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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画风温馨的同学会,一夜之间险些变成悬疑剧本。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整栋房子都停电了,而且没有信号,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络;管理人明天才会开车过来接人,所以也暂时无法离开,只差一点点,就完美符合推理小说常用的暴风雪山庄背景。

  要不是坐车来时途径了一个村落,她真的会以为他们十个人接下来会开启凶案模式。

  村落离这里不远,或者说小洋房就处于村落的边缘,只是周围房子间隔排得比较开,显得这里只有这么一座独栋。

  理绪记得路怎么走,她粗略算了一下,走路过去最多十几分钟,最多半小时。

  大家打算先让两三个人结伴去村里问问情况,最好能买点吃的东西。

  懂得些电路的人已经先去看过配电房,暂时没看出什么名堂,当然,要是能修好是最好的。

  及川彻也去了,他从配电房回来就有些心不在焉——莫名有些在意,等下想去再研究看看。可他看世礼感冒的样子,又想去村里帮她买点药。

  小洋房里配备的药箱里只有处理外伤和治疗过敏的药物,感冒类的可能是在补给的时候漏掉了。

  他一脸纠结,时不时望向世礼。

  世礼咳嗽两声:“我也去村里吧。”

  及川彻:“可是你——”

  “只是十几分钟的路程,又不是跋山涉水呀,”世礼有时也恨和及川彻的默契,即使分开几年,眼神对上还是能懂他在想什么,“你去了把药带回来是一个来回,还不如我本人直接去,现场把药吃掉。”

  理绪意有所指:“哎呀,那是关心则乱啊。”

  “就这样吧,我和理绪还有川下一起去村里,”世礼语气软下来,“现在我身体也没以前那么差劲了,可以吗……?阿彻。”

  还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像是顺手似的。

  这还是自回国之后第一次听她叫自己的名字,及川彻蓦地有些晕乎乎,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同意了,他们前锋三人组也已经出门了。

  他摸着衣领,似乎还留有世礼指尖的触感,嘴角有些抑制不住的笑。

  去村子里的三人都穿得是防滑靴,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最合适的组合。

  看时间出发时也不过七点过,但对要劳作的村民来说已经算是晚了。

  所以只是走到村子民居边缘,就碰见了几个村民。

  对方一听他们是一条路开外的小洋房来的,就一脸明了。

  “那边屋主是村长的儿子呢,”村民道,“我带你们去村长那边吧。”

  三人对视一眼,倒没想到管理人和村长还有这样的关系,世礼看到理绪的表情,已经预见她要在村长前如何阴阳一通,可真的到村长家听到村长说的话时,理绪早已准备好的投诉已经不合时宜了。

  “谢谢姐姐。”

  世礼接过一杯感冒冲剂,给她调好药的是村长的大女儿。

  “我迟早要修理小弟一顿,”大女儿晴子道,“真的很对不起,是上月我感冒了,他才擅自拿走洋房里预备的药,明明我休息几天也没事的。”

  世礼怎能再怪罪谁,只好一直说没关系。

  晴子给他们做了早餐,又装了些便于携带的食品,当然,这些都有付过钱。

  三人正在桌前吃早餐时,村长慢悠悠地晃过来坐在对面。

  “每到下雪的时候,村子里就很容易没有信号呢,”他说,“可能是信号基站当年修得很草率的原因吧,我还记得当时村子里欠了通信公司一笔尾款,不过嘛,现在要我还我可不干。”

  说罢,他咧出一嘴笑,露出一颗金牙。

  世礼:“……”

  她小口小口喝着感冒药,用杯子的热气掩饰微妙的眼神,就听见一旁的理绪道:“不只是信号的问题,洋房还停电了,你们总要找人维修吧。”

  晴子却道:“我建议客人们今天借住在村子里,等明天我弟弟开车接你们去城里。”

  然后趁村长不注意,悄悄道:“……我会退给你们一天的钱的。”

  话音刚落村长的眼神就瞟过来,晴子立马心虚地站直立正。

  三人:“……”

  这到底是什么奸商父子和一个好心人的组合啊!

