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言直接迈进去, “顾司文,坊里太挤了,拼个桌?”

  顾司文看了一眼自己那个讨人厌的三表叔, 笑嘻嘻道:“好嘞!表兄你坐这儿吧。三表叔他们就过来叙叙旧, 马上就走了。是不是啊三表叔?”

  快走吧快走吧!讨人厌!

  他宁愿被辜鸿文骂‘臭小子’也不想和这个三表叔再说一句话!

  三表叔听到顾司文那声‘表兄’,多看了周自言两眼。

  就这一眼, 他‘蹭’地站起来,指着周自言, 好像看到了怪物一般,“你……你你你,你不是——”

  不是被发配边疆了么?!

  “嘘。”周自言一看就知道这位三表叔不知道他和敬宣帝之间的事情,利用这个信息差,悄悄对三表叔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三表叔想到这些时日, 陛下处理奏折的速度越来越快, 有些折子的批语又冒出那股熟悉感……顿时明白了。

  什么发配边疆, 根本就没有的事!

  这位陛下的亲近之臣,只消失了区区两年多,现在不就又回来了吗!

  不过, 顾司文叫他什么?

  “顾司文,你何时有了这么……这么一个表兄?”三表叔重新坐下, 却没有方才那么安逸了。

  卫淙在旁边奇怪地看了自己爹一眼, 不太明白为什么。

  “周某并非司文的表兄,只是他的同窗而已。”周自言解释道,“在下周自言,现在是国子监一监生。”

  “国子监?!”三表叔又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周自言自然是笑笑, 不作任何解释。

  周自言如此淡定,三表叔反而拿不定主意。

  难不成……这又是陛下的什么计策?

  让心腹大臣装作别人, 在外行走,好替陛下搜集需要的各项事情?

  三表叔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想越觉得‘发配边疆’只是个幌子。

  可笑他当初竟然真的信了。

  难怪那些和这人交好的大臣都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感情他们全都知道。

  也就是说……只有自己这等挤不到陛下身边的臣子不知道。

  而顾司文旁边的带病兄长,自周自言进屋,便一直扭着头看他。

  少年人苍白的面容上渐渐浮现一点疑惑……

  这个弟弟的‘表兄’,怎的那么像他记忆中见过的‘游叔叔’……

  但是不可能吧,‘游叔叔’不是出远门了么?

  顾司文还以为自家兄长冻着了,连忙帮自家兄长掖好衣服,“我说大哥,你明明受不住寒气还要和我一起出来吃火锅,我都说买好食材回府了嘛!”

  兄长并不关心火锅的问题,他看看周自言,又看看顾司文,道:“这人……是你同窗?”

  “是啊,也是我表兄,虽然是干的,嘻嘻。”顾司文小声道,“他可厉害了,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还是地方乡试的解元,咱们爹都夸他呢。”

  “爹说他是大才之姿,让我好好跟着表兄一块学习,做什么都要听表兄的。”

  顾司文挠挠头,他爹说这话的时候,就差拧起他的耳朵了。

  “顾司文,你给老子听着,只要你这表兄还在国子监,你就老老实实听人家的话,好好跟着人家读书学习,知道不?但凡你能学到人家一星半点,老子也有脸去见列祖列宗。要是让老子知道你又调皮捣蛋,老子抽不烂你的屁/股!”

  “……”顾司文想到老爹的模样,打了个冷颤。

  “爹自然是会夸他的。”兄长已经完全确认周自言是谁,再听到爹的话,忍俊不禁。

  周自言隔着顾司文,与这位小少年摆了一个锁上嘴巴的动嘴。

  小少年遥遥点头。

  随后进来的辜鸿文和姜南杏一看这情形,就知道顾司文这小子大概是受长辈训斥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脱下外衫,坐到顾司文身旁。

  他们和顾司文比较亲近,知道一些顾家的情况,也知道这位三表叔是何人。

  顾司文再调皮捣蛋,那也是他们国子监的监生,不能在外面随意被人点着头骂。

  “这人是顾司文的三表叔,是司文他娘的表哥。和老顾关系不好。”

  姜南杏坐得离周自言比较近,借着整理衣裙的时候小声为周自言解释。

  “老顾的长子,就是司文身旁这位,第一次考举人那年突然在寒冬腊月落了水,熬了两个时辰才被捞上来。”

