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周自言来国子监上课, 辜鸿文终于有一种解放的感觉。

  无他,他最头疼的顾司文,似乎认定周自言是他的表兄, 现在天天像个小跟班一样追在周自言身后, 都不去调皮捣蛋了。

  辜鸿文十分开心,因为他再没有银子去买新的衣衫。

  顾司文的爹顾大望, 说起来也是辜鸿文的同窗,所以辜鸿文才会在国子监对顾司文大加关心。

  谁知道老实的顾大望, 生出来一个皮猴子。

  偏偏还是旧友的儿子,不管还不行。

  辜鸿文有时候气急了,真想跑到顾大望府邸,臭骂他一顿。

  现在好了,有周自言在, 他再也不用受顾司文的窝囊气,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辜鸿文扬眉吐气, 周自言却陷入一种无法回绝的郁闷中。

  偌大的国子监,一日三餐都在国子监里,有时采买东西也能通过国子监买到, 所以监生的生活,整日不是上课就是做功课, 生活十分平淡。

  但他身后独独有了一个顾司文。

  这小子仗着家里的特殊官职, 经常从家里淘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让周自言帮他查看。

  偏偏那些东西吧,周自言还真的懂,而且也挺怀念的。

  于是, 顾司文真的认为周自言什么都知道,就差把整个家宅都搬进国子监。

  现在整个崇志堂都知道, 顾司文有一个表兄在率性堂。

  这个表兄不仅是乡试解元,而且什么都懂!

  不管问他什么问题,表兄都能很好地回答出来!

  托顾司文的福,现在整个国子监都见过外面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了。

  什么望远镜,瓷镜,天平形状的度量衡……

  好些东西都被国子监的祭酒知道,上报朝廷后直接搬入国子监库房,当做国子监的各色收藏。

  顾司文因此,小小赚了一个积分。

  虽然他现在的积分还是负的,但他还是高兴地上蹿下跳。

  顾司文若只是淘一些小玩意过来也就算了,但是当他从怀中拿出一本《科举考纲重点》时,周自言还是差点被包子噎住。

  “咳……你这是,从哪里拿来的?”

  这本书不是被林范集拿去给陛下看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顾司文手里。

  这本《科举考纲重点》有着京城正书的版号,而且……怎么比他自己后编的那本厚了这么多!!

  周自言忙不迭翻开书。

  果然,里面又把关于朝廷官员的分析加上了。

  只不过在文中隐去了那些人的姓名,只用‘某某’大人代替。

  但只要对朝廷稍有了解的人,就能从字里行间分析出这位‘某某大人’,到底是哪位大人。

  “……”周自言明白了。

  林范集走之前誊抄了一份原版的科举书,这是把两份合二为一,又整出来一个第三版。

  想必也是陛下看过后,拍板同意,才有了现在在各大书坊售卖的《科举考纲重点》。

  顾司文放好《科举考纲重点》,小心翼翼看了周围一圈,然后才道:“表兄,你是不知道,这本书在外面都要卖疯了!”

  “你可知道写这本书的‘独白’是何人?”

  周自言一口包子又差点噎住,“……不、不知道,我是小地方来的,怎么可能知道。”

  文昭一直在前面偷听身后两个人的对话,听到周自言这句‘不认识’,直接叼着一块花卷回头,惊讶:“不会吧?你不知道‘独白’是谁?”

  顾司文气急:“文昭,你个阴沟虫,竟然偷听我和表兄说话!”

  “你莫瞎嚷嚷。”文昭从怀中也拿出一本《科举考纲重点》,得意洋洋地炫耀,“这本书,我也有。”

  “……”顾司文顿时觉得没意思了。

  文昭干脆坐到顾司文对面,也顾不上和顾司文的怨怼,直接道:“我听说这个叫独白的作者,其实就是一名朝廷官员,顾司文,你知道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了。”这次轮到顾司文得意洋洋,“他可是我爹的好兄弟呢,当年和我爹一同在国子监上课,是同窗来的。对了,和姜博士和辜司业也是同窗,他们都是一年的。”

  “不过我爹脑瓜子不灵。”顾司文叹气,“人家是堂堂的大.三.元,我爹殿试听说是一甲最末。”

  “你爹殿试的时候吓得腿打颤,还能拿到最末的成绩,已经很好了。”周自言插嘴道,“殿前失仪的罪名那可太大了,幸好你爹学问扎实,文章过关,才能顺顺利利拿下功名。”

  “表兄,这你都知道啊!”顾司文摇晃周自言,“我就说你肯定是我表兄,不然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细节!我爹当年真的胆子小,听说殿试的时候吓得冷汗直流,幸好陛下良善,没把我爹赶出去。”

  文昭冷笑:“你当陛下闹着玩呢?都走到殿试了,那都是举国选出来的人才,陛下怎么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把人赶出去。”

  “说得也是。”顾司文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算了,这次就当文昭说的对好了。

  “独白到底是谁?他甚少有文章传到外界,除了定期一篇邸报文章,讲解一番朝中政策和法律法规,再没有其他文章。”文昭敲敲桌子,“顾司文,你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嘛?”