  村长点了一支烟:“晴子说的对。我们村子离山也不远,冬天太冷的话,山上有些找不到食物的野兽就会下山——虽然一直都捕风捉影,谁也不知道往年野兽到底有没有光顾过……因为这个说法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嘛,哈哈哈!”

  可他下一秒却敲敲桌子,吐出白烟沉声道:

  “但昨天,有家人储存的冻肉被咬掉了一半,齿痕像是什么尖牙造成的。”

  “我们村子离山不远,那栋洋房就距离更近了。”

  世礼不喜欢烟味。

  她往后坐了坐,从模糊的烟雾中看见村长凝重的眼神,她把话听进去了,心底蓦地也开始凝重。

  旁边理绪还在确认真伪,世礼捂住心口,突生几分不安,可又找不到原因。

  ——好像是错过了什么细节。

  到底是什么呢?

  世礼回忆着前两天在洋房的细节,从炸掉的顶灯开始,到昨晚一起看的雪,似乎没什么异常。

  肉……咬掉了……

  理绪已经在和村长讨价还价,这家伙居然说借住也是要给钱的。

  理绪:“我们十个人至少要住三四家吧,你打个半折,我们就优先住你亲戚的房子。什么?成本?你们就出个被子枕头要什么成——世礼?!”

  世礼突然站起来。

  她脸色发白,乍一看竟然额头上有些了冷汗。

  “那个,拜托,”她有些艰难道,“请问能借下你们的车么?我想先回去确认一点东西……总觉得有些危险。”

  村长说还有一辆拖拉机。

  村长:“但是呢……才加了油……”

  世礼掏出一张福泽谕吉拍在桌上。

  村长:“成交!”

  “理绪,川下,”世礼跟着村长跑出去,“原因路上跟你们说!”

  拖拉机实在不是人坐的,车子一发动大家同频率地抖抖抖,但眼下这已经是最快的交通工具。

  因为启动时所有人陡然跳了一下略显尴尬,村长才悻悻解释道摩托车借给朋友去城里了。

  刚才跑得太着急,世礼呛了一口空气,忍不住咳嗽,但仍然断断续续和理绪川下说明自己的猜测。

  理绪:“你是说可能有野兽潜进洋房里了,还半夜翻了我们剩下的骨头吃?”

  川下:“就算藤原你觉得落在电视机下面的骨头很奇怪,但我想也不至于这么危险……”

  说实话,村长说有野兽的时候他们心里波动都不大,毕竟那是离正常生活很远很远的东西。

  “可是……咳咳,”世礼话说到一半又开始咳嗽,理绪拍拍她的背,“不回去看看的话我很不安……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理绪说,“反正要通知剩下的人收拾行李去村里的。”

  自从有了不妙的猜测,世礼一直都很紧张,等终于到了小洋房门前,她没按捺住冲动自己就跳了下去,手抖输密码开门都输错了两次,深呼吸才勉强把手指冷静下来。

  她冲进客厅,小洋房里一片安静,有几人坐在客厅,有几人不在,有可能是在房间里。

  毕竟没有暖气,太冷了。

  世礼先是松了一口气,可看见这其中的人没有及川彻时又提起来。

  她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及川?”

  “及川?”一花刚想打招呼,看她这么焦急的样子一愣,“他在……诶?”

  一花回头问其他人:“你们有看见及川了吗?”

  “及川……没有啊。”

  “至少没有在客厅吧,说不定是回房间了?”

  这时听到动静下楼的女生道:“藤原,你问及川?我记得他在你们走后不久就去配电房那边了呀。”

  世礼觉得浑身有些僵硬:“……到现在都没回来?”

  一花抱歉地摇头,“对不起世礼,我裹着被子在沙发睡着了,其他人可能也没太注意。”

  世礼转身,挤过理绪身边朝配电房跑去。

  配电房的门没有完全关上,她只是轻轻一推门就全部打开。

  没走两步台阶,她就看见了一摊血迹。

  世礼呼吸一窒。

  她头脑一片空白,一瞬间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似的,太阳穴一阵阵发疼,像是被针刺了进去。

  “阿彻……”

  她先是弱弱地同呓语般叫了声,才大声了一点:“及川彻!”

