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久安【完结番外】>第198章 喜不喜欢

  时值傍晚,霍骁终是打算休憩一回,以迎明日呼月涽伤愈出战。临了袁峥告退之时,霍骁出于意料地抓住了袁峥的肩头,平直地看着他,道:“我见你总也心不在焉。”

  袁峥听他没用“本帅”二字,况四下无人,便也稀松平常地答道:“霍大哥多虑了。”“我深知你伤得不轻,本该让你歇口气,可如今这么个局面,实在是逼得紧。”

  “是,袁峥明白。”

  霍骁也淡淡地点头,口气转出了一点诡异的沉重,只听他说道:“此战非同小可,天大的事,也要等此役过后,再分说是不是。”

  袁峥看着霍骁的眼睛,忽地觉出一些不妙,可又压下疑心,佯装轻笑,“霍大哥说得是。”

  霍骁这时重重地拍了几下袁峥的肩膀,低沉道:“你去罢。”

  袁峥走出霍骁的营帐,抬头便见漫天晚霞金黄,与关外的大地几近一色了,能让人生出满怀悲壮。袁峥喝止了亲卫跟随,独自上了营盘的鼓楼。

  鼓楼立于高处,可俯瞰远山,天地被一线黄沙紧紧地缝在一起,而夷军的营盘就被那山峦簇拥着,隐隐约约地可见可不见。

  袁峥凭栏俯身,知道久安就在那儿。

  后背的刀伤火烧一般地灼痛起来,袁峥皱了皱眉,面无异色地收紧了五指。时节越深,秋意裹着晚风细细地吹拂在脸上,描摹出他面孔上的锋棱。

  天色昏暗的时候,袁峥背靠在鼓楼的边角上,借着下方的营火细看手中的一颗小小鸡血石,他第一回带兵出征时,就带着它,那时候觉着,就好似带着久安一样。

  指尖有意无意地抚弄着那颗圆而不润的小小鸡血石,他抬起眼睛,将它握在了手中,接着又高又远地从鼓楼之上扔了出去。

  袁峥的力道很足,那鸡血石浅浅地滑过夜空,很快便不知所踪了。

  袁峥两手空空,心中坦然地抬头看了看今夜的星空,心想,他再也不整这虚套了,要就要真的,藏着块破石头在身上实属可笑。

  袁峥披星戴月地下了鼓楼,星河在他的身后绵延得无知无尽。

  而星夜的另一端,呼月涽正在自己的营帐中擦拭弯刀,那弯刀锋锐,在烛火里闪烁出银亮的光华。而呼月涽镶嵌在耳边错落而上的七颗宝石也随着他的动作闪现着珠光,这就叫他少了许多杀气,只剩下孤傲而已。

  久安环胸靠在一边的柱子上,身上添置了另一套衣装,这一回袖口领口都缀了一点兽皮,关外冷得快,秋日又短得很,这是要防风的意思了。

  “这一回去多久?”久安与呼月涽在一处久了,也不像从前那般畏惧了。呼月涽其人,在与久安独处之时,满可算作个可亲的怪人。而久安长久不见其嗜血凶狠,便不长记性地干脆淡忘了。

  呼月涽一边看刀一边答道:“快则三五日,长则十日半月。”

  久安“嗯”了一声。

  呼月涽对着弯刀咯咯地狞笑起来,“这一回,我可要向霍骁报那一剑之仇,就用这条险些被他砍断的手!”

  久安很淡然地又“嗯”了一声。

  呼月涽转了转弯刀,士气如虹地挥舞了一下,接着很觉满意地收了回来,起身将它挂回了帐壁,他转了身,露出一脸落拓的笑意,他一边嘴角微微勾起,看向久安,“骄图,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啊?”久安原本就没仔细听呼月涽的话,这时便抬眼露出疑惑。

  呼月涽走近了他,认真地说:“我上一回走的时候,就想过你……”他顿了顿,“四次。”接着,他在久安耳朵上拧了一下,“那次,我在马上看见一个与你一样年纪的小兵,个子像,身段也像,那时候就想起你,想得险些下不去手,就是那么一下子,被霍骁逮了空子,一剑就下来了。”呼月涽眉头紧锁地断言道:“我想你,会分心,这不好。可你想我,就无妨,这就大大地好了。”他将脸凑近了久安,是又笑了,“你说啊,想不想我。”

  久安盯着呼月涽看了一会儿,也不接那话,只是低头抬手捏了捏后脖颈,轻轻地说道:“算算日子,我的蛊毒该发作了。”

  呼月涽的笑意冷却了一些,挺直了脊背脖颈,他捏着久安的下颌让他看向自己,“骄图,你恨这蛊毒?”

  久安短促地轻笑了一下,“难不成我该喜欢?”

  呼月涽在下一刻极近缠绵了口吻,“你只要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就不会痛了。你看,这么久,你是不是再也没痛过了?”

