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的时候, 周自言带着五个孩子又见到了岳南府的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去年才见过一名七岁的小孩,今年又见到了五个小孩。

  带队的还都是同一个秀才。

  似曾相识,似曾相识啊!

  治下县城出了这么多智龄小天才, 知府大人大喜, 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述职时被陛下奖赏的模样。

  一炷香都等不了了,知府大人连忙打开私库, 给五个孩子一人送了一样东西,嘱托他们不要骄傲, 继续潜心治学,争取一把通过省试,成为新的小秀才。

  五个孩子抱着知府大人赏的东西,坐在马车上吱吱呀呀地回家。

  府试比大家想象中都难,他们这次的成绩全都在最末尾, 要是再多滑落一名, 那就要过不去了。

  所以大家府试结束后并没有之前那么高兴。

  每日每日都有浓浓的担心和愁怨缠在每一个孩子稚嫩的脸上, 让他们有了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痛苦。

  再加上他们现在每天出门,都会遇到乱七八糟的人,询问他们的科举书。

  他们就更不高兴了。

  关于这个科举书, 周自言也没想到竟然会引发这样的事情。

  甚至还有那书坊的人来问他出不出稿。

  周自言全都婉拒了。

  这书是他用来教孩子的,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工具书, 没必要出版。

  就是这来来往往打听消息的人太烦了。

  周自言又把门上的‘闲人勿扰’弄大了一些, 省得再有不长眼的人说没看到。

  王小妞坐在凳子上,翻来覆去数手里的银子,“一钱……二钱……嘿嘿。”

  这些银子都是婶娘攒下的,听说她通过了府试, 连夜从下河村赶来镇上,把银子交给她。

  婶娘这是怕她需要用银子呢。

  王小妞数了数, 从她过继过去开始算,每个月的银子,婶娘都留下一两半,攒到现在,全都给她了。

  这些银子都是夫子帮她出的,她得收好,等将来赚钱了,一并还给夫子。

  宋豆丁和蒋庆庆,还有二棍一起趴在种辣椒的地方,不停查看辣椒的情况,“是不是可以摘了啊。”

  “都红彤彤的了诶。”

  “还是再等等吧……夫子说成了才行。”

  他们已经收过一批辣椒,现在都放在周夫子的厨房里。

  周夫子经常用辣椒下厨,做一些辣辣的菜,辣的他们嘴唇通红,眼泪鼻涕齐飞。

  可他们都特别爱吃这个辣味,于是又种了一些。

  现在日日夜夜都期盼早日长成,好吃到周夫子说的那个什么辣味火锅。

  宋卫风站在院中,教庞大山扎马步,“气沉丹田……”

  “气沉丹田……”庞大山学着宋卫风的姿势蹲下,小腿打颤,看样子支撑不了多久。

  “……”宋卫风放平视线,“深呼吸……对、不要放弃……”

  周自言和钟窍一坐在棋盘两侧。

  周自言扔着棋子,一边看书一边下棋。

  钟窍一抓耳挠腮:“……下这里?不对不对,应该下这里……”

  周自言抽空瞥了一眼,摇摇头。

  钟窍一这个臭棋篓子,以后再也不和他下棋了。

  夏风卷着嫩芽从枝头缓缓落下,如此祥和的场景却被一阵敲门声打破。

  宋卫风离门最近,主动去开门,“叶朗,怎么是你啊。”

  叶朗穿着马鸣书院的学子服,戴好学士帽,作揖,“卫风,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啊。”

  “进来说话吧。”宋卫风把叶朗迎进门,却发现叶朗身后还跟着两名学子。

  “在下宋卫风。”宋卫风虽然不认识他们,但礼节不能少。

  两人也礼貌性作揖,“宋学子,在下张雪飞,就是雪花飞舞的那个雪飞。正是欣阳书院今年新生。”

  “宋学子,巧了,在下宋延,延延边疆的延,也是今年的新生。”

  周自言整理好棋篓子,拍着袖子走过来,“谁啊。”

  “周夫子!”叶朗恭敬行礼。

  “叶学子啊。”周自言作揖,“许久未见了。”

  周自言瞅见宋卫风身边的那两名学子,年纪看着比宋卫风还要小一两岁,全都穿着妃色的学士服,头戴四方帽。

  感谢大庆的风俗,要求哥儿十五以后要扎耳洞。

  这两位学子,要是他没看错的话,耳朵上都有一个扎过的痕迹,应该是两名哥儿。

  二人又重新向周自言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姓名。

  周自言点头回礼,“在下周自言。”

  张雪飞从怀中递出一份名帖,双手敬上,“周夫子,我与宋延都想与周夫子讨教一些学问,但是总遇不到周夫子,所以只能拜托叶学长带我们来叨扰周夫子。”