  顾司文皱眉,“我知道,但是我爹不让我随便往外说。”

  “为何?”文昭不爽,他就是想知道一个真相,怎么就这么难。

  “我爹说那个人最怕麻烦,要是让他知道是我爹流出去了他的名字,那人可能会在文章里把我爹写死。”顾司文说着,抖了抖肩膀,他爹说这句话的时候,煞有介事,弄得他也觉得后背发凉。

  “……”文昭仿佛听了一句废话,“不过这个独白已经许久没有再写文章了,没想到现在直接出书,出的还是一本……科举书。”

  顾司文翻开这本《科举考纲重点》,“你们瞧,这上面的字字句句,没有经历过一番科举是绝不可能写出来的,还有这里,提到了一些朝中官员的喜好分析。”

  “参加过科举的人可不少,却没有几个人能像他一样,把这些经历都这么规整成一本书下下来。”顾司文翻到他熟悉的大人一页,“你们看他写的这个张某大人,年纪大,喜欢喝酒,最喜欢豪迈的诗词……这写的不就是那位张大人嘛!”

  “还有这个。”从别人的书中看自己熟悉的人,文昭也觉得十分有意思,“……孔姓大人,脾气略显古怪,最是克谨守礼,遵守教条规矩,时有古板之姿……这不是孔瑞明孔大人还能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

  顾司文和文昭似乎找到了好玩的事情,一页一页翻看这些大人的小秘密。

  太有意思了,原来用一个不一样的视角再去看这些叔叔伯伯,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周自言吃完自己的早饭,悄咪咪收好东西,蹑手蹑脚地离开。

  刚刚走出伙房就拽着他的小布袋,越走越快,直至跑步离开!

  在南边的时候他能肆无忌惮地写文章,那是因为天高皇帝远。

  不管他写什么,朝中那些人都不知道。

  现在可好了,他就在人家脚底下,还把人家一顿贬斥。

  这要是还能不被套麻袋,他周自言都得夸一句那人心善!

  虽然现在没人知道他是谁,但他还是觉得心有戚戚。

  快溜,还是得快溜!

  都怪林范集这个死老头,待他休沐日,定要薅光他的胡子!

  而此时的国子监之外,《科举考纲重点》经过各大书坊的推广,成功走入每一户书生眼里。

  有那认识‘独白’是谁的人,捧着《科举高考重点》惊讶不已,“独白居然没有消失,竟然开始出书了?不行,我得买一本回去看看!”

  也有那不认识独白的人,只想买一本回去看看热闹。

  毕竟这讲科举的书可不多见。

  唯有那几个荣登书本的大人,看着自家孩子买回来的书,心情不畅。

  孔瑞明的孙子举着《科举考纲重点》跑内屋,“爷爷!爷爷!你被写进书里啦!”

  “这有什么奇怪的?”孔瑞明摸摸胡子,宠辱不惊,“来来,让爷爷看看又是怎么夸爷爷的。”

  “好像不是夸哦。”小孩找到爷爷那一页,举给孔瑞明看。

  方才还淡定非常的孔瑞明,一字一句看过去,表情逐渐难看。

  “……老古板?”

  “不知变通,最喜克谨守礼的风格……”

  “所以绝不能随意发表心中所想,免得惹来不喜……”

  孔瑞明直接把书扔到地上,指天骂地:“老古板!你才是老古板!竖子,定是你干的好事,定是你!”

  全大庆找不出第二个会叫他老古板的人!

  这竖子,他好心放过他那小哥儿和小孩徒弟成为秀才,这竖子竟然写书来骂他!

  “爷爷,这里还写了好多人呢。”小孩又翻开一页,“你看,这个写的是不是刘伯伯……”

  孔瑞明眯着眼睛一看,顿时哈哈大笑,“体型丰腴,喜好甜食……是他,是他哈哈哈哈!这下坏了,看过书的人都要知道你刘伯伯喜欢吃甜食了,哈哈哈哈!”

