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坊出版民间作者的书籍, 需要先把文稿给衙门过一遍才行。

  这期间等候的时间忒久,周自言觉得不成,便先拿着稿件去见了钟知县。

  钟知县自从得知周自言有一本玄之又玄的科举书后, 就对这本书的真面目起了兴趣。

  从钟窍一那儿看过几次, 钟知县也确实发现这本书的不同之处。

  只是这书是人家家塾的私人物品,钟知县就算是一地县令, 也无权要求人家把这本书公开售卖。

  家里要参加童试的孩子全都眼巴巴地看着钟窍一,他也只能看着钟窍一的书‘望洋兴叹’。

  现在得知周自言打算交给书坊出版, 钟知县那是最高兴的。

  连忙叫来负责这方面的修书与教谕,让他们审查稿件。

  二位大人将稿件翻看三遍后,提出一些排序问题,又改了一些有忌讳的词语。

  “这书好是好,就是名字不妥。”教谕指着周自言取的《科举考纲重点》, “书名不可直接提出科举的名字, 免得引出是非。”

  周自言虚心请教, “那应该叫什么?”

  教谕想了一下,“不如就叫《考纲重点》吧,将《科举考纲重点》放到扉页去, 你再写一句引言,告诉来往人, 这本书是做什么的。”

  “好。”周自言提笔写引言。

  最后, 周自言又跟着两位大人选定版式,拿着衙门给的批令,找到城南离家近的一家小书铺,把文稿递了过去。

  镇上有大书坊, 可周自言觉得自己这书,没必要去大书坊挤一个小地方。

  不如就近放到小书铺里, 能卖就卖。

  民间书坊贩售的书,总共分两种,一种是书坊自己出版号,售卖,不用经过衙门审查,随上随卖,却不能私自贩卖到外地,只能在本地流传。

  这样出来的书,多为情爱书籍或个人集作,是各大学子自己写的。

  偶尔也会有讲那学问读书的书,却是凤毛麟角。

  另一种便是经过衙门审查,拿到批令,可以通过朝廷的路子,去往大庆各地售卖,这样的书被称为‘正书’。

  大庆许多大儒之作,便是这样一点一点流传到各个地方。

  衙门批令最是难拿,有时候一本书要等三四个月才能拿到批令。

  但有时候三四个月可能还会被打回来修改。

  在这样严苛的条件下,小地方读书人本就少,更别提能写书的读书人,那更是少之又少。

  导致一家书坊一年可能都上不了几本正书,卖的全是自家印售和外地传来的的书。

  出去和别人说自家书坊里出过什么正书,那是真不好意思开口。

  周自言这本书不仅拿到了批令,还自行做好了版式,可谓省去不少功夫。

  小书铺只要将文稿拿去印刷即可。

  一经上市,这书就算他们书铺的书,各地想要,都需要来他们这进购!

  “周秀才,你放心,这书我保证五天后就能上市。”书铺掌柜与周自言谈好分成,拍着胸脯给周自言做保证。

  “那就多谢先生了。”周自言想了想,“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需要,先不用印太多。”

  “晓得,晓得。”

  五天后,周自言的《考纲重点》悄悄摸摸摆到书铺书柜里。

  书铺本想大张旗鼓宣传一番,可这本书是讲科举的,即便通过了衙门审核,他们这小小的铺子还是不太敢明目张胆的拿‘科举’做噱头。

  请教过周自言后,他们选择把书摆上,若是有人问,那就解释一下,若是无人在意,那就不要管了。

  这样的贩售方式,一看就不是来赚钱的。

  可人家周秀才是本书的作者,书铺掌柜想了想,好歹也是衙门审核过的正书,放到铺子里也是一种荣光,左右他们印的数量也不大,时间一长总能卖掉。

  这么想着,书铺小厮打扫干净铺子书柜,将《考纲重点》放到架子上。

  虽然不在意贩售成果,可这是第一次上货,小厮在放的时候,还是选了一个最抢眼的位置,保证一进门的读书人,都能看到这本《考纲重点》。

  小厮打扫好一切,开门做生意,刚打开门就迎来几位身穿妃色学士服的读书人。

  “两位读书郎,可需要点什么?”

