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内的情况, 周自言等人在外面,是无法得知了。

  他们只能看着贡院大门缓缓关闭,然后坐车回国子监。

  国子监内, 众多监生集聚一堂, 在上课之余,都在押今年会试, 会是何人高中。

  上一回的会试,他们本以为是林鸣息博士头名, 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周博士,现在这两个人才都在国子监教书,说不准下一个头名,还是他们国子监的监生!

  外城各大赌盘又纷纷开启坐庄,赌哪个读书人能摘得桂冠。

  周自言站在学堂外, 看着里面一帮监生熙熙攘攘, 忍不住摇头轻笑。

  他可还记得他考试那年, 他突然爆冷,让辜鸿文这人大赚特赚了一笔。

  辜鸿文显然也想到这件事,笑道:“今年他们运气可不好, 不知道押哪个。哪像我押你那一回,那么多考生, 我独独就相信你能高中, 这不,让我狠狠赚了一大笔。”

  “投机取巧。”周自言翻了个白眼,回屋去准备殿试的考纲和新一届的举人提纲。

  率性堂监生们来了又走,有的人在这儿只待不过三四年, 有的人可能直到考中才会离开。

  人走了,人又来。

  年年都有新的学子入监, 进入国子监,开启他们的会试之旅。

  周自言若是送走现在手上这批监生,不出半年,就要再迎来一批新的监生,到那时,他的教学方式也要跟着改变一些。

  会试几轮考试,足足考了一个月。

  几家欢喜几家愁,所有难熬的日子都在放榜那一天倏然结束。

  监生们就好像一摞越堆越高的草垛,现在终于倒下来。

  许多参加会试的监生看完自己的成绩,一回国子监便病倒了。

  大夫们来看过,全是一个原因——操劳过度,精神太崩,现在极为突然的松懈下来,他们身体受不住,晕了。

  也无需用药,多睡两天便是。

  郑祭酒和辜鸿文这才放下心来,却又觉得好笑。

  这帮监生,着实柔弱了一些,以后的骑射课,还得让锦衣卫的大人多让他们运动运动才是。

  周自言也十分无奈。

  因为,他那几个小学生,包括宋卫风,也在这帮柔弱监生行列中。

  别人生病,周自言还能理解。

  可宋卫风一直习武,每天早晨都会晨练,怎么也会这样?

  宋卫风斜靠在枕头上,眼睛疲惫地睁不开,“不知道……感觉体内好像被抽走了什么似的,只觉得疲惫,困倦,好想睡觉……”

  小哥儿摇摇欲坠,最后还是从枕头上滑落,直接倒在床上,爬不起来。

  干脆就那么趴在床上,闭眼睡觉,憨态尽显。

  周自言一杯茶还没倒完,宋卫风已经睡着了。

  深重的呼吸声,证明这人睡得极沉。

  那道绷紧近一年的弦,现在终于松下来,看来真是累了。

  周自言帮宋卫风掖好被子,轻轻关上门。

  又去豆丁等人的号房看过,那几个孩子,无一例外,此事全都在温软的床上呼呼大睡。

  别的监生是面色苍白,睡也不安稳,这几个孩子却脸颊红润,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睡着时,脸上也带着一点笑容。

  一一看过他们的情况,周自言便放了心。

  刚出监生号房,郑祭酒便拿着一份名单急匆匆找到周自言,狠狠拍着周自言的肩膀,“大喜,大喜啊!今年会试,咱们国子监共去了一百八十五人,现在有一百五十六人通过了!一百五十六个啊!”

  “今年总共通过了多少人?”周自言接过郑祭酒手里的名单,在看到他熟悉的那几个人的名字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郑祭酒背着手道:“今年报名的总共有两千三百多人,但是实际参考的不过两千出头。最后榜上有名的,足足有四百人!”

  “比上一届多录了一百人。”周自言看过名单,心中有数,“说不得下一届又会多一百人。”

  郑祭酒无限感慨道:“谁敢想啊,以往会试录取人员总是飘忽不定,有一年竟然只录了一百人!现在每一届录取人数都比上一届多,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照这么发展,天下间会有多少读书人出头,真是大喜!”

  “慢慢来吧。”周自言拍拍郑祭酒的肩膀。

  郑祭酒道:“改日国子监会为这些监生庆贺一番,所有博士和助教都必须到,周自言,你再敢逃跑,我就亲自去陛下那儿告状!”

