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得和克几乎没有夜生活,更别提在这种萧瑟的冬季。到了这个点,整座城市都显得十分冷清。除了几家还在营业的餐厅,可以看到从里头透出来的些微光线,整条街都黑乎乎的。

  啤酒屋更是昏暗不堪,灯盏本就三三两两,每盏灯之间隔得距离还特别远。到了大门处,暗沉昏黑到感觉连人都看不清。

  没有喝过酒的温砚岭此刻仿佛也喝醉了,精神恍惚地站在餐厅的门牌底下,背着光注视着面前的女人,神情隐没在夜色当中,思绪却是异常混乱。

  秋疏桐弯着腰,再次摸了摸那两只哈士奇的脑袋。同它们道别后,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她转过头来,看着温砚岭问道:“怎么了?”

  温砚岭摇摇头,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说:“看你在和它们玩,我忽然想起了Autumn。”

  秋疏桐“嗯?”了一声,有些不明白:“怎么会忽然想到它?”

  “我就在想,这么长时间不见,它会不会忘了我们。”温砚岭说。

  秋疏桐:“不会的,狗狗的记忆力很好,就算过了五年,它也不会忘了你。”

  “是吧?”温砚岭淡淡开口,没再说话。

  秋疏桐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可看他的表情淡然,又似乎并无其他意思,她便没有多想。

  因为在外头站得久了,她渐渐感到一阵冷意,于是她对温砚岭说:“我们回家吧。”

  温砚岭点点头,这才朝车子走去。

  那天晚上,秋疏桐坐在床上看剧本、背台词,温砚岭则坐在她旁边用计算机查文献。

  身旁纸张不停翻动,似乎记得很顺利,温砚岭可以清楚地听到她在不停地翻页。而自己面前的文献资料却好似停滞不前,鼠标始终停在某个位置,一动不动的,屏幕也黑了好几次。

  这几天遇到的事情太多,温砚岭不免感到有些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简直魔怔了,看什么都觉得可疑,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这是他此前从未有过的状态。

  他怀疑是自己想多了,当一个人对一件事生出疑虑,便会觉得事事都与它有关系,事事都变得可疑。

  他这么安慰自己,可还是觉得特别在意。

  为什么偏偏这么巧,为什么桩桩件件与她相关的事,都这般疑点重重?

  池零露还是同往常一样,待在他身边安静地翻看剧本,也没做任何伤害他的事,可他就是觉得自己看不懂她。

  因为心里装着事,温砚岭这一晚都没怎么睡,吃早餐时也没什么胃口,动了几筷子就打算放下。

  “你不舒服吗?”秋疏桐见他眼底乌青,有些不放心。

  温砚岭当即摇头否认,但为了消除她的担忧,还是坚持吃完了这顿早饭,才起身前往医院。

  早上接到急救电话随车出诊,因为机场路通往市中心的路段空旷无垠,大家都习惯性地把车开得飞快,然后就发生了车祸。

  万幸两车即将相撞时,司机都将剎车踩死了,并用手臂遮挡脑袋和面部,安全气囊也提供了缓冲。最后二人仅手臂骨折,其他部位都没有明显的伤痕。

  温砚岭赶到现场去给他们紧急处理了一番,一通忙碌下来,就到了饭点。

  他提着午餐回到办公室,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是他母亲的来电。

  他最近都没有跟她联系,也不知家中状况如何,本想着这周抽空给她打个电话的,没想到她直接打了过来。

  温砚岭抓起手机,划开接听键,听到朱婉微在那端问:“最近都没接到你的电话,工作很忙吗?”

  “有一点儿,今天还出诊了。”温砚岭说。

  “这会儿不忙吧?我没有打搅到你吧?”朱婉微问他。

  “没有,现在是饭点。”

  “那就好。”

  听筒两端沉默了一会儿。

  温砚岭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拿起筷子,忽然开口问她:“妈,你是不是有瑞士的客户?”

  那端的朱婉微被他问得愣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说:“有啊,怎么了?”

