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穗最近一直都带着围帽, 所以现在等在皇城外时,也带着围帽。

  周自言一出城门就看到熟悉的白色围帽少女,他无奈道:“都带上围帽了, 何必要再来等我呢?”

  “阿穗一定要来的, 这可是夫子的大事情。”阿穗怀中似乎还抱着一堆东西,她解开包袱, 里面赫然是一些装好的吃食,“夫子, 这是家中爹娘新做的点心和吃食,他们一定要我拿来交给夫子。”

  “两位长辈身体可还好?”周自言接过阿穗手里的东西,询问阿穗爹娘的情况。

  阿穗的爹娘就是在京城做生意的商户人家,当初阿穗从女官选拔中黯然退场,他们本想让阿穗跟着家里一起做生意, 谁知道阿穗自己跑去周自言家做侍女。

  不做商户老板, 反而去做什么侍女?

  两位长辈实在难以理解, 所以直接找到周自言府邸,打算把自家闺女带回家。

  后来么,阿穗自己坚持要留下, 两位长辈没办法,只能随女儿去。

  再后来, 周自言一步一步往上升, 成为京中新贵。

  由于周自言身边没有另一位主人,身后也没有什么家族,所以一直跟在周自言身边的阿穗,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个时候, 阿穗爹娘才意识到,他们的女儿, 跟了一位什么样的主家。

  从那以后,他们也就不管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阿穗想做什么什么,就随她吧!

  周自言也不是那种不好相处的人,时间一长,两家人还处出一些感情。

  阿穗爹娘便拿周自言当自己亲戚看待,时不时准备一些东西送与周自言。

  林鸣息一直跟在周自言身后,此时也看到周自言和另一名围帽少女的交谈。

  “……”林鸣息眉头紧皱。

  难不成这位周会元已经娶妻了?

  可爷爷分明说过,想要追求大道的极致,定要恪守本身,无欲无求。

  周会元如此沉溺女色,成何体统!

  周自言见过阿穗后,抱着阿穗给的东西回到国子监。

  但身后跟着的脚步声,还在。

  周自言突然停住,回头,“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林鸣息停不住脚步,差点撞到周自言身上,他后退两步,拱手作揖道:“在下林鸣息,是本次会试的第二名。”

  “噢,我记得你,老二。”周自言侧头,瞧着眼前这小少年,做出防御的姿势,略显滑稽,“会试都考完了,你不会是想打我一顿吧?”

  林鸣息的年纪……看起来好像才十四五岁,头戴灰色儒巾,一身青色圆领袍穿得挺拔神气。

  清秀俊美,仙姿玉质,是一个如阳春白雪一样的小少年。

  如此小的年纪,就已经是会试第二名了?!

  那他参加童试的时候,岂不是可能比宋豆丁年纪还小……

  这才是真正的少年天才啊!

  “林相公是我爷爷。”林鸣息直接搬出爷爷的名号,“爷爷说,我若是对你好奇,可以直接找你探讨学问。”

  “?”周自言拎着手里的东西,绕着林鸣息转了一圈,惊异道,“你是林老头的孙子,不是小儿子,是孙子?!”

  “是啊!”林鸣息的脸上有一些茫然,“爷爷只有一个儿子,然后就是我啊。”

  周自言一拍额头,“……”

  糊涂了,是他糊涂了。

  林范集甚少提及他的家庭,所以周自言只知道林范集家中有一房夫人,然后还有一个儿子。

  但周自言只见过林范集的夫人。

  因为林范集的儿子在外做官,一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次,所以更别说见过林范集的孙子了。

  “周会元,你与我爷爷十分相熟吗?”林鸣息只知道爷爷有几个徒弟,并未听说还有一个年纪这般大的友人。

  周自言领着林鸣息进入国子监做登记,“还好吧,认识不过几年时间。”

  国子监的登记所一听林鸣息是林相公的孙子,连忙批了林鸣息的申请。

  还让周自言好好带着林小公子四处转转,最好是能让林小公子爱上国子监,将来也能来国子监读读书,做做博士什么的。

  林鸣息从小就跟着林范集做学问,长大了也未曾去过什么官学,请的都是家中坐师,再要不然就由林范集亲自指导。

  所以十多年了,林鸣息还没体验过集体的书院生活。

  周自言在前面走,时不时与国子监的监生打招呼,解答他们手上的问题。

  林鸣息就跟在后面默默听着,听久了,心中也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这题我会,我应当能讲出来的!

