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攻略冥王后我怀崽了【完结】>第48章 ◎“苌舟,怕吗?”“不怕。”◎

  青毓捧着苌舟的头, 吻了过来,推着苌舟贴近宫墙。

  唇齿被人扫过,激起一丝涟漪, 青毓的传音在此时渡了进来,“别出声, 会被人发现。”

  宫人的脚步声很轻,此时此刻苌舟注意力全在青毓身上, 那种细微的脚步声他根本无法分神去听,只听得宫人议论之声戛然而止。

  快要经过青毓和苌舟这处时,青毓侧了侧身, 彻底将苌舟挡住。

  宫人们纷纷低下视线,不敢去看,脚步声愈发轻了。

  纠缠还在继续。

  青毓指腹往后, 按着苌舟的后颈, 逼得苌舟仰起头, 脖颈绷成一条细弦, 被迫在这一记深吻下……

  苌舟身上开始乏力, 他的意识被这个吻搅乱了,迷迷糊糊的,既舒适, 又有些生气。

  冥王到底从哪学的这个招数?

  可恶!

  苌舟快要不能呼吸,意识只清醒了一瞬,无力地推了推青毓, 却像是欲拒还迎。

  走了吗?

  青毓神识散开,清晰地看见宫人越来越远, 很快拐入尽头, 看不见了。

  青毓传音:“没有。”

  苌舟已无法思考青毓这话的真实性, 他的后颈被青毓指腹摩梭着,唇齿又……

  两面生香,热度难耐。

  不知过了多久。

  青毓才放开苌舟。

  苌舟昏昏沉沉的,眼中尽是迷蒙,软软地靠在青毓怀里喘息,缓了一会,却缓不过来。

  青毓指尖凝聚着灵力,轻柔地给苌舟顺气,又按揉了好一会,苌舟这才恢复。

  终于看清了眼前景象。

  可看清之后……苌舟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脸颊通红,立时推开青毓,转身往宫门的方向疾步行去。

  苌舟没注意到,一向看着清心寡欲的冥王,此刻已然不能再清心。

  青毓眼中晦暗,长出了一口气。

  “真是……”苌舟走出很远一段距离,跺了跺脚,却始终消除不了衣物之下的异样。

  他羞愤地揉了揉自己的头,气得直磨牙,“明明知道有人经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怎么能……万一被人发现呢?而且我还……啊啊啊!”

  苌舟抓狂,他完全想不起来先前在跟青毓争执什么,他只知道,青毓不过用了一个吻,他就心绪全乱……居然!

  “不行!”苌舟捂着心口,“我得吹吹风冷静一下,什么都别想!”

  苌舟口中默念了不知道多少遍“静心”,直到走出宫门,又在原地转了好几圈,任风吹了又吹。

  他的心绪才平静不少。

  ……同时消去了异样。

  宫门那头,青毓停在原地,也不好过,这是施术都无法平息的潮涌。

  何况是他自己挑起的。

  好半晌,青毓方才转身,施术去寻苌舟所在。

  苌舟往远离宫门的方向走了走,过了片刻,见青毓跟了上来。

  二人默契地安静了一会,谁都没有先开口。

  青毓向来话少,苌舟则是因为窘迫。

  不过这样的安静,反倒让苌舟不自在,愈发尴尬了。

  苌舟不得不说些什么缓解一下。

  “对了青毓,你适才在皇宫见到上官榆,不觉得他很可惜吗?以他的心性,如果能飞升就好了,一定会造福百姓,但他已经死了。”

  至今,苌舟都不知道上官榆因何而死,若真要论的话,上仙界对上官榆的死也有疏忽的成分在。

  分明两百多年前就能飞升,竟拖到前些时日,苌舟才知晓上官榆已死的消息。

  若是那时苌舟收到奏报,能早些与青毓提及,兴许一切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苌舟的语气不甚舒缓,青毓脚步慢了下来,轻声道:“世间疾苦,不止他一个。”

  这算是安慰吗?