  他们这铺子虽然小,可位置好,离着城南欣阳书院近,所以时不时便有欣阳书院的读书人过来买书。

  “小哥,我们自己看看,你忙去吧。”为首的读书人请走书铺小厮,一转身便看到书架上的《考纲重点》。

  这书的位置,放置得确实扎眼。

  “咦,这书,怎么这么眼熟。”

  这人翻开第一页,《科举考纲重点》映入眼帘,下面还有一排小字。

  ——私人制作,如有雷同,皆是缘分。

  字体潇洒锐利,成熟稳健,而且十分眼熟。

  这名学子握着书,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原本平静的表情顿时变得激动,几乎是迫不及待打到第二页,开始认真阅读。

  另一人提着小篮子,买了两只新的毛笔,却发现友人正站在书柜前如饥似渴地阅读着。

  “周奇方,你看什么呢?”

  这人正是欣阳书院的张家旺。

  他们二人被关禁闭,放出来,又被关,现在又放出来了。

  周奇方招呼张家旺过来看,“你快来看看,这不是那本科举书啊?”

  张家旺凑过去一看,眉心蹙起,“很像,但是这本怎么这么薄?”

  “少了许多考题,前面的注解也没有了。”周奇方也皱起眉头,“你看,后面关于科举的详解也少了许多。”

  “那些考究官员的内容没了。”张家旺一翻翻到底,松了口气,“不过你瞧,这些关于每一轮科举该怎么学习,怎么备考,还有预测的风向都还在。怪不得叫考纲呢,科考纲要,名副其实。”

  “这名儿是怪了点,还有这句话。”周奇方指着扉页那行小字,“哪有人说如有雷同,皆是缘分的。这书明明就是周夫子原创,若是有人撞了,那必定是抄袭!”

  “谁知道呢,或许周夫子并不在意这些吧。”张家旺查看著作者,瞪大眼睛,“这什么名字,周夫子怎么取了这么一个名?”

  好好的周夫子不叫,周秀才也不叫,居然叫‘独白’。

  “独白……周夫子为何要用独白?好奇怪的名字。”周奇方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有什么特殊含义?”

  “不管他叫什么了,这儿就放了一本,我得先买回去。”张家旺收好书,立刻准备去付银子。

  周奇方急了,“明明是我先看到的,怎的你拿去了!”

  二人追打到账房先生那儿,为着一本书争抢不下。

  铺子掌柜听到前面声响,掀帘出来,打算调解一下。

  却没想到这二位学子,竟是为了那本《考纲重点》而吵架?

  掌柜立马从后院拿来三四本放到柜子上,笑道:“咱们这还有好些呢,两位学子切莫伤了和气。”

  周奇方把书拿到手里,安心许多,不过他还问:“你们既然还有存货,为何柜子上只放一本?”

  “这书没名气,著作者也用的笔名,咱们铺子小,实在不知道能卖出去几本,所以印的并不多。”掌柜实话实说,“著作者也同意我们这么贩卖,说能卖几本全看缘分。”

  “这个周夫子……真气人。”周奇方握紧手里书,“掌柜的你放心吧,这书,我看很快便能卖出去了。”

  “借您吉言了。”掌柜抱拳感谢,却只觉得这是玩笑话。

  周奇方和张家旺回书院后,立刻找到张雪飞等人,“雪飞,当日你们去周家,周夫子可说要出版科举书?”

  张雪飞放下笔,“不曾听说。”

  宋延补充道:“不过周夫子似乎很烦那些人来询问他。二位学长,你们可给周夫子闹了不少麻烦。”

  “哎哟,我们也没想到。”周奇方挠挠头,从布袋里掏出《考纲重点》,“你们瞧,周夫子把科举书出版了!”

  宋延‘蹭’地站起来,“当真?!”

  接过周奇方的书,“诶,怎么薄了这么多。”

  “周夫子删去了许多东西,不过关于科举的那一部分内容还在。”张家旺指着‘独白’两个字,“周夫子还改了一个名字,估计是怕麻烦上身吧。”

  “谁不知道这些书是周夫子的?周夫子改这个名字,和用本名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他自己。”宋延竟然觉得周夫子这个举动有些傻,但他不敢随便嘲笑。

  张雪飞想了一下,从桌案下拿出他们三人抄的原版科举书。

  两相比较,科举内容其实没变多少,但是正式出版的这本,读起来更为顺畅一些。

  “这书应该是走过衙门审查的,你们瞧,这儿还有衙门的戳儿了。”宋延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县衙的印章。

  “还真是!”张家旺才发现这里还有一个衙门的印,“我还当这书是周夫子自己拿去售卖的,没想到已经过了衙门这一关,也就是说……衙门也鼓励这书的发行?”