  周自言注意到林鸣息的态度转变,再遇到问问题的监生时,往旁边迈了一步,“林小弟弟,你来?”

  “……”林鸣息看了周自言一眼,接过周自言扔过来的橄榄枝,替他回答监生们的问题。

  监生们本是为周会元而来,所以被推给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们并不高兴。

  可这少年言之有物,又条理清晰,缓缓道来的文章内容如泉水叮咚声,好听好记,还浅显好懂。

  几位监生抱着书,听得叹为观止。

  他们国子监今年是怎么了,不仅出了一位周会元,还来了一个这么年轻的少年俊才,天啊,还让不让他们这些大龄监生活了。

  林鸣息一开始有些紧张,说得磕绊,可没讲三句,他腹中的万千学问就支撑起他的气场,再开口时没了紧张,没了磕绊,堪称对答如流,有理有据。

  林鸣息从小就待在林府安静学习,讲究一个心平气和,天时人和,还从未接触过这么热闹的求学氛围,所以不好形容他此刻的感受。

  但林鸣息明显越讲越开心,越讲越兴奋。

  他看到那些监生,因为自己一句话而恍然大悟的模样,就高兴,看到监生们真诚对自己弯腰道谢时,他还是高兴。

  高兴,就是高兴,单纯的高兴。

  林鸣息的小脸逐渐变得红扑扑,明显是难掩兴奋。

  周自言背着手笑道:“你以前没接触过这么多读书人吗?不应该啊,你不参加那些治学会么?”

  “参加的,但甚是无聊。”林鸣息摸摸自己的脸颊,脸好热,心也好热,“许多人坐在一起,争讨一个问题,讨论上半天多,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到底有何用处?做学问本就是私人的事情,如何能说服别人?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林鸣息又说:“而且爷爷不让我和外人有过多接触,他说只要有接触,就免不了受影响,爷爷希望我能用最纯澈的心境去读书,做学问。”

  “……”周自言解开号房门上的铜锁,正好听到林鸣息这句话,他舌尖顶住上鄂,难以苟同这个想法,“你都不去入世,如何能明白书上讲的那些人世道理哩?”

  “爷爷说,等我再长大一点,自然就明白了。”林鸣息跟着周自言进入国子监号房,瞬间被这小小一间号房惊到,“周会元,你就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吗?”

  周自言把阿穗送的东西放到桌上,然后把桌案上乱七八糟的文书都收起来,一边整理号房一边道:“麻雀虽小,但肝胆俱全。我一个人住就够了。”

  林鸣息跪坐在桌案旁的毯子上,不停打量着这间小号房。

  这里没有点炉熏香的味道,也没有日日洁净的桌案和地面。

  这里只有一点干燥木柴的味道,还有沾着鞋印的粗糙地面。

  这里窗外没有种着株株盛开到糜艳的鲜花,屋檐下也没有挂着随风而动的金铃子。

  周会元不能在写完文章后,听着风穿树叶的声音品茗对弈,也不能对着锦簇盛景饮酒作乐。

  他没有为他红袖添香的侍女,也没有日日教学的大儒。

  而这些,自己都有。

  都是家中为他准备的,就连家中仆人路过他的书房和卧房,都要放轻步伐,以免惊扰他。

  可最后呢?

  自己信誓旦旦要拿会元,却只拿了一个第二名。

  而这位看似什么都没有的周会元,却拿到了第一名。

  这到底为什么?

  周自言收拾好一切后,拖过来一个蒲团,和林鸣息相对而坐,为小少年看茶,“你找我所为何事?”

  “……”林鸣息之前有千个万个问题想问,但现在却一个都问不出来。

  周自言摸摸下颌,好像有点从林鸣息迷茫的表情上读出来一点什么,“你是不是在好奇,为什么我这里环境远不如你家中,我之前的名声也不显,年纪还大你不少,我为什么还能考过你?”