  苌舟听不出青毓话中的情绪,低落的心情好歹被这一句话岔开了,轻哼,“是啊,冥王大人见多识广,肯定见过不止一个上官榆,不像我,见不得这些。”

  苌舟抿了抿唇,他现下总算体会到以前施詹说的那句,地府中人希望冥王冷清冷心了。

  “不过你这样说并没有错,你如果对待凡人也像我一样心软,那今日一个上官榆,明日一个上官榆,说不准你会打破地府规则,创下先例将上官榆度化呢?”

  地府的规则既然定下,便有他的道理,青毓一个人的灵力终究有限,度化一人能做到,那度化万人,甚至百万人,青毓如何做得到?

  “世间悲苦,多是些我没见过的,兴许你谨守规则,能挽救更多的人。人间之事,辖管起来我不如你,就按照你的规则吧。”

  苌舟忆起从前,他总是不能理解青毓,身在上仙界时,他听到冥王的传言,大多都嗤笑便算作罢,如今想想还有些忏愧。

  “昔日我竟想强开轮回,全了王公子的心愿,不管我为了什么,因一己之私便想要改变凡人的命数,殊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是太天真了,我如今懂了,也能理解你的做法,就是……不知道这样的理解,你还需不需要?”

  “苌舟。”青毓停了下来,“像你,并非不好。仁义,是大道。”

  嗯?

  苌舟的心绪豁然开朗,他歪着头,笑得明媚,“你是在夸我吗?”

  苌舟沿着青毓转了一圈,惊奇道:“今日的太阳莫非是从西边升起的?冥王竟也会夸人了?”

  青毓握住苌舟的手,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免得苌舟转晕了。

  苌舟在青毓怀中趴了一会,忽然又开始想念被青毓抱着的感觉。

  冥王现下,就算有内伤也该痊愈了吧?

  要不抱一抱?

  苌舟抬眼,眉眼一弯,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太阳……

  这!

  太阳还真是从西边升起的!

  这么打脸吗?

  等等……不对啊,他们出皇宫的时候都过了午时,太阳为何还会升起?难不成又是时间变化?

  苌舟还没想明白,忽然——

  古老而悠远的钟声传来,震得大地哀鸣,苍穹呜咽。

  身后的皇宫祭出白帆,有宫人忍着哭声高喊:“国主,驾崩了!”

  什么?

  什么崩?

  惊诧之事一桩桩砸了过来,苌舟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可置信地向青毓确认,“青毓,你听见了吗?宫人说的是什么话?我们适才见了上官榆,他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

  苌舟话未说完,青毓的面色凝重起来。

  眼前风云变幻,初生的太阳升起又快速落下,白日与黑夜交换,最终定在晴空万里。

  却是一轮明月诡异地挂起,与太阳分处城内两端。

  青毓来不及与苌舟解释什么,拦腰将苌舟抱起,往城门的方向跑去。

  青毓没用灵力,甚至都没施术,跑得虽急,但始终顾及着苌舟和孩子。

  怀抱一如既往地舒适。

  苌舟心中却涌上浓浓的不安。

  他能感觉到青毓此刻很紧张,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可既然如此紧张,又为何灵力和术法都不肯用?

  他想问清楚原因,又怕青毓分心,不得不将话全都咽了下去。

  很快,青毓抱着他跑到了城门。

  “苌舟……”青毓将人放下,张了张口,好似要交代什么。

  破城而入的大军打断了青毓的话。

  在苌舟身后,从未开启过的城门此刻突然打开了。

  可那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只因城门打开后,数万名敌军铁骑自城门踏了进来。

  苌舟听到了敌军的呐喊。

  他转过身,靳国的旗帜从他面上飘扬而过。

  眼前是成片的铁骑。

  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分外明显,苌舟来不及反应,还以为那些铁骑要从他身上踏过。

  而下一瞬……

  数万敌军铁骑穿过了苌舟和青毓的身体!