  “无事。”周自言接过名帖,展开一看,原来是邀请他去参加治学会的。

  这种会,他以前去过不少,讨论学问的氛围是有,但一家之言很难服众。

  到最后就会变成吵群架。

  与其参加这种治学会,不如老老实实在家读两本书。

  周自言合上名帖,还给张雪飞,“孩子们马上要省试了,我这儿走不开,多谢。”

  “这……”张雪飞虽然料到了会被拒绝,但没想到周自言会拒绝的这么干脆。

  宋延拱手作揖,“周夫子,只需要两个时辰,不会耽误周夫子太久的。”

  周自言拧了一下鼻子,欣阳书院的学子捏着名帖,亲自上门正式邀请,还算彬彬有礼。

  如此懂礼之人,周自言对他们印象不错。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问我?”周自言问。

  “……被周夫子看出来了。”张雪飞有些羞愧,悄悄摸上自己泛红的耳垂,好像有些不敢直面周自言。

  宋延大大方方道:“确实,周夫子一人之力,教出一位七岁的宋小秀才,今年又带着门下五名学子通过府试,吾等马上也要下场童试,实在想知道周夫子是如何做到的,望周夫子能解答一二。”

  “这样吧,治学会我就不去了,今儿正好有时间,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在这儿就问吧。”周自言搬过来两个凳子,让两位学子坐下。

  至于叶朗,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自己找地方坐就行。

  叶朗环顾四周,决定坐到树下的石台上。

  还是宋卫风从屋内多拿出来一把椅子,才让叶朗坐下。

  五个小孩原本还在做自己的事情,现在又齐齐收好东西,坐到石台上,晃动脚丫。

  张雪飞和宋延对视一眼,虽然他们很想正式邀请到周夫子,但既然周夫子不愿意,能在周家得到一些答案也是极好的。

  撩起妃色的学士袍,端正坐下。

  宋卫风看到两位学子这般模样,忍不住看看自己身上的圆领盘扣大褂。

  倒是有点想念他蔚蓝色的学士服了。

  “几月前,书院的张家旺张学长还有周奇方周学长对周夫子多有得罪。”张雪飞和宋延站起来,以手扶额,代替两位学长向周自言道歉。

  周自言摆摆手,“都过去多久了,没事。”

  这两人才坐下,讲起之后的事情。

  欣阳书院的张家旺和周奇方被山长关禁闭的事情,第二天就传遍整个书院。

  但张家旺和周奇方被关禁闭,也不老实。

  他们偷偷把记下来的那些考题和答案都写了下来,从禁闭室传出去,让身边的同窗们都做一做。

  “那几个小孩看的书,上面就写了这几道题!”

  拿到题目的学子们全都提笔作答。

  其中就有张雪飞和宋延。

  张家旺等人一共记住了四道题的题目和答案,张雪飞等人最后竟然只回答出两道半……

  他们拿着这些题目和答案,去找欣阳书院的夫子做评析。

  正在饮茶的夫子们,一人分到一份,分别看过一道题,两份答案。

  最后都不约而同拿起那几个小孩的答案夸赞,“不错,不错,虽然辞藻尚有些稚嫩,但已经颇具雏形,大才,大才啊!”

  “这几份文章是哪位学子写的?今年可有下场童试?”

  “这几人要是考过今年童试,咱们欣阳书院就出名了。”

  几位老夫子捋着胡子,互相大笑。

  欣阳书院众学子:“……”

  人家下场倒是下场了,只不过就算考过了,也不算咱们欣阳书院的成绩。

  张雪飞多留了一个心眼,把那位周夫子的回答递了上去,“几位老师,看一下这份答案呢?”

  “我来看看。”老夫子揉揉眼睛,从木匣中取出一副手持金边眼镜,掰开上面的挡板,对准自己的眼睛,仔仔细细阅读张雪飞递上来的文章。

  半晌,老夫子放下手持眼镜,叹道:“这不是咱们书院的学生吧?”

  “夫子,您怎么知道?”张雪飞收好周夫子的文章,不知道老夫子是如何看出来的。

  老夫子放好手持眼镜,推盒入柜,然后摊开衣袍重新坐下,“这副文章的用词和角度,都不像学生口吻。倒有点像一位久经朝堂的官员大人。”

  其他夫子把文章分发下去,共同传阅,最后达成一致意见,“写这篇文章的人,极有可能是某位京官。”

  张雪飞苦笑,“这就是去年县试的案首,春六巷的周夫子写的文章。”

  “怎会!”老夫子展平文章,又看了一遍,摸起自己的胡子点头,“若这人是案首,那其他考生输的不冤,不冤啊。”

  “这等人才,怎么不是欣阳的学生呢?”