  “……”林鸣息两手交握,点点头,“爷爷从小便为我准备了最好的环境,供我读书,不让凡尘杂事打扰我,可我还是没能考到会元。我让爷爷失望了。”

  “你是不是觉得,林老头是当世大儒,所以你也要和他一般,才能不堕他的名头?”周自言摸着下巴,好像从林鸣息身上看到某种问题少年的影子。

  “自然。爷爷是举国敬仰的大儒,爹爹也是为国效命的朝廷大臣,祖母和娘从小便教导我,要跟着爷爷和爹的步伐前进,绝不能让林家的名头在我这一代断掉。”林鸣息道,“爷爷曾经是三元及第的人,爹虽然并未三元及第,可也是被人人夸赞的大才,所以我也要努力争取三元名声才行。”

  周自言挠挠头,觉得林鸣息有点棘手,“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你在烦恼什么。”

  “……我、我不知道。”林鸣息又开始卡壳,黝黑双瞳里是一眼看到的到的迷茫,“周会元,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还能如此用功读书,然后考到会元的么?”

  “因为……我读书是我想读书,我想考出成绩,然后实现我的抱负。所以不管我在哪里,都能读书。”周自言道,“或许你可以想一想,你现在这般用功读书,到底是因为你对读书有期翼,还是只是因为,你是林老头的孙子,所以你必须要读书。”

  “……我从没考虑过这些。”林鸣息黯然承认,他一直跟着爷爷读书,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周会元,难道除我以外的读书人,都知道自己为什么而读书吗?”

  “别人我不知道,于我来说,读书科举,是最容易实现我心中抱负的途径。”周自言把茶杯推给林鸣息,“国子监里有我的两位旧友,他们一男一女,现在都是国子监的夫子,他们两人家世都颇好,其实远不必留在国子监做一个小小的夫子。”

  “他们之所以在这里一待就是七八年,为的也是自己那点抱负,他们想要像自己的夫子那样,传道受业解惑,将自己学到的学问,再传授给其他监生。”

  “女子……”林鸣息想到之前在皇城外见到的围帽女子,抿了抿唇,“是周会元之前在皇城外见到的那名女子么?是周会元的……夫人?”

  “……”周自言慢慢后移两步,远离林鸣息,这话可不得了,要是让卫风听到了……

  “你想哪儿去了。国子监里的这位,是姜家的次女。皇城外你见过的那位……算是我妹妹。”

  提到阿穗,周自言觉得阿穗也是个不错的例子,“我妹妹曾经入宫选过后宫女官,对她来说,读书便是为了更好的丰富自己的学识,让她可以成功考过女官的文试。”

  听了这么多人,林鸣息心中或许找到了答案,也或许还没有。

  但他年纪还小,也不必急着去寻找什么正确的答案。

  林范集说得也对,等林鸣息再长大一点,他可能自己突然就顿悟了。

  这种事,急不得。

  只是,此时此刻,林鸣息对这位清贫的国子监出身的周会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想知道周会元平时是如何读书,如何写文章的。

  想知道他每天都在看什么书,培养什么样的思想,才能拿到会元的名称?

  也很想知道,自己身为当朝大儒的爷爷,为何会认识一个年纪小几十岁的年轻人。

  林鸣息爬起来,双手合一,弯腰行礼,“周会元,我心中有许多想要解答的谜题,需要周会元帮助一二,今夜能否与你同寝?”

  “……如果你能睡得了硬板床,自然扫榻相迎。”周自言也站起来,与林鸣息相对弯腰。

  古人夜寝治学是常见的事情,再说了,他也挺想知道这位少年天才是怎么读书的。

  说不定能从中找到更适合宋豆丁他们的教育之法。

  林鸣息得到肯定,笑:“周会元果然如爷爷所说,是个很随性的人。”