  确然,久安每次临了要发作之时,呼月涽就喂他解药,几乎不痛不痒地就熬了过去,果真是再也不曾受苦。久安伸手扒开呼月涽捏住自己下颌的手,往后又靠在了柱子上,心平气和地说道:“是,再也没痛过。”

  呼月涽微微一笑,伸出双臂握住了柱子,将久安困在了自己与柱子中间,低头问道:“我对你很好,对不对?”

  久安也似是思忖了一番,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接着说道:“与你一处,我确实可不必再受那蛊毒之苦……”

  呼月涽几乎是欣喜若狂,他的喜悦与愤怒都一贯有些浓烈,这一回连他自己也克制不住地笑出了声,“骄图,那你喜欢我吗?”

  “可若不曾遇见你,我根本就不必去受这苦楚……”久安看向呼月涽,歪头问他,“你说我该喜欢你,还是该憎恶你?”

  呼月涽的喜悦骤然冷成了冰天雪地里的狂风,呼啸着在他胸口满涨起来。过了很久,他才说道:“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能憎恶我。”

  久安低下眼帘,垂手在衣摆处撩拨,低声道:“我若是能回去,兴许能不憎恶你。”

  “这不能。”呼月涽猛然回绝,“你走不了。”

  久安脑侧突突地一跳,喉头一紧,接着闭眼长出了一口气,再开口,他说道:“呼月涽将军,且不说我是个无名小卒,你留着我丝毫没用处。即便我当真有些用处,你物尽其用也该一刀毙命,留着作甚。”

  呼月涽十指差点儿就要抠进柱子中去,憋着嗓子,他忿忿道:“我说过很多次了。”

  久安试探地一问,“喜欢?”见呼月涽默认之后,他苦笑着抓了抓头发,“唉,我一个男人,得将军您青眼也着实是惶恐。”实则,久安心里压根儿就不信“喜欢”那一套,呼月涽在他眼里就是个怪人,有些事有些话,是不能当真作数的。何况——久安轻轻地摇了摇头,呼月涽这样的人,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真心?

  而就在这时,袁峥的样子就跳进了脑子里,久安忍不住一哆嗦,往昔种种泛滥决堤一般地潮涌了上来,冲出了诸多念想。

  呼月涽注视着双臂中的久安,觉得这个人看似明白,实则糊涂得很。

  久安一时难得有了感思,禁不住侃侃而谈:“若我是个女人,得将军如此厚爱,说不准也就从了。三年五载生养个孩子,我一个异族人往后也算有个依靠。”久安百思不得其解地抬头去看呼月涽,“可我终究是个男人,如今瞧着顺眼,可漂亮不了一辈子,待有一日老朽得不成样子了,将军再也喜欢不起来了,岂不是照旧死路一条?”

  呼月涽屏息直言,仿佛下了决心,“等你不漂亮了,我也老了,我们都一样,一起骑马跑到天边去,一起死在落日里,魂灵升天的时候,你还是好看的骄图。”

  久安怔了一下,接着抬手握拳杵了一下呼月涽的胸口,吐出两个字,“疯魔。”

  呼月涽的一双琥珀色眼眸陷在眼窝的阴影里,目光却是明亮的,他的中原话通得不深,不懂“疯魔”的意思,他只懂,骄图一定得和自己在一起,骄图多好啊——敢给他一刀,也能喂他一勺,敢冲他乱叫,也能看穿他的心防。

  “骄图……”呼月涽收拢了双臂,轻轻地抱住了久安,“唉……”

  久安打了个哆嗦,不着痕迹地从呼月涽的怀里溜了出去,扶着后颈子故意不去看呼月涽。

  夜晚结束在一声叹息里,翌日初阳一升——殷夷两军,又开战了。

  久安身处庞大而宁静的夷军大营中,丝毫觉不出前阵的山摇地动烽火连天。

  而这时,那个平日送饭的夷族中年女人轻轻地端着一碗滚热的东西走了过来。

  久安觉出动静,便抬头看向她,他叫那个中年女人,“婶子。”

  中年女人冲他勉强地一笑,将那碗滚热的东西放到了他面前,却不像平日里那样放下就走,而是站在了一旁,久安低头一看,只见眼前之物就是那日呼月涽病中吃得那样东西,便摇摇手抬头看向中年女人做了个“不愿吃”的神情。

  中年女人脸色发白,登时就慌了,端起那碗用力地放到了久安手中,用夷语催促了几句。

  久安端着那碗很是烫手,便飞快地又将那碗放了下来,将手指捏住了耳朵去那热气。

  中年女人似是很急,又似是很怕,这时便目光诡异地看着久安。

  久安见中年女人眼色有异,便心中怀疑了起来,越加不去动那碗了。

  而就在这时,帐外走进一个高大的男人,那是呼月涽的近侍,多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