  “这孩子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康健,现在更是不成,直接成了一副病体。当时大家都以为他是不小心跌下去的,后来才知道是这位三表叔家的小儿子故意在冰面挖了个坑,把人推下去。就是因为那小儿子和司文他哥一同科举,害怕考不过。”

  “老顾那时候官职还不高,家里也不如卫家强,亲自上门去讨要说法,结果人家根本不搭理,只说是玩闹之举,没有坏心思,不了了之。从那以后老顾就不和他们来往了。”

  周自言听后,算了一下时间,发现这事发生的时候,自己还未离京,“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都不告诉我?我平时碍于公务,不能与你们常亲近,但都发生这样的事了,怎么还瞒着我呢?”

  不是他自吹,若是告知他一声,这事儿说不定就不用让顾大望咽下这份委屈。

  姜南杏看着周自言的侧脸,“你是什么处境我们还不知道么?何苦再让这样的事情去打扰你。各人有各命。”

  “再说了,老顾这人好面子,他抹不开面儿。自己夫人的亲家给他这么大的难堪,你要让他再因为这件事去求你帮忙么?他还活不活了。”

  游弟当时确实是他们这些人中最有权势之人,可他们这些友人并不想让自己事事都求到游弟身上。

  本身伴君就如伴虎,若是因为他们的求助而让游弟出了事,那他们一辈子都会睡不安宁。

  再说了,他们也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那般复杂。

  所以顾大望一求他们保密,他们便答应了。

  “……你们,真是……”周自言袖中握拳,感动友人为自己考虑,又生气他们太‘大方’。

  “顾大望这个憨货,就因为这点原因,让孩子一直受这个委屈?”

  这个顾大望,忒气人!

  “嗨,他这几年不是爬上来了么。”姜南杏又说了一遍,“各人有各命,勿掺他人因果。”

  “你就是太爱瞎操心,老顾没吭声,自然就是不想让外人知道的太多,要是传开了,让司文和他哥怎么面对众人非议?”

  “……”周自言忍不住看向顾司文旁边的兄长,也就是顾大望的长子。

  已经长成少年的小孩在温暖的屋内还披着厚厚的狐裘,脸色苍白,一看就是个身有顽疾的病秧子。

  他当年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少年年纪还小,却已经长得高挑清瘦。

  那时候健健康康的,笑容满面。

  虽然他和少年年龄差距没有那么大,但碍于辈分问题,孩子还是乖乖巧巧地叫他一声‘游叔叔’。

  他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孩子已经长大入学,没想到却因为别人落了水!

  这种烂戏码怎么哪朝哪代都有,是不是只要有了害人之心,就绝不会停歇,还这么好用?

  “那卫淙……就是害人那个?”周自言小声道。

  姜南杏摇头,“不是,卫淙是大儿子,不过他们一家子品性都有点……这卫淙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总是挑司文的错处,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教导的。”

  卫淙当年也在国子监上过一年学,虽然他对辜鸿文和姜南杏不太熟,但还记得他们是国子监的人。

  “辜司业,姜博士。”

  卫淙好歹站起来问了一声好,便算行礼了。

  顾司文的三表叔现在是京府丞副使,正四品的官衔。

  反倒是周自言他们得向三表叔行礼。

  三人放好衣物,弯腰作揖。

  “卫大人。”

  其他人就算了,但周自言也行礼,三表叔更加如坐针毡。

  他还记得国子监的规矩,于是用国子监岔开话题,“今儿国子监是不是全都休沐了?”

  “正是,最后一批监生也已经离监了。”辜鸿文作为国子监司业,最适合回答这个问题。

  三表叔摇了摇头,“这国子监还真是十年如一日,每年的监生也没出来几个好苗子,前朝还是那些老家伙们,都不带变化的。”

  “……”辜鸿文攥拳,“能否为官当看天时地利人和,有些监生就是缺了点运气罢了。”

  “说得也是,这运气也十分重要啊。”三表叔拾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司文,你平时要是没事就多去寺庙上上香,你平时总是捣蛋惹事,当心天上神仙真把你那点运气扣光。”