  “……去,我去还不成吗!”周自言瘪嘴。

  这一百五十六名监生,接受了郑祭酒的祝贺,接受了各位博士和助教的祝贺,如众星捧月一般,快快乐乐的过了一段时间。

  几日后,周自言夹着多册书,昭示着他们的轻松日子已经走到头。

  接下来,他们又该投入到准备殿试中。

  到了殿试这一步,好歹不会有落榜一说,最差也能捞一个同进士,去偏远小地方做个知县什么的。

  但他们既然能去殿试,为的便是能留在京城,成为堂堂京官,所以,他们仍要努力。

  幸好他们已经适应了周博士的教学方式,短短两个月,他们又进步许多。

  两个月后,殿试开始。

  周自言这回不能送监生们去考试了,因为他正和其他人一起站在帘幕后面。

  于是,只有郑祭酒和辜鸿文陪同,站在殿外,看着监生们鱼贯而入。

  而在殿里的周自言,与霍老太君站在一处,正隔着一道帘幕,看监生们入殿。

  霍老太君拄着拐杖,笑眯眯道:“想当年,你也是这么进来的。小周,你可还有印象?”

  刚说完这句话,霍老太君就晃了一下。

  周自言扶着霍老太君,“霍大人,您身体不适,为何还要来看殿试?”

  老太君现在身体情况不是很好,敬宣帝本想让她在府里休息,可老太太非要拄着拐杖来看殿试,谁都劝不动。

  周自言只能帮忙搀扶一下老太君。

  霍老太君拍拍周自言的手,“老身得来瞧瞧,瞧瞧能接过大庆百姓的人是什么模样。不能错过,一点都不能错过,看不到他们,老身这心里不安稳。”

  霍老太君在大庆朝廷干了一辈子,现在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

  可她就是不放心,总是担心后面来的官员不靠谱,搅混水。

  所以她就想看看,看看后面那些接替他们这帮老家伙的年轻人,是什么样子的,到底能不能值得百姓依靠。

  周自言想通霍老太君的想法,笑着说:“霍大人放心吧,现在还不是他们撑起来的时候。这儿还有我们这一代呢?等我们老了,才是他们顶上的时候。”

  “哎,说得也是,说得也是!”霍老太君跟着笑,“小周也还年轻,好,挺好!”

  周自言隔着帘幕,第一眼便能看到第二排的宋豆丁和二棍,紧接着是第三排的宋卫风。

  从第四排开始,他那帮小学生像是垄断了一样,一排五个人,他的学生们占了四个!

  身边人都是盘靓条顺的大人,轮到宋豆丁他们身上时,身高瞬间矮下去一截。

  看着这帮混迹在大人里的小少年,所有人都忍不住善意的笑了几声。

  在场的人多半都知道周自言的事情,也知道他名下那几个学生。

  他们现在没办法和准备考试的监生们说话,于是都来调侃周自言。

  “周大人,你那几个学生,得多吃点饭呐,瞧瞧这身高,少了人家一大半!”

  “最前面那个小矮个,虽然有些矮,可看他的位置,想必学问极好。”

  “周大人……”

  周自言一一笑着接受,最后还是道:“哎,诸位大人,学问不看年纪,自然也不需要看身高。待会瞧瞧看吧,他们不比其他人差。”

  上一次来这里,他在帘幕外,这一次,他在帘幕内。

  周自言静静看着敬宣帝再一次走下台阶,顺着每一位考生的座位,依次走过去。

  其他考生皆如他之前那次一样,害怕,紧张,心境不宁。

  可他那几个学生,各个稳得像大山,不管旁边站了谁,都老老实实做自己的题,绝不分神。

  一众四百人里,不乏许多年纪小的考生。

  但敬宣帝知道哪几个人是周自言亲手带出来的,于是他便在这些人身边多停了一会。

  他发现这些孩子确实如周自言一般沉稳。

  不仅思想深刻,落笔也一刻不停,一看便是胸有成竹。

  敬宣帝心中满意,又转了一圈。

  他惊讶发现,其他比较熟悉的大臣家的孩子,好像也脱去了记忆中纨绔子弟的面貌,端坐于座位上,提笔写题,没有一丝阻塞。

  这些孩子都来自国子监,也都是跟着周自言上课的学生。

  敬宣帝想到京城各大官学闹得沸沸扬扬的新式教学方式,难不成周自言那套方法,真的能在短时间内,突击一个学子,让他能考过科举么?

