

  他这回是彻底懵了。

  天宫玄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反应有多荒唐。分明对方并没有做什么,说的话也不算多冒犯,可他却像一只警惕的小兽,应激到有些离谱。

  为什么会这样?他用自己前面几百年的知识储备进行分析,最后依然不得其中门道。

  最后,他索性不想,打算自己先回一趟轩辕宗,取来净元珠后再去寻找江问乔。九州实在太大,兄长虽能算出他在青州境内,还给他寻来了画像,但人海茫茫,要寻一人却是还是需要一些气运。

  谁料下一秒,他就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草垛子里躺着一个人,拿出画像一看,正好是那江问乔。

  天宫玄愣了愣,没想到会这样顺利,心里纷乱的事全都抛诸脑后,三两下就瞬移到他面前,江问乔混迹江湖也算十分警觉,睁开眼看见天宫玄的瞬间把腿就跑,但还是慢了半拍,刚站起来就被一截白绫捆成了粽子,轰地一声,又倒进了草垛子里。

  天宫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目清冷,伸出手,嗓音如九天寒月:“浮生铃,交出来。”

  江问乔自然是认得天宫玄,也知道今日在劫难逃,是绝不可能蒙混过关的,回忆了一下从不近轩盗出来的东西里边确实有一颗铃铛,神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那铃铛,已经让他和偷来的财物一起随手给了路上的难民。

  但天宫玄居然给了那铃铛追过来,可见其非普通财物,颇有些歉意:“道长,我不知道那铃铛对你这么重要,要是知道,我便不会顺手拿了。”

  天宫玄不想多做言语,重复道:“交出来,既往不咎。”

  按照江湖规矩,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交不出来,就把你怎么怎么的,江问乔还没浪够,心道不能交代在这儿,连忙解释哀求:“哎呦,道长啊,其实那个铃铛已经被我和其他财物一起给了路上的难民了,不在我身上了。”

  天宫玄心里一紧,有些慌,但同时也抱着一起怀疑,审视着江问乔,眉头微拧,下一秒,霜寒剑就对准了对方。

  “我再说一遍,交出来。” 他的声音因为低沉冰冷,听起来像是威胁,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江问乔心里更慌了,就差没哭出来: “哎呦,道长啊,真的不在我身上,那些难民好像去了皇城,如果你现在去追,或许还能找到。”

  天宫玄拿剑的手轻微颤抖,江问乔还以为他要结果了自己,冲着篝火方向大喊: “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

  天宫玄一怔,这出其不意的操作让他猝不及防,听到动静,白羽以及一众看热闹的男奴老少全都往这边涌来,有些手里还拿着棍棒锄头来“伸张正义”。

  天宫玄赶忙收了剑,和一众人面面相觑。

  因为他恢复了原身,一时大家都没认出他来,只是看看他又看看草垛子里的江问乔,随后把江问乔给逮捕了。

  江问乔骂骂咧咧: “呃,你们干什么,不是我要杀他,是他要杀我……”

  “你自己听听,这话谁信呐!”

  “就是,这位仙君一看就是好人,怎么可能杀你。”

  江问乔放弃解释,向白羽求助: “小羽儿,你相信我,真的是他要杀我。”

  白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脸上仿佛写着“我不认识此人,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