  “也少去冬日结冰的河面。”卫淙扯起一边嘴角,说的是顾司文,戳的却是顾司文兄长的心窝。

  带着病气的少年本就脸色不好,听到卫淙这句话,脸色更是难看。

  顾司文连忙握住兄长的手,眼含关心。

  那少年闭上眼,默默咽下这口气。

  对面父子二人见状,并不意外。

  顾家一家子随他那个不成器的表妹,都是包子脾气。

  跑堂的小哥跑到他们二楼来,用纤绳将一楼热好的锅底提上来。

  铁锅子稳稳当当地顺着绳索来到二楼,小哥把锅底放到桌上,热气萦绕。

  随后便有其他人端着一盘盘肉菜、酱料,还有调味汁进入雅间,一样一样摆好。

  “顾司文,你可听过南边海神的故事?”周自言突然道。

  顾司文正在热锅子,头也不抬道,“不知道啊,哪里的神话故事,没听过。”

  周自言双手展平,放于膝盖上,虽然没看向三表叔,却句句都在点他,“我在南边的时候,听过这么一个故事,南边靠海,说是海上有一位护海神明,遇到海上出行的船只会判断操船之人的品性,若是好人,那边无风无波,一路畅行。若是德行有亏,那边半路掀船,让他们无功而返。”

  “结果许多自认为是好人的人,上船便掀了,许多被大家不喜的人,上船反而无事。人们不解,为何神明的选择和凡人的选择不一样,后来来了一位云游四方的道人,说:凡间对于好坏的评判标准尚且各有不同,更何况神明乎。”

  “标准不能统一,若是按照每个人的标准去做人,那便不是人了。”

  “啊?”顾司文捏着两片绿叶菜,不明白周自言为何讲这个故事。

  姜南杏笑道:“周弟,你是否想说,凡人如何,天上神明自有一套审判标准,人在地上,何必去担心神明会如何判断,不如做好自己,但求问心无愧。”

  “正是。”周自言放弃顾司文的榆木脑袋,和姜南杏道,“天上神仙和咱们凡人大概是不一样的,他们看人的标准应当也不一样,有的人小错不断,并不意味着他是个坏人,所以这人从小可以锦衣玉食,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但有的人表面衣冠楚楚,底下纵容大恶,哪怕现在有宽阔路途,恐怕将来也难行大道。正所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在场诸位,除了一个榆木脑袋顾司文,全都听懂了周自言的话。

  姜南杏和辜鸿文忍不住看向屋顶,害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卫淙和三表叔也听懂了,卫淙狠狠一拍桌子,“哪来的监生,竟然胡言乱语!”

  三表叔按住卫淙的肩膀,咬牙切齿道:“这位周监生……说的是。”

  卫淙:“……?”

  他爹疯了

  顾司文也睁大眼睛,“……三表叔?”

  他三表叔终于疯了?!

  “三表叔果然是长辈,心胸豁达。”周自言笑,他坐在三表叔对面,用余光扫过三表叔和他儿子的面容,终于慢慢在记忆深处找到一点熟悉感。

  这位三表叔……好像是当年舞弊案的其中一人啊。

  当年这人官职尚小,被卷进科举舞弊案,一直喊着‘冤枉’‘冤枉’,后来出现新的证据,证实他的确是冤枉的,便从牢里放出去了。

  从那以后,周自言和这人职务不同,再没有打过交道。

  “淙儿,咱们走吧。”

  要是在别处,三表叔定然不会放过这个讥讽他们的人,但这人可是……可是……啊!

  想当年,自从这小子出现,整个朝堂里最亲近陛下的人变成了这小子。

  哪怕他消失了几年,再一回来,立刻又和陛下联系上了。

  不对,他与陛下,可能从未离开过!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更不能乱说话了,三表叔虽然傲,但并不是傻子。

  家里人刺两句就刺两句,他要是和这人对着干,第二天针对自己,弹劾自己的折子就能立刻放到陛下面前。

  这人的嘴巴和笔杆子,厉害着呢!

  再者说,一看到这人,三表叔不自觉就会想到当年的舞弊案。

  舞弊案,是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污点。

  三表叔全身就好像被千万根针扎一样难受,只想迅速逃离这个地方。

  卫淙甚是不解,“爹!”

  他们卫家什么时候受过这个气。

  “先走吧。”三表叔看了一眼顾司文,“臭小子……命确实好。”

  顾司文的爹虽然家境一般,但那憨傻货自己争气,一路走到了从三品的位置。

  现在顾司文身边还有一帮护着她的友人,而这些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小子,命怎么这么好?