  敬宣帝开始好奇,并期待着最后的结果。

  半月后,殿试放榜。

  这回殿试,没了周自言和林鸣息这样的半路黑马,状元,榜眼和探花,三人都是年过三十的青壮年。

  其中唯有状元出自国子监。

  但国子监此次科举,去了一百六十五人,甲等有十三人,乙等有二十一人,其余监生皆是同进士。

  这个结果十分不错。

  国子监监生成绩好,于郑祭酒来说便是板上钉钉的功绩,乐得郑祭酒手舞足蹈好几天。

  打马游街那一天,百官休沐,周自言哪儿也没去,一直等在国子监里。

  不一会,外面打马游街的队伍由锣鼓开道,顺着人流慢慢进入内城。

  周自言整理好衣物,随着国子监众监生走到外面,登上高处,遥遥看着往这边而来的进士队伍。

  风萧萧而起,卷起大家的衣裳,莉玛也与大家站在一起,【周,你们这里的规矩真有意思,考中科举还要围着京城绕圈。】

  【这是一种奖赏,也是荣耀,金榜题名时,一朝看尽京城繁华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周自言稳稳站在城墙上,看不远处尘沙漫天,百姓拥簇。

  【听说你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周,现在看到你的学生们也像你一样荣耀,是不是很开心?】莉玛无法想象周自言的心情,她只教了这些学生短短时间,就已经兴奋地要晕过去。

  周教他们教了许多年,不知道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其实周自言心中什么都没有,极大的繁盛之下,是无穷尽的空寂。

  多年科举路,今日终于结束。

  他与这些孩子们的师生之谊,也快要划上一个句号,怎能不空寂,怎能不难受?

  相识相伴这么些年,离别却越来越近,纵使耳边喧嚣热闹,周自言还是觉得四周寂静。

  可他不能让其他人看出来。

  于是他也挂上微笑,和其他人一样期待着。

  慢慢地,进士队伍进诚,周自言的目光绕开前面的几位进士,直接落到宋卫风他们身上。

  今日的他们,穿得可真好看。

  每个人头上都簪了鲜花和美玉,一身鲜红的进士服,让他们看起来就像一簇簇正灼灼燃烧的火苗。

  这些火苗,从小小一点火星子,不断燃烧,终是烧成大火。

  一路从南边小镇烧到京城,现在又烧到大庆陛下面前,让敬宣帝看到南边少年的力量。

  看着看着,周自言心中那点不对劲最后还是消失了。

  全心只剩下纯粹的高兴,和欣慰。

  高兴他们得偿所愿,欣慰自己教有所成。

  他们这几年,何其有幸,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谁都没有辜负对方。

  打马游街后,国子监很是热闹了好几天。

  谁让他们这儿又出来一个状元呢。

  郑祭酒这人,大袖一挥,再办一个进士庆贺宴!

  这次全国子监的人都要参加,尤其是那几个总是半路溜走的博士,谁若敢走,第二天他郑大人就要翻脸!

  说这话时,郑祭酒频频看向周自言,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以周自言为首的溜号博士们,只能换上自己的新衣服,应邀赴宴。

  晚宴时候,状元郎带着一众进士,跪到周自言和其他博士面前,感谢国子监诸位夫子认真教导,让他们今日荣登皇榜,祖上有名。

  他们对每个博士都感谢了一番,轮到周自言时,大家说的格外多了一些。

  毕竟,谁都知道,要不是有了周博士新奇的特训方法,他们也不能在短短时日里成长到这般地步。

  周博士的大恩,他们铭记于心。

  哪怕将来他们这些同窗都会散到大庆各个地方,他们也会把国子监这几年的生活,记一辈子。

  周自言认真听着,每一句都听到耳中,记在心里。

  末了,与其他博士共同举杯,忍不住多嘱咐了两句,“要不了多久你们便能与我们同朝为官,到那时便不再是学子身份,而是真真正正的朝廷官员。”

  “切记不可在用学子心态行事,多学,多看,万事以陛下和百姓为先。”

  这帮尚且年轻的监生们就要退学入仕,成为真正的朝廷官员。

  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适应官场的生活,能不能听到百姓的声音,做一个尽职尽责的父母官。

  周自言现在能做的,就是多给他们讲一些为官之道,好让他们时刻记得,要做一个好官。

  所有进士都听得仔细,点头,“多谢周博士教诲,学生谨记心中。”

  这一场宴席,所有人都喝得有些熏熏然。

  郑祭酒带着博士们现行退下,把这个场子留给场上的监生和进士。

  周自言扶着连廊立柱,踉踉跄跄回号房休息,走了两步后,他还是顶不住醉酒后的头晕,顺着柱子坐下来。

  天上一轮弯弯明月,照过千百年前的大地,现在又照着大庆的赶路人。

  几百年之后,这一轮明月,还会照耀更多时代。

  周自言坐着醒酒时,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他想到马鸣沟,想到宋父,钟知县,又想到京城,林范集,敬宣帝……