  苌舟能听到声音,却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他和青毓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像是个名副其实的观望者,那既不是幻象,也不是亡魂。

  是场景重现。

  这是在重演昔年,羟国被灭的悲剧!

  苌舟此刻才意识到,两百多年前,并没有他和青毓存在,羟国那时,根本没有查出来所谓的奸细。

  于是国主驾崩,同一日,靳国得到消息,敌军铁骑踏入,羟国无法应对如此紧急的情况,没了上官榆,部署全乱,百姓遭屠。

  旦夕之间,羟国被灭,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可苌舟依旧不明白,这些是两百多年前的事,如今的亡灵城,苌舟和青毓已经改变了历史,他们二人被困亡灵城,为何梓狐还要重演当年的悲剧?

  梓狐这种人,极端偏执,他要做一件事,一定有他的目的……

  耳边响起兵刃交接的声音,苌舟心底浮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但他完全不敢验证,他指尖开始发抖,几乎是咬着牙,才压下自己心中的慌乱,勉强维持镇定,转身向青毓伸出手。

  “青毓,城门开了,我们可以离开亡灵城了,你跟我走吧。”

  青毓没有动作。

  他安静地站在原处,也不出声,就这么看着苌舟,好似要将此刻苌舟的模样记下来,刻在脑子里。

  一笔一画地描摹着。

  苌舟心间抖了抖,很疼,升腾起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他步子很缓,走了许久才走到青毓面前,分明二人只隔了很短的距离。

  他无法抑制地发抖,抓住青毓的手就要往外拉,“青毓,你别这样,城门好不容易打开了,你不要愣在这里,你跟我走吧……”

  说到最后,苌舟眼眶通红,已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落下泪来。

  青毓很想替苌舟擦一擦眼泪,但他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苌舟,你一直问我,如何离开亡灵城,其实有一个办法。”

  “亡灵城终会迎来转折,转折那一日,城门就会打开。”

  代表着亡灵城转折的,就是亡灵城中时间流速的变化,一旦时间加速,便预示着转折将要来临。

  “今日,你可以出城了。”

  “我不要一个人出城,我要你跟我一起走!”苌舟试图去掰青毓的手,可是不管他怎么掰,青毓始终纹丝不动,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缠住了。

  苌舟用尽了力气,掰不动青毓的手,他就开始扯青毓的衣襟,可是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有!

  苌舟终于崩溃,掩面哭了起来。

  “苌舟,你说过,不会为我哭的。”

  青毓被亡灵城牵制,浑身灵力都被束缚,在血脉中炸开,疼得细密,却比不得他看着苌舟哭更为心疼。

  他费力地挪动指尖,调出一丝灵力,幻出结界包裹住了苌舟,将那个他想永远记住的人驱离他的身边。

  “苌舟,走吧。”

  “我不要!”苌舟放下手,看清眼前的结界后忍不住摇了摇头,“青毓你这个混蛋!你说过不骗我的,你骗我!”

  苌舟拍打着结界,却无法阻止结界移动,“你早就知道你无法离开亡灵城,所以你不告诉我,你想自己承受这一切……青毓,你身为冥王,却连这么简单的利弊都分不清,你枉为君王!”

  在亡灵城这件事上,苌舟太相信青毓,他觉着青毓如此淡然一定是有破城的方法,再不济,就算毁了亡灵城,青毓也不至于将自己困在里面。

  可是苌舟想错了。

  他低估了青毓对他的喜欢。

  任由苌舟怎么骂,青毓都无动于衷,他淡淡地看着苌舟,或许是想开口,可施展灵力过后,他被亡灵城牵制得更严重了。

  耳畔城内百姓哭嚎声不断,顷刻间又转为铺天盖地的怨气,怨气自天际而来,如同枷锁,一道接着一道将青毓往亡灵城深处拉。

  青毓徒手劈开一道怨气,却不防数道怨气同时袭击,缠住了他的手脚。

  青毓叹了口气,没有多少抵抗的力气,就连此前已经掩盖,掌心的伤痕,和背后的血痕,也一一浮现了出来。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骗你,苌舟,抱歉。”