  再看看他们家,当年舞弊一案让他们元气大伤,还背上一个洗不干净的污点,夜夜难寐。

  ……难不成真如方才说的故事那样,天上神明自有一套评判标准?

  “……”三表叔觉得自己想法荒谬,甩开袖子,临走前又道,“司文啊,没事的时候就和你娘,带着你哥一起多回家看看,你姨祖母很想你们。”

  “噢。”顾司文兴趣缺缺,在三表叔走后才扔下筷子道,“我才不去呢,什么姨祖母,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娘,我又不傻。”

  顾司文的兄长叫他的名字,“司文。”

  顾司文努努嘴,冷静下来。

  现在在场再没有外人,周自言总算能和顾司文的兄长说话,“司扬,身体如何?”

  顾家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顾司扬,小儿子便是顾司文。

  “回游……周叔叔,身体无恙,就是不能受寒气。”顾司扬性格比顾司文沉稳许多,一举一动皆是文人雅气。

  “你爹不告诉我这件事,你也不知道来找叔叔告状。”周自言摇头。

  “姜姐姐说的是,万般无常,都是命。”顾司扬现在已经想开,他笑道,“虽然我这身体远不如以前康健,但我现在更能沉下心来读书思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顾司文皱着眉看看自己哥哥,又看看周自言,“哥,你叫什么叔叔啊,差辈了吧?”

  “没有错。”顾司扬摸摸顾司文的脑袋,“以后你就知道了。”

  现在周自言要他瞒着顾司文,定有自己的用意。

  所以哪怕顾司文是自己的弟弟,他也得信守承诺。

  “……”顾司文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烧开锅子,放入他想吃的各种菜样,“四娘这里的火锅最好吃了!”

  “对了表兄,现在市面上好多卖辣椒的,还有专门的监官给大家讲解什么是辣椒,好多人家都买回去做菜用了。四娘这里是第一个用辣椒打火锅的涮肉坊,你快尝尝。”

  周自言定睛一看,热气下的锅子里,果然漂浮着许多辣椒。

  再联系顾司文方才说的话,一定是敬宣帝看过他的文书,明白了辣椒的用处,便立即推行出去。

  敬宣帝这人,只要让他明白此行对大庆有巨大的好处,那他一定雷厉风行。

  周自言用汤勺撇去汤上浮沫,“你那三表叔为何与你们关系这么差?”

  “因为我娘啊。我娘小时候胆子小,又是家里庶出的孩子,虽然大庆不太重嫡庶之分,但毕竟不是主母的亲女儿,主母就不太上心。再加上我娘母家那边势单力薄,就总是受他们欺负。”

  顾司文守着自己的小碗,等肉片涮熟,“后来我娘好不容易嫁给我爹,又因为我爹也是个比较憨厚的人,他们就拿我们一家子当肉包子欺负。”

  “我哥读书好一点,结果还被他们伤着了。”

  说到这里,顾司文咧开嘴角,“不过我爹升官后,现在可能压他们一头了,狠狠出了一口气。”

  “而且他们家也活该,当年京城出了一个特别严重的舞弊案,三表叔因为这个污点,被人戳了这么多年呢,嘻嘻。”

  舞弊案,又绕回了舞弊案。

  姜南杏和辜鸿文都知道这场舞弊案里,有周自言的参与,忍不住看向周自言。

  周自言敛去笑意,又问:“你三表叔不是清白无辜的么,怎么就成污点了?”

  “不知道啊。”顾司文说到这件事也有点奇怪,“我和我爹都不太清楚卫家的事情。但是我听说三表叔之上还有两个表叔,本来他们关系好像还不错,后来因为三表叔被牵扯进舞弊案,哪怕被判无罪,也总是被那两位表叔指着鼻子骂。”

  “应该是因为卫家交了好大一笔银子才捞出三表叔,所以是因为银子的事情吧。”

  顾司文数着数等肉熟,好不容易等熟了,连忙一人一个碗,把肉片分给姜南杏,辜鸿文,周自言,还有他哥哥,结果轮到自己的时候,肉片没了。

  顾司文只能捂着肚子放下筷子,继续说他知道的‘小道消息’,“哦对了,我们本来还有一个四表叔的,结果四表叔因为舞弊案牵扯的太深,不能拿银子换人,便因为那场舞弊案没了。”