  天下熙熙攘攘,人有万千,心性不同。

  有的人脚踏实地,坚持苦干,哪怕自己不认识一个字,也要让两个孩子读书成才。

  始终带着良善之义行走于天地间。

  【马鸣沟里,宋父守着他的小铺子,握着一壶酒,满心愁绪,“你说孩子们怎么样了?不知道有没有考上。”

  “老爷,两位小公子都是极聪明的人,再说还有周夫子……您就放心吧。”文秀宽慰他。

  宋父看了文秀一下,突然道:“文秀,明年你也去京城吧,你不是一直想考女官么?我这个和糟老头现在也算功成身退了,要不了几年,我就打算回村里种种田,养养鸡,也不需要什么侍女了……”】

  有的人,纵然经历多重苦难,也挺直腰杆漫行。

  酸甜苦辣甜,全咽在每日生活中,独自品尝各种滋味。

  【马鸣沟城西的木材老大爷,时刻记着周自言说过的话,活到老,也可以学到老,手中一册书,做木工时也在看。

  城南的庞大娘坐在床上,看着两个孩子在院中奔跑,心满意足,继续绣手中东西。

  花婶子,章伯母还有许多许多平凡又踏实的老百姓,都在好好经营各自的生活,平淡每一日,心中却又甜滋味。

  远在下河村的宋家众人,都守着越来越壮大的识字班,想着将来送娃娃们进去读书,也能像宋老哥家的孩子一样,博一个好成绩,成为能读书识字的读书人。

  而识字班里的老夫子,望着庙宇里高高参天的大树,好像听到了春芽破土的声音。

  上河村的婶子,拿起手中缝制的女娃衣衫,不知道合不合小妞那丫头的身量。

  婶子身旁,摆着一件又一件,花花绿绿的好看衣衫,皆是思念所致。

  京城里,四娘看着手上的火锅单子,擦去额头汗水,笑着收拾今日店里残局。

  阿穗坐于家中,一边帮爹娘做活,一边勤奋苦读,她想,周夫子也会支持她读书的吧。】

  有的人明晰所有人间大道理,仍割舍不下心中那点道义。

  于是选择留在这片土地,继续奋力前行。

  【钟知县看着县丞拿过来的案子,揉揉眼睛,“年纪大了,眼睛也有些看不清了。”

  县丞道:“这般年纪了,早就该去个富庶地方养老,大人何苦还留在这儿?”

  “本县若是走了,赵家病死的牛怎么办?老刘家前些时日还没追回来的月钱怎么办?还有张寡妇家,门前那些小流氓还没有处理……”钟知县像宝贝一样数着镇上的事情,最后笑道,“走不了,走不了啊!这辈子看来是要留在这儿咯……”】

  有的人阅览繁华,抛弃繁华,最后守着那点点希望的苗子。

  愿以一己之力,供他们向远方出发。

  【文山长点起油灯,看着屋内继续学习的学生们道:“好好读书,将来你们也能去京城官学。”

  “就像宋学长,王学姐他们那样吗?”年纪还小的学生们纷纷握着毛笔嘻嘻哈哈。

  文山长笑着摸摸他们的头,“自然,自然……”】

  有的人看透所有,最后保持初心。

  急流勇退,不愿做那违背本心的负心人。

  【廖为安坐于廖家学堂里,慢慢悠悠讲着手中书籍。

  底下子侄小孩,十分不解,“表兄,你为何不去参加科举啊,依你的本事,拿个状元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嘛!”

  “读书只为明理,考不考科举,做不做官,并不重要。”廖为安掀下一页,笑着点点他们的额头,“这世上,有的人热心赤诚,适合做官,有的人精于算计,适合经商,也有的人,身世复杂,矛盾难解,就适合在家里为你们这帮小萝卜头教书。”】

  有的人,天命姻缘一线牵,可愿为心中志向,亲手剪短这份情谊。

  幸好,幸好,两情相悦时也志同道和,此生唯一道心,能一生相伴,足矣。

  【辜鸿文端着酒壶坐到姜南杏身边,“南杏,听说你家中在劝你成亲了。”

  “是啊,他们还是坐不住了。”姜南杏擦去唇边酒水,“不过你懂我的,我志不在此。”

  “我自然知道,所以……”辜鸿文终于大着胆子说出那句话,“南杏,我知你懂你,也愿与你一同前行,南杏,你我虽无缘分,但我想一直做你身边最至亲之人。哪怕只是国子监同僚。”