  青毓的声音很疲惫,他在亡灵城中撑了这么久,如今见到苌舟即将出城,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他垂下了双手,放弃了抵抗。

  “等一下!停下!”苌舟被结界驱离至城门处,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城门,很快,半个身躯也出了城门。

  他疯狂捶打着结界,眼中的亡灵城再次发生变化,那些怨气成倍增加,雾气越来越浓,一时间亡魂与鬼魂痛哭,那些怨气竟然快速转化为了阴气。

  这一座昔日在苌舟看来安宁祥和的亡灵城,被阴气笼罩,终于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鬼城。

  而身处大量阴气之间的青毓……

  他突然狠狠地皱着眉,咬紧了牙关。

  “我可以告诉仙尊一个秘密……仙尊知道,地府为什么不接纳亡魂吗……阴气若是急剧增加,他们反而会很痛苦,冥王,也是一样的……”

  梓狐的话浮上心头,苌舟捶打结界的动作顿住了,他忽然明白了。

  困住亦或是牵制冥王并不是梓狐最终目的。

  梓狐想要青毓死。

  只有冥王死去,地府没有冥王坐镇,那些亡魂依托鬼魂之身,才能确保不被发现,也只有冥王死去,大量的灵力散开,才能在瞬间完成亡魂与鬼魂的融合。

  地府不愿意接纳亡魂。

  没关系,梓狐会逼着地府接纳亡魂。

  只有这样,上官榆才能活过来。

  而青毓……又是在什么时候明白这一切的呢?

  “在进入亡灵城之前?”苌舟苦涩地笑了笑,思绪变得无比清晰,他不再做无谓的挣扎,抹了抹脸上的泪,取下自己发间的发簪,往结界上狠狠戳了上去。

  青毓早就做好了坦然赴死的准备,只希望苌舟能在他最后的庇佑下平安回到上仙界。

  可苌舟偏不!

  发簪刺入结界的瞬间,发簪的灵力与结界碰撞,下一瞬,发簪的结界碎了,驱离苌舟的结界也同时碎裂开来。

  苌舟踏过结界碎片,毅然决然地往阴气最中央的青毓走去。

  他主动拥住了青毓,这一次,跟以往任何时候的心境都不一样。

  “只是为了万中之一的可能性,你就要进入亡灵城中赴死,梓狐说我是你的弱点,这话果然没错。”

  “苌舟……”青毓艰难出声,“你不能……”

  “我不能怎样?”苌舟拥紧了青毓,“就允许你为我赴死,不允许我为了你留在亡灵城吗?”

  “我现下没有发簪的结界了,梓狐立下的誓言,护的是我,即便不用灵力,我也可以单方面解除,所以青毓,如今我跟你一样,也会被这些阴气所伤。”

  苌舟将头埋在青毓肩上,这一刻拥着青毓,他前所未有地心安。

  不管前路如何,死也好活也罢,他愿意与青毓共同面对。

  “你说过的,会护着我,我如今就在此处,我跟孩子都在你身边,你如果死了,我和孩子也会死,生死关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要不要救我?”

  从容赴死又怎样?

  没关系的,大不了一起死。

  青毓不敢赌的,苌舟来赌,苌舟来赌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苌舟承认自己是青毓的弱点,但谁说弱点无法变成坚不可摧的盔甲?

  “苌舟……”青毓痛苦地皱着眉,眼前视线不清,却已依稀看见苌舟的衣物被阴气割裂了一角,再这么下去……

  青毓猛然攥紧了指尖,拼着一丝力气,伸手自虚空中执来一把纸伞。

  风铃声响起,纸伞被青毓推开,大张着笼罩在他和苌舟之上。

  凭借着纸伞的灵力,他终于挣脱手腕的束缚,将苌舟拥在身下。

  这样的反抗,引起了亡魂怨气的不满,转换为阴气的速度愈发快了,陡然增加的阴气将青毓背脊压得微弯。

  他却坚持着没有倒下去。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倒了,苌舟和孩子也会受伤。

  “苌舟,怕吗?”