  “你爷爷还夸我呢?”周自言从床上抱下被子,铺到地上,让林鸣息坐到被子上,然后把自己之前积攒下的藏书都搬过来。

  还有在国子监上课时做的记录,也全都拿过来。

  林鸣息见状,收敛玩笑的心思,把全部心神都放到探讨学问上。

  一个接一个问题层出不穷,问的周自言眼花缭乱。

  这孩子问问题没有章法,全是想到哪儿就是哪儿。

  最后还是周自言拿来纸笔,理顺了林鸣息现在的矛盾和疑惑,再一点点,像抽解毛线球一样为林鸣息解惑。

  一整夜,两个人都在讨论此生所学。

  周自言讲,便是用夫子的身份教学,经常现代古代学识交织,为林鸣息提供更精确,更先进的知识。

  林鸣息受益匪浅,不过短短一夜,他好像就脱离了原先的读书之道,走到另一条更加波澜壮阔的道路上。

  林鸣息讲时,周自言便努力从林鸣息自身出发,了解林鸣息这个年纪的世家子弟都在想什么,学什么,有什么样的读书方法,有什么样的读书技巧。

  企图从中总结出更适合少年人教学的方法。

  总之,天明鸡叫之时,两个人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收获颇丰。

  周自言伸懒腰,“天都亮了,你要不吃过国子监的早膳再走吧。”

  “哎呀!”林鸣息惊叫,站起来,“我昨儿好像忘记给家里捎口信了!”

  周自言:“……”

  “你可真是个大孝子。”

  周自言颓然躺平,把自己卷到被子里,闭上双眼,“……挺好的,你爷爷快杀过来找我麻烦了。”

  林鸣息瞪大眼:“啊?”

  说谁到谁就到,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辜鸿文的大嗓门隔着厚厚门扉都能听得清楚,“林相公,林相公,你不能擅闯国子监号房啊!您要找林小公子,您去前殿等着行不行?”

  “老夫等什么等!”林范集拎着朝服急急忙忙走到周自言这个号房门前,抬脚便踹,大喝道,“周自言!你竟然拐带我的乖孙!你给老夫滚出来!”

  林范集昨夜见林鸣息没回府,便托人去打听。

  一听是去了国子监,他便料到林鸣息是去找周自言了。

  如果是找人,那定是有话要说。

  既然如此,林范集也不催促,反正夜深时林鸣息定会回府。

  他的乖孙子有多乖巧听话,他最知道。

  可等到月上柳梢头,林鸣息还没回来。

  等到夜班打更时,林鸣息还没回来。

  等到鸡叫三声,林范集都换好朝服准备去上朝了,林鸣息还没回来!

  林范集急了,周自言那小子最会花言巧语,万一把他乖孙拐跑了可怎么办?

  不行不行。

  所以一下朝,林范集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直接冲到国子监,找周自言要人来了。

  辜鸿文‘哎哟’一声,护着自家国子监的大门,“林相公,你这是做什么啊!这门贵着呢!”

  “再贵,有老夫的乖孙贵吗?!”林范集提着朝服衣角,迈过门槛进门,还不等他说什么,就看到傻站在屋子里的林鸣息。

  “爷……爷爷,你怎么来了。”

  林鸣息极失礼仪的挠挠头发。

  他并未洗漱,也没换衣物,脸上还带着一些熬夜后的憔悴,林范集一看,顿时心疼。

  “乖孙,鸣息,你有没有受欺负?这小子……这小子……”林范集走到周自言身旁,隔着棉被踢了周自言一脚,“这小子有没有胡言乱语?!”

  “爷爷!你怎么能踢周会元!”林鸣息见自己爷爷如此蛮不讲理,立刻站到周自言身前,护着周自言,仰头对抗自己爷爷,“周会元才腹有诗书,才华过人,我还从未见过这么通透的一个人,爷爷!你不能踢他!”

  “……?”林范集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的乖孙,叛变了!

  “乖孙,这小子果然说了什么话是不是!”

  周自言撩开棉被,托着下颚,在林鸣息身后,对林范集甩了一个贱嗖嗖的媚眼,笑得狂放。

  啧啧,乖孙跑咯。

  林鸣息尚觉得林范集受的刺激还不够,又道:“我不知道爷爷说的胡言乱语是什么,我只知道,周会元懂得极多,讲文章也讲得通俗易懂,是我应当要追随,崇敬之人。”

  “……当然,爷爷也是鸣息最尊敬的人……”林鸣息纠结了一小下,补充道:“……之一。”

  从前爷爷是他最尊敬的人,但现在……得多加一个周会元了。

  “……”林范集扶住自己的额头,眼前一黑。

  坏了,要坏了!

  辜鸿文甚至林范集和周自言之间的‘爱恨纠缠’,连忙上前一步,扶住林范集,“林相公,林相公!”

  你可千万不能被气晕啊!