  想到这个可能性,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张雪飞揣袖感叹,“咱们这位钟县令,当真是位父母官。你们可还记得去年秋冬时节,各大商铺售卖的便宜墨条?”

  去年秋冬,马鸣沟几大商铺突然上了一款便宜的墨条。

  这些墨条颜色浅淡,别没有贵墨顺滑,可就是能写字。

  因着这些便宜墨条,许多买不起贵墨的人家,也能买来使用了!

  “自然记得,那般便宜的墨条,着实缓解不少学子的压力。”周奇方跟着感叹,目光透过窗外的层层风景,似乎直接看到远处的县衙,“后来又上了一些粗糙的纸张和毛笔,彻底将笔墨纸砚的昂贵价格压了下来。”

  “虽然不能用于考场书写,但平日做练习,那是足够了。”

  自墨条上市以后,几大商铺又上了好些粗糙的纸张和毛笔。

  和墨条一样,品质不好,完全称不上好质。

  可它们便宜!

  以前一套笔墨纸砚,可能就要花去一户人家一整年的银钱,现在换成这些便宜的笔墨纸砚,不过几钱银子,再贫苦的人家,咬咬牙也能买上一套。

  有了笔墨纸砚,家中想读书的孩子,便能在纸上书写,再不用蹲在沙土地上,用树枝划拉。

  宋延道:“今年童试,若是比往年考中的人多,咱们这位钟县令,大概要调职了。”

  县令是流官,算算时间,钟知县在他们马鸣沟待了快六年了。

  周奇方趁着大家感慨钟知县的时候,拿过张雪飞他们抄写的那本原版科举书,“张学子,宋学子,这书,借我看看!”

  说罢,抬腿就跑。

  张雪飞只是眨个眼的功夫,手上的书就没了,连忙追出去,“周学长!周学长,你这是不耻行径!”

  张家旺不愧是周奇方的好兄弟,拼命把两个小哥儿拦在原地,“周兄,快跑!快跑!”

  周奇方抱着书,真就头也不回地跑远。

  后来,整个欣阳书院的人,都能看到这四个人,总是抱着两本书翻看。

  一本厚得像砖头,一本又薄得像册子。

  他们看书就看书吧,却还总是发出赞叹声。

  “妙啊,妙啊!原来这考试,是在考这个地方,难怪我总是答不到点子上。”

  “真想知道他脑中到底装了多少学问,为何能想出这么奇特的文章?”

  “你们快看这里……难怪夫子说我不成器,原是我从未看明白这种题目……”

  抱着两本书,简直当成两个宝贝,怪叫也就算了,还要整日抄写,也不知道在抄写什么。

  这四人在做功课,开始频频获得夫子赞赏。

  “张家旺,周奇方,最近进步不少啊!文章也变沉稳了,不错,不错!”

  “张雪飞,宋延,一定要继续维持现在的心态,继续读书,若是可能,明年你们俩便能下场童试了。”

  四个人不约而同展露笑容,眼中,心里都是满满的自信。

  其他同窗觉得不对劲。

  他们自从开始看那两本书,就变得不对劲!

  于是,几位欣阳书院的夫子收到学生们的联名声讨,质疑这四个人在搞什么奇怪东西。

  夫子们一看这四个人的姓名,“张家旺,周奇方,怎的又是他们几个!”

  还想关禁闭是不是?!

  只是这次,张家旺和周奇方还真没做错什么。

  不过是看了两本书而已,哪里有错呢?

  要错,那也是书的错吧。

  夫子们收缴这两本书,对照着看了一夜,熬得眼睛通红。

  却在第二天自掏腰包买书,务必要让每个班级都能有五本书传阅。

  书铺掌柜没想到这本《考纲重点》还真的成了畅销书!

  欣阳书院的文山长,竟然亲自过来采买,而且一买就把他们所有的印刷本全都买了去!