  青毓嗓音嘶哑,像是被什么侵蚀过,苌舟很心疼,眉心轻柔地蹭了蹭青毓的下巴,坚定地道:“不怕。”

  “好。”青毓艰难地喘息,“待会,闭上眼,什么……都不要想。”

  苌舟整个人缩在青毓怀里,尽可能地不让青毓分神,很轻地应了一声。

  苌舟闭上双眼的那一刻,青毓将笼罩在上的纸伞反手往上推,再次调用出一丝灵力,在纸伞到达亡灵城上空的时候,突然发力,用灵力击碎了纸伞。

  风铃碎裂的尖锐之声几乎要穿透耳膜。

  随之而来,是大量的灵力释放。

  那些灵力与碎裂的风铃一道涌入上空,在苍穹之上炸开,犹如爆发出一朵绚烂的烟花,将分处城内两端的月亮和太阳的光芒都比了下去。

  苍穹的结界承受不了如此炸裂的灵力。

  一点点,出现了裂缝。

  裂缝越来越大,紧接着,亡灵城的结界彻底碎裂开来,处于城中的亡魂怨气被顷刻间冲淡,阴气涌向四面八方。

  青毓的束缚彻底解除。

  与此同时,苍穹的碎片落下,混合着残破风铃和结界碎片,不住地往下掉。

  苌舟闭着双眼,也就没有看到,在这些东西掉落之时,青毓将他护在怀里,挡去了所有。

  碎片砸在青毓背上,将原本的几道血痕砸得更为血淋淋,甚至添了新的伤口。

  亡魂痛苦的嘶喊与哀嚎声响起。

  青毓捂住了苌舟的耳朵,低下头吻了吻他额间,传音:“没事了。”

  苌舟劫后余生地睁开双眼。

  恰在这时,亡魂的声音减弱,青毓松开了手。

  “不要!”

  梓狐尖利的喊声引去了苌舟的注意力。

  苌舟定睛一看,此刻他身边哪还有什么亡灵城与亡魂?有的只是一片荒凉,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这里是羟国,却不是曾经百姓安康的羟国,而是两百多年后,连旧址都无法遗留下的羟国。

  梓狐疯狂地往不远处跑去,那里他缔造的场景重现还在继续。

  任由梓狐发了疯地使用灵力,也阻止不了亡魂怨气的冲淡和鬼魂离体,不过片刻,那些本该与亡魂融合的鬼魂从亡魂体内脱离开来,被四面八方无形的力量吸引,逃离了这片土地。

  那些鬼魂本就不是已死之人,现下离魂多日,也该回到凡人体内了。

  青毓破了亡灵城,亡灵城毁去的同时撕裂了特殊空间,如今没有特殊空间,又没有亡灵城,三千七百九十九名亡魂,消散已成定局。

  “啊!”梓狐多年来的谋划土崩瓦解,他不甘心地嘶吼着,显露出真身,往场景重现之中,上官榆所在之地飞奔而去。

  苌舟望见一个虚幻的身影。

  分明是场景重现,苌舟看向那个身影时,却像是被什么附了身,刹那间,他恍惚与那道身影连通了五感。

  他看见了羟国国破那一日的场景。

  彼时,上官榆受天命传召飞升。

  天命昭他为国为民,累有功绩,特许入上仙界,擢升仙君之位,此后仙途顺遂,万事无忧。

  他感应天命,魂魄从身躯抽离,游离在羟国上空,他本该毫不迟疑地离去,耳畔忽然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他回过头,于苍穹之上遥望渺小臣民。

