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天宫玄还是没有缓过劲儿来。

  方才他见天色渐暗却不见谢倾慈,便想着去找找,结果就撞见了那样一幕。谢倾慈和一个男子举止亲密 ,说那样的话,还让对方亲他,那一瞬间,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现在亦是。

  他说他不喜欢男子,不知道为什么,天宫玄脑子里被这句话占满了,可是既然不喜欢,为何会让那个男子亲他。

  天宫玄实在想不通,他在不近轩呆久了,脑子退化得厉害,只能明白简单的情绪,例如高兴和伤心,至于再复杂一些的他就不明白了。明明自己都亲眼看见了,为什么谢倾慈还说那是误会。

  他想不明白,最后带着这样的暗气睡了过去。

  第二日的工作和往常一样,男子们结队去清理荷塘,妇女们则负责做饭,偶尔也会换着来。谢倾慈想着去厨房帮忙,这样就能和天宫玄待在一起久一些,也方便解释,却不想,天宫玄并没有在厨房,一问才知道,他和几个妇女去荷塘里帮忙了。

  谢倾慈: “……”

  于是,他又屁颠屁颠地跑回了荷塘,在一望无际的乌黑水域的某个角落里找到了正在……监督劳作的天宫玄。

  他一袭白衣,未染纤尘,站在一处岸上,而他监督的对象,竟是两个用简易木棍做成的木头人,正灵活的清理这荷塘。

  谢倾慈只学了些打打杀杀的术法,还有就是自创的一些符咒,对于制作机甲却是不甚钻研,不免眼前一亮。

  走过去笑言: “ 天姑娘好厉害,能教教我吗?”

  天宫玄想也没想就道: “不能。”

  说完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若是换作平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一看到谢倾慈就想起昨夜去寻他结果听见他说的那些混球话,顿时就没了好脾气。

  谢倾慈隐约听出了他言外的情绪,故作委屈,想要博取同情: “天姑娘当真要如此绝情,我们好歹也算是朋友,怎么就不能教了?”

  天宫玄找不到很好的理由,但又不想那点小情绪被发现,硬着头皮,冷声道: “ 你我非是师徒,我授你术法是为无名。”

  这个理由莫说是谢倾慈,连他自己听着都有些牵强,可话已出口,哪怕再牵强,也要坚守自己就是对的,其他都是狗屁。

  谢倾慈憋着笑,也不拆穿,跳下荷塘,开始用暴力清理,简单粗暴,很快就清理出一大片,阳光金灿灿的,和他脸上的笑格外相称,转过身来,向岸上的天宫玄挥手,梨涡融融。

  对视的瞬间,天宫玄微愣了一下,旋即转身离开去另一片荷塘,谢倾慈挥起的手还未放下,看着天宫玄在一片黑域中十分突兀的白色背影,脸上的笑也随之消失。

  莫非是真的不打算听自己解释?

  他脑子里不禁冒出这样的念头。

  谢倾慈心里藏不住事儿,如果有什么事儿一直哽在心里,他就会一直想,非得解决了才能放下。眼看着“天姑娘”对自己的态度大不如前,他就莫名感到恐慌,这恐慌毫无由头,可就是火急火燎地窜了出来。

  他动作永远比想法快,心里才想着不行,必须得马上说清楚,人就已经跑去追天宫玄了。

  “天姑娘,天舒姑娘,你等等我,我有话对你说。”

  “ 我真的有话跟你说,天姑娘。”

  天宫玄走路时看起来不紧不慢,但速度却快的很,也不知道是刻意加快了步伐还是怎么的。

  谢倾慈略微施了个咒才追上。

  他微微喘着气,语调上挑: “天姑娘,你走得好快,我都要追不上了。”

  “那就不要追。”天宫玄冷声道,语气中有为不可察的严厉。

  谢倾慈一怔,某个本来早就该意识到的问题终于被注意到。

  “天姑娘”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会不理自己?

  虽然答案已经很明显,可他还是不太敢面对那两个字,如烫嘴山芋,怎么都问不出口,虽然那两个字烫嘴,却着实令他安心了不少,心里稍微有了点底气。

  又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格外不正经,却让人讨厌不起来,语气有些暧昧和狎昵: “ 天姑娘,你刚才干什么不理人家,你这样可是让人家很伤心的。”

  天宫玄没什么情绪的眼眸终于有了些波动,竟是被惊的。不过这一丝波动很会被抚平,天宫玄收回眼神,继续管自己走路,像一只高傲的天鹅,实则却是漫无目的,也不知道要去哪儿,脑子有些懵懵的,似乎只是为了走路而走路。

  谢倾慈双手枕着后脑勺,一个箭步绕到前头,面对天宫玄,随着他的脚步倒退着走。

  “ 天姑娘,我是来解释昨天晚上的事儿的,不是你听到的那个样子,我跟他没什么,我甚至都不认识他,只是先前被他恶心着了,我想恶心回去,所以才那样说的,你理理我,别生气了呗!”

  天宫玄抬眸看了他一眼,十分凌厉,带着些许审视,仿佛要把人看穿,莫名让人心虚得慌,谢倾慈浑身都不得有正经起来,可仍然笑着。

  “生气?”天宫玄反问,又回答道: “ 我没有生气,也不会生气。”

  准确的说,他甚至连什么是生气都不大清楚,更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否生气以及生气被发现后因为应激而产生的防御系统,俗称嘴硬。

  谢倾慈听后,不知为何,分明是他想要的答案,自己却反而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失落,不过只稍稍失落了一下就振作起来,继续笑着说问: “既然不生气,何故不睬我?”