  自打他们书铺成立以来,还从未有过这么快的售卖速度!

  这可是笔大买卖。

  书铺掌柜忙不迭把书给书院送去,只留下一本继续做‘镇铺之宝’。

  张家旺却分外不开心。

  原本这书只是他们自己的秘宝,现在好了,全书院都有了!

  他们的优势又没了!

  周奇方忍不住又把目光放到张雪飞手里的原版抄写稿。

  张雪飞见状,拔腿就跑。

  “哎哎,张弟,张弟弟,好弟弟,再借我看一眼!”周奇方追在张雪飞身后,紧追不舍。

  《考纲重点》在欣阳书院流传开后,看过的学子们都有些沉默。

  震惊,惊吓,喜悦,还有深深的惆怅。

  简直是爱恨交织。

  爱么,自然是感谢写出这本书的人,能让他们对科举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恨,就是恨这个‘独白’,写都写了,为何不能写得再细致一些?

  听说那四个被夫子夸奖的同窗手里有原稿件,厚的像砖头,再看看他们手上这薄薄一层。

  真是恨得要命!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

  于是这些欣阳书院的人,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这本书,时不时翻看一番。

  马鸣沟这些书院的学子们,总是会在各种场合相遇。

  渐渐地,其他书院的学子发现这帮欣阳书院的人,手边似乎都多了一本没见过的书。

  《考纲重点》,这是何书?

  怎的听都没听过呢?

  怕不是哪里来的野书杂集吧!

  马鸣书院的学子把这事当作一份闲谈,在休息的时候聊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书,被他们看得像宝贝一样,我问他们借都借不来。”

  “不过那书我看了两眼,似乎是衙门审批通过的正书,里面的字迹极为好看,若是能拿来临摹也是极好的。”

  “可惜啊,欣阳书院的人都是一帮抠门鬼,死都不给我。”

  “他们可能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吧哈哈哈哈。”

  说着,几人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有些看不上欣阳书院。

  毕竟他们马鸣书院才是本地第一大书院,而且坐镇的还是大儒和廖夫子。

  现在哪家书院能比得过他们?

  廖为安途经这里,听到众人的谈话,起了好奇心,“你们在说什么书?”

  众人一看廖为安,连忙起身行礼。

  “是欣阳书院那边,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淘来一本书,叫什么《考纲重点》,现在当宝贝似的抱着。”

  另有一人道:“那书也不知道是谁作的,竟然给自己取作独白。真是好生奇怪的名字。”

  “是啊,听都没听过。”

  廖为安骤然合上折扇,“你们可看清楚了,那著作者的名字是‘独白’?”

  “看清了,就是这两个字。”说话的人提笔写字,写下‘独白’两个字。

  廖为安拿着纸,展颜一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名字了呢。”

  这些学生不知道‘独白’是谁,他可知道啊!

  周夫子在京城时有文章上邸报,用的便是‘独白’这个名号。

  “那书在哪里卖?”

  “回夫子,只在城南一家小书铺。”

  廖为安当天便去了一趟城南,却被告知已经卖光。

  下一批还在印中,尚不知何时才能上货。

  最后,廖为安只能花大价,把书铺那本‘镇铺之宝’买回去。

  廖为安不在乎花钱,他就要离开这座小镇子了,这本书就当地方特产让他带回去吧。

  有了城南欣阳书院做宣传,城南的各户读书人都知道这里有家书铺在卖《考纲重点》。

  本着财不外露的心思,他们都未声张,只偷偷摸摸买了回家来,自己阅读。

  省试在七月初,而乡试就在八月,所以也称秋闱。

  或许也是因为省试要来的缘故,大家都忙着做温习,实在没时间再来骚扰周自言,周自然清净许多。

  今年省试和秋闱挤在同一个时间段,不管是谁,都被弄得人心浮躁。

  各大商户纷纷上了一些‘金榜题名’‘前途似锦’的名号,来映衬这股科举的夏风。

  七月初,是省试,也是童试最后一场,至关重要。

  虽然八月初五就是乡试,但周自言还是想继续带队。

  宋卫风按下周自言的想法,“周大哥,你还是在家中好好温习吧,这一次,我去带。”

  宋豆丁高高举手,“我也跟着!”