  虽然孔瑞明心里还是不爽,但有人陪着他,那滋味就不一样了。

  “来来,再翻一页,让爷爷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在?”

  如孔瑞明这般大怒的人,都在各自府邸里唉声叹气。

  “哎哟,这点老脸啊,怎么就这么被写出来了……”

  “老夫爱吃甜食怎么了,不爱吃甜食,老夫能有现在这个体型吗?”

  “……这人,这人,真是可恨,都不在京城了,还这般上蹿下跳!”

  他们摇头叹息,却没想过找人麻烦。

  也不看看这书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就这书里的内容,若是没有陛下应允,怎么可能会流到市面上?

  既然陛下都同意了,那他们就歇歇吧,不就是被考生知道点自己的小秘密,幸好书上写的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没让他们彻底晚节不保。

  不过,等见了那个可恨的人,还是要骂他一顿!

  而其他没有被写到书上的人,也有些生气。

  和‘独白’关系好的人,把书翻烂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气得与家中夫人痛斥‘独白’一个时辰,“夫人,你说说,我与他关系不好吗?他写了这么多人,怎的不把我也写上去?!要不然为夫现在也能在京城热闹一把!”

  夫人:“……”

  心思多一点的,晚上翻开《科举考纲重点》,陷入自己的想法中无法自拔,“……陛下为何允许这书上市?莫不是想提拔书里的几位大人?不对劲不对劲,拿来我再研究研究。”

  也有那干了一辈子活,却捞不到一次主考科举机会的官员,只能望月兴叹,“唉!本官没机会做科举主考官也就算了,现在连这等写科举的书都不算本官的名字,真是……真是……唉!”

  世人种种喜怒哀乐,不一而语。

  不过听说第二天的上朝时间,敬宣帝撑着额头听了一个多时辰的‘臣反对此书上市!’‘臣对此,有些异议’‘陛下,科举之重,还请三思’。

  反对的大臣们磨破了嘴皮子……

  至于敬宣帝听没听,从这本书后面仍然摆在各大书坊里来看,应该是没听的。

  腊月第一天,国子监祭酒从小道收到消息,不出三日,陛下就要带几位群臣来庆学查看教学情况。

  国子监祭酒立刻吩咐四厅所有人,要求国子监众人,这段时间不管有什么恩怨,都不可私自行事,万事当以国子监为重。

  辜鸿文和姜南杏弯腰作揖,“是。”

  低下头的时候,他们互相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现在既没有什么大节,也不到例行检查的时候,陛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周自言入学这个世间来,明摆着是冲着人来的啊。

  ——到底还是游弟,果然和陛下关系匪浅。

  当周自言知道这个消息时,心里落了落。

  但他已经做好准备。

  毕竟已经返京,要想处理以前的旧事,早晚都要见到以前的旧人。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见面的好时机,但若是有了机会,那还是可以见一下的。

  周自言是对敬宣帝有怨言,但那好歹也是自己跟了好几年的顶头上司,也是这大庆的天。

  他走时,敬宣帝的身体就已经不太好,他现在更想看看敬宣帝是否还康健,是否还像记忆中那样,将大庆和子民看作时比自己身体更重要的存在。

  果然,三日后就有几位老者穿着轻便的常服,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跟着国子监祭酒进入国子监。

  他们先是去了庆学,站在堂外看了好一会屋内的上课情况。

  又去找庆学的夫子博士们了解了一下各位皇族子弟的学习情况。

  大致有个了解后,几人又迈着步子,往官学这边来。

  此时周自言正在外面扫地,而顾司文和文昭一边互骂一边擦地板。

  在清扫国子监这件事上,六堂再没有任何等级划分,直接轮班制!

  于是今儿凑巧,周自言在国子监认识的这几个人,都凑到一起去了。

  “累死我了。”顾司文擦累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拍拍手,“少爷我已经擦了两天地板了,这地板都能照出人影儿来了,陛下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家父也不知道。”文昭特意写信回家,结果他爹什么都没说,就让他这几天好好读书,不要搞乱七八糟的。

  “我爹也什么都不说。”顾司文也寄信回去了,可是他那个爹,连封回信都没给他,当真可气。

  周自言拄着笤帚,这儿扫扫,那儿扫扫。

  余光正好看到一行人踩着连廊最里边的小路,从官学方向走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老者,背着手,四方步。