  靳国的兵马已经踏入城中,城中防线一溃再溃,许多人都成了刀下亡魂。

  他看见周嶂在敌军闯入食客楼的那一刻,跑向后方,连捏泥人的工具都不要了,一心去拿最为珍视的彩塑泥人。

  那个彩塑泥人,上官榆记得,上官榆曾夸过那彩塑泥人好看,所以周嶂送给了他一个,另一个,周嶂一直收着。

  最得意,也最珍视。

  就在周嶂终于拿到那个彩塑泥人,往后方的小门撤离时,敌军铁骑冲了过来,于马上挥刀,砍掉了他的手。

  彩塑泥人随之掉落,碎了一地。

  周嶂的血溅在碎片上,不甘心地圆睁着双眼,彻底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金掌柜带着妻儿在街巷一角。

  今日食客楼难得休沐,他本想与妻儿好好逛逛。

  金夫人方才出了月子,这一逛恍如隔世。

  马蹄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金掌柜是第一个听到马蹄声的,他下意识就推开了金夫人和孩子。

  金掌柜,上官榆也记得。

  前任国主增加赋税,百姓苦不堪言,上官榆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下调赋税,更改了赋税制度。

  那时金掌柜作为受益者,曾在他出行时大喊着感谢国主,说是更改的赋税制度让食客楼度过了难关,才不至于开不下去。

  金掌柜与妻儿,原本该是十分和洽的……

  此刻金掌柜被敌军斩杀,他最后一刻推开的妻儿,也被迎面而来的敌军铁骑踩在马下。

  鲜血蔓延。

  金掌柜不甘心地看着妻儿惨死于敌军手下。

  靳国兵马随之涌入官府。

  官差奋力抵抗,其中就有李大人。

  起初只是小部分敌军往官府这处而来,李大人尚且能抵挡得住,后来,敌军斩杀百姓后,越来越多的敌军往官府集结。

  李大人自知无望。

  他望着远处的敌军,将身旁的小官差们全都推开。

  “走啊!”李大人撕心裂肺地喊着,用他的身躯,为小官差们挡下了敌军的铁骑。

  小官差们哭着往官府外撤离。

  可到处都是敌军。

  撤不了了。

  李大人最后一眼,眼睁睁看着跟了自己多年的小官差们,被敌军当胸击中。

  倒在血泊中。

  死不瞑目。

  “啊啊啊!”

  痛苦的惨叫声仍在继续。

  上官榆不忍再看了,他闭了闭眼,眼眶中嚼着泪水。

  那一刻,仙君心软了。

  上官榆放弃了飞升,他不再听从天命离开羟国上空,而是选择在原地散尽了自己的魂魄,以自己的魂魄之力,护下那些怨气冲天的亡魂。

  漫天的魂魄碎片自苍穹落了下来……

  苌舟眼含泪水,在那一刻彻底绷不住,泪流满面。

  他一直不明白上官榆如何死去,他猜到了以上官榆的心性不会被战场亡魂侵扰,却没猜到,上官榆是自己结束了生命。

  他放弃了仙途,宁愿散尽魂魄,也要护下这些亡魂。

  三千七百九十九名亡魂,在他的庇护下,得以撑到如今……

  将近三百年。

  现下,那些亡魂就要消散了。

  苌舟于心不忍,他惊觉,自己此刻的心情竟比梓狐差不了多少。

  忽然,他眼前出现了一道亮光,淡青色的灵力自苌舟身旁划过,投向那些亡魂消散之处,笼罩了即将消散的亡魂,如同久旱逢甘霖。

  亡魂的哀嚎停止了。

  苌舟不由得转过头,身后的青毓面色如常,抬起的手还未放下,正在往前方输送更多的灵力。

  “你这是在……度化亡魂?”

  看到上官榆记忆的不止苌舟一个。

  上官榆的魂魄附在亡魂身上,在最后一刻,他仍在为这些亡魂求救。

  他将青毓也拉进了羟国被灭的那一日。

  他想让冥王看一看那日他所感受的一切。

  彼时,他再次问出了亡灵城中那个问题。

  “战火来临的那一刻,能不能,让我的子民,别那么痛苦地死去?”