  “你们不要准备乡试吗?”周自言蹙眉,与他们俩相比,自己怎么说也有过乡试经验,应该更适合带队吧。

  宋卫风摸上后颈,小声道:“其实……我和豆丁,不打算参加今年的乡试。”

  “你们说什么?”周自言以为自己没听清。

  “我年纪太小了,我想再等两年。”宋豆丁乖乖站好,阐述自己的理由,“夫子,你总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我现最远只去过岳南府。不论是阅历还是学问,都没办法比过比我大的人,我不想就这么贸贸然去乡试。”

  “我也是这个意思。”宋卫风站到宋豆丁旁边,垂下眼睑,“之前通过童试,已经算侥幸,这段时间我越学越有些吃力,我们俩都觉得按照我们现在的学问,去参加乡试还是太勉强了。”

  理由还算正当,应该是深思熟虑过的。

  周自言深知乡试的重要性,也明白他们的顾虑,“你们可想好了?”

  其实每年都有这样的情况,好些读书人考到乡试会试,开始觉得吃力,没法再继续考下去,便暂停一年两年,出去游学,拓展眼界和学问。

  再回来时,通常都会一飞冲天。

  二人齐齐应声:“想好了。”

  “也罢,那你们再稳一年,也不晚。”

  这两个人,一个十八岁,一个才八岁,就算再晚上三年都不晚。

  能经过自己思考,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周自言其实很高兴。

  “既然你们都已经思考过,那夫子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次省试,就你们去吧。”

  周自言这段时间一边教学一边复习,一直没有放下乡试。

  现在有了宋卫风分担他的压力,他更能专心致志做学问。

  于是,宋卫风与宋豆丁披星戴月赶路时,周自言披着外袍坐在灯下写文章。

  宋卫风与宋豆丁等在考棚外焦灼担心时,周自言演望着窗外旭日,不知远在岳南府的大家情况怎么样。

  砚台上的墨汁换过一轮,笔尖细毛也渐渐起了倒刺。

  时间转瞬即逝。

  春六巷众人尚在睡梦中时,周家门口一阵敲锣打鼓之声响破天际。

  周自言刚刚还在梦里,现在只能披上外衣,睡眼惺忪地开门。

  一身缁衣的梁捕头端着一方四方托盘,细看之下,两手还有些颤抖,“周秀才,周秀才,考上了,全都考上了!”

  四方托盘上,整整齐齐摆着五份喜帖。

  周自言倏地睁开眼睛,连忙翻看这五份喜帖。

  不错,从王小妞到钟窍一,全都在!

  “考中了?”周自言接过托盘,又问了一句。

  梁捕头点点头,“考中了!”

  被敲锣打鼓声叫醒的街坊邻居也纷纷披着外衣出来,本想臭骂哪个不长眼的扰人清梦,却看到一队捕快站在周家门口。

  附耳听去,只听到‘考中了’这句话。

  “天爷爷,是谁考中了?”

  “总不能是五个孩子全都考中了吧!”

  梁捕头扬声宣传:“就是五个孩子,全都考中了!”

  亲娘嘞!

  听到这话的街坊们哪还有什么怨气,全都只剩下喜气。

  以往对捕快避之不及,现在直接围到旁边,挤着梁捕头追问,“官爷,官爷你咋知道嘞?”

  “能确定吗?真的中了吗?”

  “官爷,五个,那可是五个啊,真的中了吗?!”

  梁捕头第一次被挤得东倒西歪,又不能直接拔刀,只能努力站稳,还要不停地说:“真中了。”

  “是啊,五个,这不是有喜帖吗?”

  “快了,快回来了,再有三四天吧。”

  梁捕头实在受不了,直接抱拳告辞,“周夫子,喜讯已经告诉你了,就麻烦您给他们家里报喜了,衙门里还有事,珍重!”

  说完立刻带着自己的捕快们逃走,一路尘土飞扬。

  周自言眼睁睁看着梁捕头逃窜,刚想关门,可周围的伯伯婶婶已经挤上门来,直接把他家大门撞开。

  周自言拼命抓着大门,有些狼狈,“别挤别挤,哎呀!诸位伯婶,你们不如去告诉他们爹娘这个好消息?”

  祸水东引!

  “是啊!”