  而他们的祭酒大人,落后老者一步,还微微弓着腰,一看就是在汇报什么。

  周自言拄着扫帚摇头,也不知道和谁学的,看个国子监还要隐藏身份,搞微服私访这一套。

  顾司文看文昭正坐在地上发呆,他一时没忍住,抓起地上一把土扔到文昭头上。

  “顾司文!”文昭好好一个小公子顿时灰头土脸,竟也抓起一把土回赠顾司文。

  结果顾司文和猴子一样跳开。

  周自言见状,立马往旁边一跳,时刻准备逃离现场,顺便拯救一波这几个孩子,“我劝你们消停一点,不然待会没有好果子吃。”

  “表兄,你说啥呢!”顾司文忙着和文昭互殴,根本没在听周自言说什么。

  文昭自然也没听。

  国子监祭酒领着诸位从庆学走过连廊,刚出连廊看到的,便是顾司文和文昭那两个混小子,手里各抓着两捧土。

  互扔就算了,嘴里似乎还在骂骂咧咧。

  “文昭,阴沟虫!”

  “顾司文,你有辱斯文!”

  两个小少年追跑在小院里,他们倒是高兴了,可地上四处都是飞扬的土渣。

  国子监祭酒两眼发懵,“……”

  谁都没有你们两个有辱斯文!

  辜鸿文跟在国子监祭酒身后,看到此情此景,眼前一黑。

  要不是有姜南杏扶着,大概当场就能晕过去。

  几位国子监的大人现在进退两难,他们不敢看院中吵闹的场景,也不敢看同行之人的脸色。

  万一看到一个大黑脸……亲娘啊,影响仕途啊!

  敬宣帝扶着连廊梁柱,并没有生气的迹象,他看着院中到处奔跑的小少年,竟然还笑了,“老林,朕上次来时,好像没有这么热闹吧。”

  他不是第一次来国子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闹腾的景象。

  幸好这次听了林范集的提议,没有大张旗鼓地来国子监,不然他看到的,估计还是那些老老实实上课的监生,忒没意思。

  林范集看了祭酒一眼,“郑大人勤快得很,每次都能提前将国子监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们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林范集口中的郑大人,这位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额头微微冒出一层薄汗,“……大人谬赞了。”

  如此阴阳怪气,辜鸿文和姜南杏见状,眼前又是一黑。

  敬宣帝看够了热闹,抬步往顾司文等人所在的小院走去。

  郑大人小步跟在身后,面色痛苦,“陛下,咱们不是先去看率性堂吗?率性堂的监生们此时正在上课,您可去瞧瞧他们功课进步了没啊。”

  “这儿近,先看这里。”

  敬宣帝背手,走得飞快。

  姜南杏追上郑大人,“大人,陛下不会责骂司文他们吧?”

  “等陛下走了,一定把顾司文和文昭给我关禁闭,一定给我关起来!”郑大人气得头昏,“……算了,怎么说那俩也是咱们国子监的孩子。待会陛下要是真说什么,你和鸿文想办法揭过去,就说他们平时读书太用功,现在不过是释放孩子心性,平时并不会这样。”

  “大人放心。”

  姜南杏和辜鸿文领命。

  敬宣帝刚刚走到小院里,迎头便是一抔土。

  尚且跟在敬宣帝身后的人,呼吸一停,纷纷睁着大眼往敬宣帝那里跑。

  天杀的,这是哪个小子扔的,竟然这么准!

  不管有没有打中,他们都能收拾收拾蹲大牢了!

  周自言更是大惊失色,顾不上什么扫帚,连滚带爬冲到敬宣帝面前,替他当下这一击。

  “嘭!”

  顾司文捏的松散小土块直接在周自言额头炸开。

  周自言抿唇,一股土腥味,“……噗。”

  往外一吐,好像还有一点砂砾混在里面。

  顾司文捂着头惊恐,“表兄,你没事吧!”

  “……”

  待顾司文看到周自言身后挡着的那人是谁后,他身体僵硬,直接双膝跪地,拱手认罪,“陛……陛陛陛陛下……”

  要了老命了,他只是和文昭闹着玩,怎么就飞到陛下头上了!

  幸好表兄替陛下挡了一下,不然他现在可能已经脑袋分家了。

  “……陛下。”顾司文跪下,文昭也跟着跪下。

  他年年都随着家人进宫赴宴,没有人比他更认识这位老者是谁。

  爹诶,娘啊!他们这次真是要完蛋了。

  周自言扫掉自己脸上的土渣,回头询问敬宣帝,虽然有些不合时宜,可那双眼睛还是穿过这几年的分别时光,“……陛下,安否?”

  这么多年不见,陛下龙体可还安康?