  顾司扬也想到这位四表叔,补充道:“四表叔为人纨绔,经常不着家,也总是惹祸事,卫家好像一直不喜欢四表叔,娘也不喜欢他。四表叔出事后,整个卫家都像没有这个儿子似的,再也不提。”

  “可我记得四表叔应当有两个儿子啊。”顾司文咬着筷子道,“一个是四表嫂的孩子,另一个听说是四表叔在外面乱闹腾留下的种,长到十几岁才接回来。”

  “是啊。”顾司扬叹气道,“四表叔虽然行事不端,可他那长子,被四表嫂教养的极好,跟着四表嫂那边的亲人一直练武,读书,不仅有一身好武艺,还极为善良。不过可惜了,四表叔出了事,累及后代,便等于断了仕途。”

  顾司文的情绪也黯下去,“这个表哥心性太刚烈了,四表叔出事后,整个卫家都在指责四表叔一家子,外面也有人说他扰乱科举清白,表哥一个读书人,哪能受这样的屈辱,一时想不开,也跟着四表叔去了。”

  周自言陡然握紧桌上茶杯,颤着声音道:“那……留下的次子呢?”

  “次子?不知道啊。”顾司文对卫家的事情不太清楚,这些事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我听说四表嫂申请断姻后,便回娘家去了。那次子才被找回来不到半年,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本来也没获得卫家的承认,便也离开卫家。再后来,就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顾司扬也道:“周叔,我们和卫家关系不亲,卫家的龃龉,爹娘并不让我们多知道,周叔,你若是想知道的更详细一些,我们恐怕回答不出来了。”

  “无事,这些就够了。”周自言笑笑,重新为二人放好肉片和蔬菜,“今日是来吃火锅的,这些往事就不谈了。”

  顾司文第一个举着筷子嗷嗷叫,“好辣好辣,好香!”

  “你慢着些!”顾司扬一边涮肉一边照顾自己这个不安稳的弟弟。

  姜南杏袖子有些大,不太方便,辜鸿文便主动帮她舀汤放菜。

  “今日打扮的如此漂亮,这些小事就有辜某来做吧。”辜鸿文挽起袖子,隔着层层雾气终于大胆了一会。

  姜南杏刚刚抬起的手便放下,笑道:“那你可多帮我抢些肉片过来,不然都要被司文那小子吃光了。”

  “好嘞,小姐放心!”

  周自言面前堆了满满一碗,他却无心食用。

  若他没有猜错,那位四表叔的次子,大概就是如今远在马鸣沟的宋卫风。

  只是当时的舞弊案查地十分严,判地也很严重,但凡捞不出来的人,基本都被连坐了,那四表叔既然无法捞出来,就证明他涉事太深,怎么长子和卫风都活下来了呢?

  周自言觉得这其中应该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在。

  只这么一想,周自言心中就难受至极。

  不光是因为心疼卫风的遭遇,也是因为这件事,是他进入大庆官场经手的第一件大案子。

  虽然他只是从旁协助的位置,可这件案子在他心中的位置,极其不一样。

  他本以为已经查的清清楚楚,绝无错漏,却还是留下一些无法泯灭的遗憾。

  周自言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从前犯了多么大的错误,他连一个舞弊案都查不明白,还想要以一人之力改变一个朝代?

  那些骂他的世家子弟说的没错,他的想法就是天方夜谭。

  但。

  周自言在漫漫雾气中,看到辜鸿文正和顾司文用筷子抢肉片,姜南杏哪边都劝解不动,眉染无奈。

  而顾司扬只拢着披风,宠溺地看着顾司文挑衅他的辜司业,堪称溺爱弟弟的典型。

  不知道马鸣沟的那些孩子们,和卫风吃火锅了没?

  周自言为自己倒入酒水,举起酒杯朝向窗外,借蔚蓝一色跨越时间地域的距离,与遥远的亲人共同举杯。

  然后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辛辣无比。

  周自言重重放下酒杯,温温浅笑。

  那些世家子弟少说了一个事情。

  他一个人确实不能改变什么,但若是有十个,有一百个,有一千个和他拥有同样思想的人存在,那么星火可燎原,蚍蜉也能撼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