  世礼几步并做一步往下走,半沉式的配电房要在阶梯尽头左转进去,她没来过,看见水泥封上的墙壁还愣了一下,堂皇地张望好几圈才发现左手边有个门。

  这里没开灯,已经有些阴暗,要按照以前看见这样一扇带着年代痕迹、又纠缠着蜘蛛网的阴郁的门,世礼说不定会犹豫。

  可她一秒也没想,几乎是撞开了进去,吃了一嘴的灰尘。

  来不及咳嗽,她一边往里跑一边喊道:“及川彻!——及川!”

  突然,角落里传来一声回音:“世礼……?”

  是及川彻的声音。

  世礼循着声音往那边跑,却不知道及川彻也正跑过来。

  一个小配电箱挡住视线,转角两人撞在了一起。

  及川彻把世礼抱住,有些疑惑:“世礼?怎么了?”

  世礼挣脱他,来不及放下心,就先上下检查一翻,看到他衣服胳膊上的血。

  世礼捏得他有些疼,可及川彻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很快安慰道:“是不是以为门口的血是我的?吓到你了?”

  “你……没事?”

  及川彻连忙证明:“没事没事!”

  “那血到底是什么?”

  “说来话长,是小动物的——”眼见世礼的神情又开始紧张起来,及川彻语速极快道:“是幼崽!狼的幼崽!你放心,母狼不在这里!”

  坏消息是真的有野兽,好消息是“野兽”只是幼崽。

  心情大起大落,世礼一瞬只觉得浑身无力,她脚一软就被及川彻扶住了。

  却没想到及川彻也摸到了一手血,仔细一看是她手臂一侧被刮破,上面还有些沙土的脏污。

  这下着急的变成及川彻:“怎么回事?痛不痛?”

  他问了,世礼才发现自己手臂受了伤。原本没注意的伤口忽然开始痒痛起来。

  她半靠在及川彻身上,盯着伤口,颤抖的几息之间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像是要把刚才所有的情绪都发泄,有种可怜的茫然。

  “可能是刚才跳下车的时候……”世礼回想不起来,她几乎是逻辑短路了,“好痛,怎么会这么痛……?我……”

  她呼吸开始急促,头一两秒,两人都没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但刻在基因里的记忆被触发,他们的脑子里同时闪过一个判断——

  被诊断为几乎痊愈的哮喘,发作了。

  此时世礼已经发出模糊不清的喉音,像是漏了气的管子。

  “好、好痛。”

  久违的发作来势汹汹,窒息笼罩在她的头顶。

  她哭喘起来,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着急又害怕。

  “我没有药——!喘不过、喘不过——”

  急切的,像是求救般的声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别害怕,世礼,别怕。”

  及川彻竟然异常冷静,他说:“有我在。”

  他冷着脸,抱起世礼往外跑。

  在跨上楼梯时,他刚好和追过来的人撞上,刷啦啦的一群人,细数一看居然都过来了。

  他们以为真的发生什么事情,手上还拿了从杂物间找到的锄头、拖把还有平底锅什么的——虽然的确是有事发生。

  及川彻把世礼交给川下抱着,转头就冲进小洋房。

  理绪在背后喊着:“喂——!”

  及川彻没听见,他几近是爆发出最大的力量。

  在跑出去的一瞬间,及川彻甚至有种幻觉:

  他现在不是在东京郊区某个近山的村落里,季节也不是在下雪的冬天。

  万籁俱寂的冬日的空气不该有什么气味,可他的鼻尖蓦地闻到了熟悉的撒隆巴斯喷雾剂的味道,千锤百炼打磨的躯体变得青涩,就连耳边居然有自己对着乌野那个小不点说“放马过来”的、干涩的狠话声。