  姜南杏读懂了辜鸿文的意思,她低头一笑,“辜鸿文,你见我身边的男子,除了你,还有谁?等等,周弟是不算的。”】

  有的人以病弱身躯扛起一国之重,不知未来,不知结果,任凭后世如何书写。

  此事,只愿以心行事,不留遗憾。

  【敬宣帝披着外衫,坐在御书房内,处理白日剩下的文书和奏折。

  詹公公实在心疼,忍不住道:“陛下,后半夜了,歇息吧,您的身体熬不住的。”

  “趁着朕还能动,得多准备一些事情。”敬宣帝咳嗽了两声,“不然留下一个烂摊子,叫下一个人怎么接手?做的不好,最后伤的还是大庆和百姓,朕可不能做那个千古罪人。”

  与此同时,林范集的林府,通政司,翰林院,三法司等各大运转机构,全都亮着明亮的灯光。

  即使今天全京城都在为进士们庆贺,他们也如往常一样,皆穿着自己的衣裳,坐于桌案前,处理着手上的公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年华老去,方能卸下身上担子,然后把这一国百姓,交到下一任手上。】

  有的人一朝成名,不忘昔日旧友。

  不管将来要如何走路,只盼身边友人仍在,携手并进,砥砺前行。

  【文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坐在对面的顾司文。

  顾司文等了许久,终于愿意端着一杯酒过来庆贺这个曾经的死对头,“文昭进士,恭喜你!”

  “听说你终于想通,要去参加乡试了。”文昭轻轻碰杯,垂下眼睫,“怎么,若是你愿意,请我过去为你补课也不是不成。”

  “你这个臭小子……”顾司文笑。】

  有的人踏上不远万里求学路,取他人之长,补己方之短。

  所求结果,不过是家国安宁,百姓富足。

  【秋云和与娜媞坐在另一桌,看着今日大庆科举考过的进士们,心中情绪复杂。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巴赫族才能有这么壮丽的景象。”娜媞闭上眼,她也想看到巴赫族壮大。

  “会有的。”秋云和攥拳,又松开,“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而他,也能登上理朝高位,实现心中抱负。】

  有的人流落他乡,伶仃孤单,但还记得来时路和家中人。

  所见,所闻,所思,所记,一笔一划都带着思想的重量。

  【莉玛面前吃食一盘未动,她看着眼前盛大的景象,忍不住执笔一一记下。

  大庆百名学子,共同庆祝,红绸飞舞,繁花盛开。

  如此将文人风采与百花盛景相结合的盛事,希望她在未来的奥里菲尔,也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有的人初初踏进这方天地,如雏鹰展翅,鲜花吐蕊,正迎着朝阳和希望成长。

  或许几年之后,也能成为庇佑一方的父母官。

  【国子监席座上,所有人都喝得东倒西歪。

  宋豆丁望着眼前这一切,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仰头喝下手中的酒水。

  王小妞等人和宋豆丁坐在一起,齐齐举杯,“为了咱们,也为了周夫子。”

  “咱们原先做好的约定,可不要忘了。”

  “怎么会忘记,咱们说好,不管去到哪里,都要做一个有信念,忠诚,而善良的人。就像周夫子做的那样,要用自己这一身学问,去做些能让百姓开心的事。”

  “对!要做一个能让百姓放心的官员!”】

  还有许多许多人,还有许多许多事,但周自言现在脑袋混沌,想不起来。

  他扶着柱子,好不容易站起来,却左右前后摇晃。

  身后伸出来另一双手,帮忙扶住他。

  那是一双葱白有力的手。

  修长,好看,而且温暖。

  周自言微微一笑,握住这双手,奋力一站,终于站稳。

  有的人历经磨难,心气不灭。

  知‘我’要什么,懂‘我’得什么,跨越山水和万里路程,来的刚刚好。

  宋卫风搀扶着周自言,皱眉,“周大哥,你这是喝了多少?”

  “没多少……就是心里高兴……”周自言打了个嗝,一股酒气。

  “奇怪了,怎么每次我醉酒……都是你在我身边……”

  “谁让我这双眼睛里只能看到周大哥呢。”

  “那是我赚得便宜了……哎哟,不行,头晕了。”

  “那我扶你回去吧。”

  “好,慢些走,慢些走,今晚月光这么好,走快了,反而不美……”

  “……都醉成这样了,还有心情赏月呢……”

  “你不懂,这月亮,就得今日看。”

  “虽是弯钩月,却照人圆满。”

  周自言说完这句话,彻底醉过去,再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宋卫风无奈,只能扶着人慢慢走,只是走在月光下,怎么也想不透,什么是‘人圆满’……

  可恨这周大哥,自己说完,就睡过去了,也不管旁人听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