  温砚岭说:“之前听说日内瓦有一座飞行学校,战时还招过女飞行员,我想要了解一下。”

  “怎么突然想要了解这个了?”朱婉微不免感到诧异。

  温砚岭道:“之前池零露演了一部电影,是关于女飞行员的,她有跟我聊过这方面的话题,感觉还挺有趣的。我答应她之后会去支持她的电影,怕到时候她问我,我答不上来,得提前了解一些。”

  其实他并不觉得这所学校跟池零露有什么必然联系,只是碰巧听她提过,像是一团乱麻中掉出的一根线头,他下意识地便想抓住这根线头。

  “这样啊。”朱婉微说,“那妈妈去帮你问一下。”

  温氏到底是家大型企业,没过几天,朱婉微就给他发来了几份文件。文件的内容并不多,或许是客户做事严谨,将每个内容都分门别类地建了活页夹。

  的确有这么一座飞行学校,名叫KET飞行学校。始建于20世纪初,并于30年代末因为资金问题申请破产。学校总共存在了三十多年,对应国内的时间,差不多就在民国年间。

  客户在听到朱婉微问KET飞行学校时,还惊讶了许久,因为现代人已经很少有人听说过这所学校,他们本国人都很少,更何况是外国人,市面上关于这所学校的资料也是少之又少。

  不过少归少,但也不至于一点儿都找不到。

  KET飞行学校在1930年代面向全球招生,不限性别。

  数据显示,在这所学校提出招生计划的第一年,便有中国籍学生申请报名。但或许是当时签了保密协议之类的原因,就现有资料来看,只能看出那名女学生姓秋,于1934-1936年就读于KET飞行学校,其他信息,一概没有。

  母亲说,更多的,客户也了解不到,毕竟人家只是在日内瓦出生,并不是研究历史的。

  温砚岭向她道了声谢,并让她向客户转达自己的谢意。

  他看了眼学校存在的历史,正好是国内的民国时期。在那个年代,能去欧洲求学的,大多都是非富即贵的家庭。这么看来,秋氏应当是名门之后。

  在那个重男轻女极度严重的社会,能让一介女流出国深造,想必她的父母思想也极其开明,至少是受过西方教育的。那会儿国内开了西洋学校的,无非就那么几座城市。

  温砚岭在脑中列举了几座城市名,想到《海底月》剧组曾在安城取景,他便草率地做了个假设,假定秋氏是安城人。

  秋氏在KET飞行学校就读期间,正好是安城电影发展的黄金时期,也是中国电影的第一个黄金时代。

  选择在这个时间段去欧洲求学,有什么因果关系吗?还是说,只是巧合?

  1937年,中国空军曾奉命对位于安城的R国陆战队进行轰炸,秋氏在1936年于KET飞行学校毕业。那么那场战役,是否有她的参与?

  记得池零露曾问过他安城战役的最终结果,所以秋氏和她有什么联系?

  温砚岭静静地思考着,他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秋氏能和池零露扯上什么关系呢?二者都不是一个时代的,完全碰不着。加上她们姓氏也不同,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他只是想了解池零露,可这些人、这些事未免离她也太遥远了些。

  那池零露又是从什么途径了解到的这所学校和这名飞行员?

  明明它在几十年前就不存在了,早于她出生很久很久。

  还有秋氏,更是找不到丁点儿数据,她又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温砚岭想不明白,恰好这时厉词安给他发来一条消息。温砚岭点开来,是一个名片推荐。厉词安在名片底下备注了朋友的名字,是他那位研究历史的朋友。

  温砚岭当即向其发送了好友申请。

  另一边,秋疏桐看完剧本,正当她百无聊赖之际,忽然接到了夏苒的电话。

  秋疏桐瞬间有些茫然,不知道她打电话来有什么事。犹豫了几秒,才接通她的电话。

  接通的第一瞬间,她便开始后悔了。

  夏苒应当是在某个酒吧鬼混,背景音听来十分嘈杂、刺耳,不断有金属乐冲击她的耳膜,一阵一阵,刺得她耳朵疼。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问好,秋疏桐就忍不住将话筒挪远一些,远离她的耳朵。

  本来还觉着泛起了一丝困意,因为这个电话,秋疏桐瞬间清醒了。

  她主动向夏苒问好,并问她:“是有什么事吗?”

  夏苒过了好久才回她一句:“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

  秋疏桐无奈,耐着心听她下文。

  然而夏苒看起来并没什么正事要说,而且她仿佛很忙,每当秋疏桐提起一个话题,就会有人走过去跟她搭讪闲聊,以至于秋疏桐每说一句,都得等她跟别人聊上半天再回答。次数多了,她也有些不耐烦,想着找个借口挂断电话。

  “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秋疏桐说。

  等了她两秒,正当秋疏桐以为夏苒又被别人牵绊住时,忽听她着急开口:“先别挂!有事,有事。”

  秋疏桐便没有挂断电话,等她继续说。

  又等了几秒,夏苒似乎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那些聒噪的乐声立时消失了。

  接着,秋疏桐就听到夏苒开口说:“我找到钱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