  林范集靠在辜鸿文身上,乌纱帽的双翅打得辜鸿文脸疼。

  可辜鸿文脸再疼也没有林范集此刻心疼,他不过是放任乖孙一个晚上,怎么乖孙就跟着周自言跑了呢?

  “乖孙……乖孙,这人、这人就是一个怪才,他离经叛道,不服管教,你……你怎么能跟着他学呢?”

  虽然他承认周自言的学识和爱民之心,但周自言那股子桀骜不驯的劲儿,他还是看不上!

  要是林鸣息真跟着周自言学到一套桀骜之气,他林范集真的能撞柱身亡!

  周自言此刻终于从被子里爬起来,“你才离经叛道,你个老封建。”

  他看出来了,他和林范集这个‘老封建’‘竖子’的劲儿,这辈子都解决不了。

  林鸣息皱起眉头,好像不赞同爷爷说的话,开始为林范集的怒火添柴,“可我觉得周会元说的话有道理,是不同于书上的真理。”

  “爷爷,不是你说要追求真理的么,我现在找到我认为的真理了,为何又不允许我去追随了呢?”

  “我真真觉得,周会元懂天下间所有的知识,与他交谈一夜,我对书中真理的理解又加深了许多。”

  “……我!”林范集眼前又一黑。

  他说的真理,是人间至纯至善的道理,不是周自言口中的歪理!

  辜鸿文用手为林范集扇风,“林相公,林相公,坚持住,坚持住啊!”

  林相公要是晕倒在国子监,国子监肯定会没事。

  但他这个国子监司业,明天就能被各地读书人戳脊梁骨!

  周自言走到林范集身前,把人扶好,顺便帮林范集整理了一下双翅官帽,耐心道:“林老头,林相公!你是你,林鸣息是林鸣息,你为何一定要林鸣息按着你的步子走?你是觉得大庆有一个林相公不够,还要再来一个小林相公是不是?”

  “你胡说八道,老夫并无此意。”林范集瞥了周自言一眼,“鸣息自小就在读书上极有天赋,这样的天赋,不好好培养,难道要和你一样从野路子走出来,变成天下一怪才么?”

  “怪才如何,庸才如何,哪怕是全大庆都知道的天才,最后不还都是和咱们一样,穿着这一身红色朝服,为国效力吗?”周自言拍拍林范集的胸口,“你个老封建就是管的太多,好好的娃娃被你管的变成林相公翻版,这还有什么意思。”

  周自言虽然看不上林范集这样的教育方法,但他也无意掺和林家的事情。

  “林鸣息,既然你爷爷都来了,你就随他回家去吧。”

  说着,周自言开始打哈欠,“我……我得去伙房吃个包子,然后回来睡一觉,累死了。”

  辜鸿文赶紧请走林家两位大佛,亲眼看着他们相伴离开国子监,那口悬着的心才放下。

  他瘫在国子监大门旁,“好歹送走了……亲娘嘞,周弟身边总是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还都是惹不起的人,真是要命了。”

  可别再来了,再来几次,他都要晕过去了。

  而走出国子监的爷孙两人,正进行着一场尴尬的沉默。

  林鸣息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也不说话,但他握着马车边缘,突然道:“爷爷,我从小就一直听你的话,你说什么是对,我便觉得什么是对,你说什么是错,我便觉得什么是错。”

  “可现在,我还是觉得周会元与我说的话,是对的。”

  “周会元告诉我,我应该明白我是在为什么读书,在为什么求取学问。爷爷,你能告诉我,我为什么在读书吗?仅仅是因为我在读书上,很有天赋?”

  “……”林范集登上马车,刚刚掀帘便停下,他并未回头,只道:“求道便是求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古往今来,所有读书人不都是从蒙学便开始读书,然后一路科举,考出功名,卖与帝王家?这条路子,从未变过,以后也不会改变。”

  “爷爷曾获取天下名声,被所有读书人敬仰,现在不还是每日上朝,下朝,整日和文书奏折,政务为伴。”

  林鸣息跟着登上马车,帘幕放下,遮住小少年的声音,“爷爷,鸣息确实许久不见爷爷的墨宝了……爷爷,你有多久没有写文章了?”

  林范集慢慢闭上眼,“记不得了……好像从穿上这身二品朝服时,就没再执笔过。”

  马车晃晃悠悠前行,爷孙俩也不再说话。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