  “没有不睬。” 天宫玄矢口否认。

  “怎么没有,你现在都不对我笑了,还总是冷冷的看着我,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

  天宫玄: “我……”

  他话为出口,谢倾慈突然绊到一块石头,只听啊的一声,身体冷不防往后仰去。

  天宫玄手比眼快,此时,正一手揽着谢倾慈的腰,一手抓着他的手臂。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刹那间,谢倾慈心脏扑通直跳,原本都是一脸明媚灿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惊慌和无措这样的情绪,甚至还有一点……娇羞?不知该说些什么的他,习惯性的挤出笑脸,只是这次的笑容多少有些僵硬,道: “天姑娘,多亏你了。”

  话音才落,天宫玄就一把将他拉起来,待他站稳,才松开手,三两步划拉出一个礼貌的距离。

  再次四目相接,他们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细微的不知所措,就连脸颊上淡淡的薄红也尽数捕捉。

  彻底懵了!

  谢倾慈先反应过来,走上前: “姑娘,我……”

  “我知道了。”天宫玄快速打断他这无休无止的解释,声音因为无措甚至不复往日的冷淡和沉稳, “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没有生气。”

  说完就转过身快步离去,背影竟然显得有些仓促。

  身后的谢倾慈还在叫道: “姑娘!”

  “别跟过来。”

  天宫玄轻吼道,他此时此刻,太需要冷静一下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变化,奇怪又陌生的感觉,他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乱成了一团。

  在他前几百年的时光里,大部分时间是独自一个人度过的。自从师尊仙逝和兄长飞升后,他就承担起了守护禁地的职责,作为守境者,不出意外的话永远不能离开,他就在不近轩,孤独地活了好多年。

  可以说,他无人作伴,无人倾诉,喜怒哀乐无人知晓,病痛冷暖无人关心,久而久之,他忘了许多事儿,弄丢了许多能力,真就活成了众人口中那个刻板严肃的守境者,不会哭,也不会笑,没有情绪,自然也没了表情。

  自然,遇到像谢倾慈这样的人也是生平头一遭,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分明不知所措,却还要竭力隐藏。

  另一边, 白羽正带着阿清降雨,整个仙镇瞬间又被烟雨弥漫。雨水所过之处,浊气皆狼狈逃窜,最后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大雨过后,万物清新,一道彩虹横亘在天边。

  白羽看着仙水镇,尤其是九塘湾上空的浊气越来越淡,脸上难道露出了笑容。

  “阿清,再过一段时间,这里的浊气就能彻底消失了。到时候,我就去轩辕宗给你求取净元珠,一定能让你恢复如初的。”

  阿清不会说话,但能听懂,用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白羽示回应。

  “好了,正好出来,咱们去隐蔽些的地方看看,再雇些人回去。”

  曾经下完雨,他们也会到仙水镇雇些人回去,但一看到阿清,就全都被吓跑了,从那以后,每日戌时,仙水镇的人都会关门闭户,如此一来,他们只能到深山、郊外这样的地方去寻人。

  之前迫不得已搬离九塘湾的人中,富裕者倒是能够在镇上安家,或者直接举家去往别处,但那些不那么富裕的,就只能在郊搭建一些临时住所。

  白羽发现这一问题后,大喜过望,高价雇他们回去重建九塘湾 ,他们中大都是被迫离开的,听到有人愿意帮助他们重建家园,既感动又欣喜,纷纷不要钱,自愿听从白羽的安排。

  到目前为止,仙水镇附近的郊外都已经查完了,但也不排除那些之前离开的人回来后住下,白羽觉得,想要重建九塘湾,光是把浊气清理完是治标不治本的,只有让九塘湾的人团结 一致,亲自投身到重建家园的过程 中,才能让他们自觉爱护恢复后的九塘湾,到那个时候,她才能安心地离开。

  只是仙水镇的人不知从何 得知了她的行踪,都在传她时常在郊外或者深山老林这样的地方抓人,渐渐的,也 无人敢再靠近那些地方,就连那些从外地回来的九塘湾的人,也因为这些传言,又离开了。

  所以,这一圈下来,竟是一个人也没遇到。

  他们赶在日落之前 回到了九塘 湾,大老远就看见了坐在荷塘边的 江问乔,这是一片还未被清理的荷塘,也无人到这里。

  江问乔坐在荷塘边上,一腿曲着,双手交叠搭在上面,望着天边的残霞出神。他 长得其实很好看,白净细嫩,桃花眼总是含情脉脉,格外撩人,嘴角天生有些上扬,无端明媚 。此刻火红的 残阳打在他身上,更显得他唇红齿白。

  在看到的瞬间,白羽为不可察的愣了一下,就这愣神的 间隙,阿清已经跑上去一把抱住江问乔 ,伴着欢声,一人 一兽滚作一团。

  “阿清,你这家伙 ,怎么 又 变臭了 ,哈哈哈哈。” 他嘴上说着 嫌弃的话,手却温柔地摸着它的脑袋 。

  结果就是被阿清长得嘴,狠狠朝他呼了口气。

  江问乔: “……”

  白羽在旁处看着,微微一笑。看到江问乔回来,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被压抑下的心痛再次涌上心头。

  ”回来了 。 “

  ”嗯,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