  冥王身处地府深处,曾经战火连绵之时,他端坐主位,也恍惚听到了人间传来的呜咽之声。

  奈何桥上,不断涌来鬼魂拥挤推搡的声音。

  那年人间战乱,一夕之间数十万人,甚至数百万人死去,不仅是亡魂,地府的鬼魂数量也急剧增加。

  施詹说冥王没有情,不会对任何凡人心软。

  其实不是的,青毓曾经心软过。

  在羟国覆灭的那一日。

  亡魂清点,这不是地府的规则,地府从来不接纳亡魂,所以根本不会对亡魂进行清点,是青毓,第一次打破地府规则,派出百官,前往人间清点亡魂。

  施詹,只是恰巧做了清点羟国亡魂之人。

  青毓可以打破地府规则一次,也可以打破地府规则第二次。

  地府没有度化亡魂的先例,但今日,他便度了这三千七百九十九人。

  灵力的光芒越来越盛,淡青色的灵力浓稠成了墨青色,那些亡魂逐渐从半透明的虚影,变成了四肢俱全的鬼魂。

  “三千七百九十九人。”苌舟一一看了过去,一人未少。

  那些亡魂失去意识,怨气徒增两百多年,在亡灵城中循环往复,今日终于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们在灵力光芒中齐齐跪地,呼声震耳欲聋:“多谢冥王。”

  光芒褪尽后,自那些人中间走出来一个人,平息烟尘,一身白衣温润如玉。

  他冲青毓行了羟国的最高礼仪,声音平缓且温和,“羟国国主上官榆,替羟国臣民,多谢冥王开恩。”

  君子世无双,上官榆当得起这五个字。

  青毓撤去了灵力,灵力回撤时一扫,轻托起了所有人,同样的,青毓稍稍颔首,他给了上官榆回礼。

  敬上官榆承受魂魄散尽的痛楚,护下这些亡魂将近三百年。

  三千七百九十九人整整齐齐地站在这片先前荒凉的土地上,增添了几分人气与欣慰,好似,昔年的羟国又回来了。

  而这样的情绪之中,有一人颤抖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上官榆?”

  那厢,梓狐收起了真身,他迟疑地站在所有人之后,眼神却死死盯着最前方的上官榆。

  这对上官榆来说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声音,他转过头,只见到一个残影。

  梓狐在看到上官榆面容的那一刻,猛然向上官榆飞奔而来,又在近前忽然想起,自己已然不是纤雪狐之身,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跳入上官榆怀中了。

  上官榆发丝被风扬起,他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很陌生。

  从未见过。

  “你是?”

  梓狐声音愈加颤抖,“我是梓狐啊,你忘了吗?”

  “是那只小狐狸?”上官榆温和地笑了笑,“原来,你幻化成人形,长得这么好看。”

  上官榆第一次见如此模样的梓狐,从前那个在他怀中的小狐狸长大了,他习惯性地去顺狐狸毛,最后手顿在半空,改为揉了揉梓狐的头。

  “我这些年,魂魄散在臣民身上,并非一无所知,我感觉到有一个人,建造了一座城,将他们都带了进去,在城内的许多年,他们似乎过得很快乐……那个人,是你吗?”

  “是我。”梓狐第一次真切地握住上官榆的手,和他想象中一样有温度,他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那一年羟国国破,梓狐亲眼见到上官榆死去,最后落得个散尽魂魄,不得往生的结局。

  从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不管以后面对什么,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复活上官榆。

  行善百余年,自凡尘飞升,便是第一步。

  他在飞升时留了后路,成为仙君后,用术法恢复了自己在凡尘的记忆,之后他去帝君面前哭诉,哪怕毁去仙骨,也要进入地府。

  为的就是带走鬼魂,将亡魂替换出来。

  罗酉也好,林稚也好,全都是他为了复活上官榆,布下的棋子。

  “这些年,我,我总是为你不值,你曾经庇佑了整个羟国,那么多人,可是羟国被灭之后,他们死的死,轮回的轮回,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人记得你的名字……”