  众人惊醒,赶紧冲到自己熟悉的人家里,‘啪啪啪啪’拍响大门。

  等来人眯着眼开门时,他们便摇上那人肩膀,“中了,你家孩子中了!你是秀才爹/娘了!”

  “啥?!”

  还没睡醒的几户人家,感觉又要晕过去了。

  第二天,二棍奶奶,庞大娘,还有蒋庆庆大哥,全都坐到周自言家中。

  他们只有一个事情要问,那就是他们家孩子……真的中了?

  周自言把梁捕头留下的喜帖拿给他们,细细解释道:“大娘,奶奶,你们看这里,这是咱们衙门的印,这个是岳南府的官印,有这两个印,就能证明这份喜帖是朝廷颁的。”

  “蒋家大哥,你应该知道吧?”

  蒋家大哥点点头,“是嘞,这个是岳南府的官印,以前卖酒的时候见过一回。”

  有这两个印,就做不了假。

  也就是说,他们家那几个小娃娃,真的考上了?!

  他们家出秀才了?!

  二棍奶奶一口气没喘上来,庞大娘赶忙帮老人顺气,“奶奶,奶奶,您这个时候可不能晕啊!”

  “咚!”

  二棍奶奶没晕,蒋家大哥晕过去了,晕倒前还在想:要死了!蒋庆庆竟然真的考上了!这下等他回家,说不定要狂的拿自己的头当求踢!

  等宋卫风带着几个孩子回来时,众人都觉得这几个孩子变样了。

  以前怎么看都是一副调皮捣蛋的孩童模样,现在再看,竟然品出一丝书生气。

  那拿捏的小礼节,一点都不输外面的书院学子嘛!

  “夫子,我们回来啦!”

  一看到周自言,几个孩子全都甩掉包袱,直接往周自言身上挂。

  周自言展开臂膀,挂住这几个甜蜜的负担,夸赞道:“你们做的很好!”

  说实话,他从未想过他们能一起通过,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安慰大家的准备。

  却没想到这几个孩子这么争气,竟然一口气全都擦着线通过了!

  钟窍一是唯一一个没跳起来的孩子,他背着手扬头,眉眼飞扬,“周夫子,我可是这里面考得最好的。”

  蒋庆庆‘嘁’了一声,抱着周自言胳膊不撒手,“夫子,他就算是最好的,那也是最后一排。”

  “蒋庆庆,你可是最后一名!”钟窍一气得七窍生烟,“你凭什么笑话我!”

  庞大山最稳重,“夫子,我们这次全都在最后一排的……最后一批,钟窍一第一,二棍第二,小妞第三,我在第四,庆庆是最后一个。”

  蒋庆庆听到这个排名,不高兴地噘嘴,“我也不知道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是最后一个,要是再滑一名,我就考不上了。”

  “可你考上了。”周自言摸摸蒋庆庆的头,“只要考上了,管他排名呢,你们都是好样的!”

  被周自言如此夸赞,几个孩子立刻重现兴奋,拉着手在周自言身边蹦蹦跳跳。

  跳够了才去人群里找自己的爹娘。

  二棍奶奶腿脚不好,没有出门。

  二棍和周自言说了一声,直接冲回家,想告诉爷奶这个好消息。

  宋卫风走到周自言身后,拍了周自言肩膀一下,“周大哥,我觉得你又要出名了。”

  周家家塾一下子出来五个小秀才,还都是智龄,想也知道会吹出什么样的风。

  “乡试马上要到了。”周自言背着手,回头轻轻一笑,“你觉得乡试解元这个名号,能不能压过这五个孩子?”

  “周大哥……”看着周自言自信的笑容,宋卫风心中一片慌乱。

  不管发生什么,周大哥都是这般自信从容,仿佛天地间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成熟感性,惑人心智。

  宋卫风弯腰作揖,垂下一肩乌发,莞然而笑:“那卫风就提前祝周解元,功成愿遂。”

  “多谢宋学子。有宋学子这句话,周某必努力摘下解元名号,衣锦荣归。”周自言也噙着笑意,弯腰作揖,与宋卫风在巷口两相对拜。

  而此时的岳南府驿馆中,一名垂须老者正在品读手上信件,“自创科举书,还通过了衙门审批……这个狂浪货又在做什么幺蛾子……”

  “要参加今年乡试?不错,正好让老夫看看他退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