  这么多年不见,陛下心中志向,可还坚持吗?

  这么多年不见,陛下……还安否?

  “……安,甚安。”敬宣帝紧紧握住周自言的肩膀,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狠狠拍了三下。

  安,都安。

  这些年,他一刻都未放弃他们的志愿。

  这些年,他追随长生之道,就是想再多活两年,开一个太平盛世。

  这些年……

  幸好,他们又再见了。

  “陛下……陛下没事吧?”

  后面的人急忙追来,要是陛下今天出点岔子,他们回头就能被谏官们用笔杆子戳死。

  郑祭酒没顾上周自言,他一来便围在陛下左侧,一步迈过去,恰好挡住跪在地上的几个人。

  “陛下,龙体要紧,咱们先去歇息歇息,这几个皮猴子,下官会看着处理的。”

  敬宣帝斜着看了郑祭酒一眼,“老郑,你确实勤快,这会儿还不忘护着你这几个监生。”

  “……这,下官毕竟是这国子监的祭酒。”郑祭酒苦笑。

  就算国子监的监生捅了天娄子,只要他还是国子监祭酒,就得替他们顶住那片天。

  这是他的职责。

  “郑祭酒……”顾司文听着郑祭酒的话无比后悔,他怎么就在今天犯了浑,非要闹文昭呢!

  文昭一直一声不吭,突然道:“此事是学生与顾兄太顽劣所致,学生与顾兄甘愿受罚。”

  顾司文受罚定是跑不了,但如果加上一个他,说不定能分担一二。

  顾司文像是听错了一样,不可思议:“文昭……”

  文昭家势大,陛下若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说不定会对他们从轻发落……文昭这是用自己的身份替他开罪啊!

  姜南杏和辜鸿文齐齐跪下,“陛下,是下官平时疏于管教,才让两位监生闹出此事,若要论责,下官一力承担。”

  “朕说什么话了吗?你们一个个都跪下了。”敬宣帝找到一处假山石,撩袍而坐,“老林,朕在他们眼中,就那么不可理喻?”

  林范集弯腰道:“……这,臣可不知道。不过陛下在臣心中,始终良善。”

  “你们俩,过来。”敬宣帝对顾司文和文昭招手,“朕记得你们,一个是老顾的……二子,是吧,你是文贵妃的子侄,时常进宫陪伴贵妃,朕好像见过你。”

  “……回陛下,正是学生。”

  顾司文和文昭对视一眼,完了,陛下都认得他们谁是谁,想逃跑都跑不了。

  顾司文和文昭料定待会可能会要下大狱,却没想到陛下竟然当场考校起他们的学问。

  把四书五经和策论全都问了一遍,最后还要他们现场写一首五言诗。

  顾司文和文昭愣了。

  周自言毫不留情一人踢了一脚,这是陛下给他们的考问,还不赶紧回答,磨蹭什么呢!

  顾司文和文昭恍然大悟,揪着衣角磕磕绊绊回答出敬宣帝所有问题。

  他们二人虽然闹腾,但是学问都还算扎实,而且也正在踏踏实实考科举,敬宣帝得知此事,点点头。

  并没说什么责怪的话。

  郑祭酒见状,悄悄松了口气。

  这两个孩子真是福大命大,陛下这就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剩下的,只要等陛下走了,关他们禁闭就是!

  郑祭酒现在才有时间关心另一名监生。

  就是这人替陛下挡了一下,忠勇可嘉,忠勇可嘉!

  郑祭酒噙着笑容准备夸赞一番这名监生,在看到监生那张清俊的脸孔后,笑容僵硬了。

  郑祭酒觉得自己今天魇着了,不然他怎么会看到正二品的总宪大人,现在穿着他国子监的监生服饰,就站在他身边呢?

  他一定是魇着了,一定是。

  周自言轻咳,拱手作揖,“祭酒大人,在下国子监监生周自言。”

  他以前因为职务问题,考察过这位郑大人的政务,所以他们时有见面。

  只要一眼,郑大人就能认出他来,不奇怪。

  “……”郑祭酒看看周自言,又看看陛下,最后再看看林相公。

  罕见地,这三人全都不约而同默默离开他的目光。

  这还有什么不懂的?!

  等等,他若是没记错,姜南杏和辜鸿文都是这位大人曾经的同窗吧?

  郑祭酒看向姜南杏和辜鸿文。

  果然,姜南杏和辜鸿文也默默远离他的目光。

  郑祭酒:“……”

  合着他的国子监里有这么一位大人,只有他这个国子监祭酒不知道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