  就连罗酉和林稚,昔年受上官榆照拂颇多,最后,也是选择遗忘凡尘记忆,成了鬼差。

  “只有我,我日日夜夜都在念着你,上官榆,我等了你两百九十一年……”

  梓狐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上官榆也有所触动,他捏了捏梓狐的耳朵,以前,这是梓狐最喜欢的动作了。

  “小狐狸,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的名字是我起的,在我身边待了很长时间,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愿是什么?我不在乎被世人遗忘,只要后世安康,不记得我也没关系。”

  “旧史之中,能有多少英雄豪杰名垂青史?这些于我,不过是浮名。倒是你啊小狐狸,你应该知道,我不希望拖累任何一个人,于臣民是如此,于你,也是如此。”

  上官榆指尖稍移,在梓狐眉心轻点,好像这样便刻了一个章。

  他缓缓收回手,柔和地望进梓狐眼中,“你说你等了我两百九十一年,这么长时间,一定很难熬吧?”

  “放过自己吧,梓狐。”

  梓狐视线被泪水模糊,却执拗地盯着上官榆的动作,他看了上官榆许久,最终无力地笑了笑。

  “你总是为他人考虑,在你心中,名利都不重要,你有你的臣民,你的国家,你的担当,可是上官榆……我只有你。”

  梓狐眼泪止不住地流,他想抹去,好好看一看此时活生生的上官榆,却没有办法,“你希望我放下,那我就听你的话,我放下这一切,不再为了执念而活,我会承担所有后果,只是……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忘了我?”

  梓狐无法预料自己的结局,他不惧死,惧怕的只有一件事——他怕上官榆忘记他。

  今日过后,上官榆兴许会再次飞升,又或者进入轮回,但无论哪一种情况,上官榆的记忆都会被洗去。

  从此以后,上官榆不会再记得他。

  这将是对他最严重的惩罚。

  还好,上官榆没有拒绝他,“我答应你。”

  上官榆的声音像是有着某种力量,此前苌舟在亡灵城中,便曾被上官榆引得走了神。

  苌舟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他往青毓身边靠了靠,青毓施术时,不知为何离苌舟远了一些,苌舟后退几步才碰到青毓的肩。

  “青毓,现下没事了,这些鬼魂你要让地府中人领回去吗?”

  青毓张了张口,却奇怪地停顿了一下,“已传信地府,不久,鬼差便至。”

  “你什么时候传的信?我怎么不知道?”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苌舟现下更希望青毓能好好休息。

  “破了亡灵城,又度化那么多亡魂,你一定很累了,你现下不要施术了,也别动用灵力,什么都别做,就等着地府中人前来,将我们带回地府。”

  苌舟面对着青毓,踮着脚,捧着青毓的脸,难得深情,“回地府之后,你最重要的事就是静养,不管闭关多久,地府之中,我都替你扛着,梓狐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来处理。”

  “嗯,还有上官榆,我也会安置妥当,总之,什么事情都不用你管。”苌舟主动贴着青毓的面颊,轻轻地吻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不搀任何别的心思,主动吻了青毓,他想来还有些羞涩,面上轻微发烫。

  “你能为我破了亡灵城,我很高兴,我仔细想过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以后,以后……”

  苌舟急切地想跟青毓说些什么,但到了这时,他有些说不出口,算了,等过段时间,青毓修养好了,再告诉青毓也不迟。

  青毓伸出手,按着苌舟眼角。

  苌舟今日哭得太多,睫毛都沾着泪,脸上泪痕未干,瞧着可怜兮兮的。

  青毓替苌舟擦了擦眼泪。

  苌舟这才注意到,青毓的动作很缓慢,不是那种刻意的缓慢,反而像是没有力气,强撑着的缓慢。

  青毓神情毫无波动。

  苌舟却莫名地心间一紧。

  下一刻,青毓的动作停住了。

  苌舟只来得及在青毓倒下前碰到青毓的发丝……

  “青毓!”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vb更了个小段子,大家可以去康康呀~(这章有点子严肃我感jio,急需小段子补补糖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