  打开房间门时,及川彻又开始恍惚,他眼前出现了高中三年级最后一颗没能救起来的球。

  球在眼前,角度不再刁钻,伸手就能接到。

  及川彻还能记起那时有一点汗掉进眼睛里,有些疼。他反射性的眨眼,呼出一口气,进门、找到行李,颇有目的的翻找起来。

  直到在斜跨运动包内胆里摸到一个L型的东西,及川彻拿出来,上面的气罐印着——

  “沙美特罗替卡松吸入气雾剂”。

  他一边往外跑,一边手上猛烈摇晃,又故意喷出几次气雾,这个药第一次用的话,总是很难按下去。

  随着脚步落向地面,那颗幻想的球也落了下去。

  及川彻没回头,这一次他能补救回来。

  世礼意识清醒时,发觉自己已经在医院里。

  ……而且手被人握住了。

  疲惫艰难地抬起头一望,看见了趴在病床前睡着的及川彻,一颗栗子头埋在手臂里,背部有规律地起伏呼吸。

  不过这点微弱的动静还是把他惊醒,他半睁着眼睛抬起头来:“……世礼?”

  看见她望着自己,及川彻下意识要站起来去按呼救铃。

  世礼把他拽住——虽然那其实只是很小的力气,但及川彻还是顺从了。

  他坐下来,摩挲她的手,好像这样就能让她更暖和:“怎么了?”

  “没事,我应该好了,我的身体我知道,”世礼虚弱道,“我们能不能先聊聊?”

  及川彻说:“好。”

  世礼先是问现在是多久了,然后是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是同学会过后第二天凌晨,”及川彻说,“你昏迷了一天多,不仅是哮喘发作,还有低血糖的原因。”

  “天草和有马在这里和我一起陪着的,只是她们今天要去上班,我就让她们先回了家。”

  她记起来,在村长那儿的早饭只吃了几口。

  “至于野兽……”

  及川彻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那天早上第一次去配电室时我就问到了有些奇怪的味道,第二次去详细检查看看,就发现角落不太引人注意的线被咬断了,然后我在配电箱里面找到一窝小狼。”

  配电箱的金属门本来就有点变形,估计它们就是从这个缝里钻了进去。

  门被强制扭开的声音把它们吓到了,纷纷逃走,有一只在挣扎的时候撞上金属门的尖角,流了好多血,跑到台阶的地方及川彻才把它抓住。

  其实及川彻也回过别墅——去拿急救箱,但估计大家都干着自己的事,没在意他的活动。

  世礼找他时,他正在里面为小狼崽处理伤口。

  母狼可能是出去寻找食物了,村长后面等有信号之后,打了动物救助会的电话。

  “这样啊,”世礼心有余悸,“那你呢?”

  及川彻一愣,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什么?”

  世礼看着他:“我说,那你呢?你现在打算是什么?”

  “我啊……。”

  及川彻低下头,躲过她的目光,语气有些勉强:“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是为了同学会回来的。回得急,老妈那边我也没说……接下来的话,可能等你出院,我就买最近的一趟飞机回阿根廷吧。剩下还有将近一个月的假期,就当在那边休息咯。”

  世礼看到病房墙边一架小床:“晚上就睡这?”

  及川彻循着她的方向看过去,点头:“就睡这,凑活一下。”

  世礼:“我住院几天,你就在这里睡几天。”

  及川彻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答道:“嗯,是啊。”

  世礼:“你看见我的包了吗?”

  及川彻说放在柜子里了。

  她让他拿出来,然后拉开拉链,找到一个单独的小包,上面还印有“IDOLISH7”的字样,及川彻问这串英文是什么意思,世礼说:“不重要。你打开里面,中间夹层里的东西拿出来。”

  及川彻乖乖照做,清脆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串钥匙。

  世礼见他成功,放松下来躺回去,她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可眼皮下的眼珠却在乱动。

  “……那是我家的钥匙。”

  她轻轻道:“我家是二居室。钥匙你拿着,不介意的话,这一个月就暂时睡在客房吧。”

  想要写出一种过去了就过去了的,现在的能抓住的之类……的感觉!>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