  其他夫子想到这位周夫子的年纪,捶胸顿足,“二十几岁的年纪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将来必有所作为,若是他能成为欣阳的学生,咱们书院一定能赶超那马鸣书院,成为本县第一大书院!”

  张雪飞可能是觉得几位夫子的心还不够疼,他又说:“去年那位七岁小秀才,就是这位周夫子的学生。今年县试通过的那几位智龄学生,也是这位周夫子的学生。”

  他私底下对这位周夫子了解甚多,已经记住周夫子门下诸位学生。

  其他夫子:“……”

  老夫子沉默许久,一挥袖子,“行了,都去读书做题吧,免得将来连几个孩子都考不过,那可真是丢人丢回老家了。”

  这句话比什么都打击人。

  老夫子好像已经认定眼前这帮欣阳书院的学子,考不过那几个孩子一样。

  但是,大家彼此看看,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担心。

  他们极有可能……真的考不过那几个孩子。

  这可如何是好!

  张雪飞等人想去拜访一下周自言,但欣阳书院的文山长出面,压制住蠢蠢欲动的学子们。

  文山长让他们不要在童试期间打扰别人,等府试过去再拜访也不迟。

  众位学子听从文山长的话,只能等府试结束。

  而且……他们还小小的期待着,想看看这春六巷里的家塾,能否通过府试。

  万一,通不过呢?

  结果府试结果,又狠狠给了他们一个大嘴巴子。

  这几个孩子压着最后的名额,通过了府试。

  天杀的,哪怕是压着最后的名额,那也是通过了啊!

  这几个孩子,尚不到十岁的年纪,距离成为秀才就只有一步之遥,这如何能不让人嫉妒!

  这次,文山长再出面也没用了,他们一定要问问这位周夫子是如何做到的。

  只是没想到周夫子和其他孩子从府城回来就一直深居简出,他们的拜帖始终递不到周家。

  还是宋延通过叶朗的关系,他和张雪飞兜兜转转才能进入周家的大门。

  周自言听到这里,不小心多看了这位宋延学子两眼。

  名叫宋延的学子身形清瘦,端雅文气,一看便是从小教养的小公子。

  提到和叶朗的关系,宋延轻咳两声,有些不自在。

  周自言又偏过头,去看叶朗。

  叶朗在周自言火热的注视下,爆红一张脸,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才好。

  就这模样,周自言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啊~

  宋卫风也立刻明白叶朗和宋延的关系,忍不住捶了叶朗一拳,“好小子。”

  “……惭愧,惭愧。”叶朗抱拳求饶,让宋卫风别再打趣他了。

  “宋学子,你是如何认识叶朗的?”周自言搬着凳子往前坐了一下,非常想吃这个八卦。

  宋延的脸色也开始渐渐变红,“学生与叶朗……是、是在一场诗会上认识的。”

  “就、就那么认识了,宋延学问好,极会诗词,学生、学生不如他。”叶朗也摸着鼻子回答。

  周自言挥开折扇,不停点头,“两相恩爱,眷侣不疑。挺好,挺好的。”

  宋卫风又捶了叶朗一拳,小声道:“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我觉得你应该很忙,所以没敢打扰你……”叶朗再次求饶,“快快饶了我吧,我都快要羞死了。”

  “哼。”宋卫风暂且放过马上要晕过去的叶朗。

  经过欣阳书院一番事后,张雪飞和宋延今天来的目的很明确,“周夫子,吾等都知道你专门练过孩子们的童试考题,只是吾等不明白,这种专门训练,要如何做?”

  “周夫子见谅,吾等也算从小读书的人,现在骤然对上童试出的考题,还是有些回答不出来。”

  张雪飞和宋延苦笑。

  当他们发现自己可能也考不过五个孩子的时候,心里也沉甸甸的。

  总觉得这么些年的书都白读了。

  被问到如何做专门训练,周自言只能实话实说,“如果你们对科举有一定的了解,就能感知出,其实科举考题的风向和朝廷国策是一致的。”

  但是这又提出一个要求,需要出题的人,对朝廷了解甚多……

  能和敬宣帝关系好,知道陛下在想什么,还要懂现代系统性考纲重点,明晰科举和朝廷流程的人,全大庆现在,大概只有周自言自己能做到。

  这是客观条件的限制……没办法。

  果然,周自言这番话,让张雪飞和宋延都沉默了。

  他们要是能知道科举考题的风向和国策风向,应该也不需要再来问周夫子了吧……

  他们书院的山长已经从从庆京省离开多年,就算马鸣书院的那位廖掌院,也不曾入过朝堂,这样的情况,要如何针对科举为他们做考题?

  难啊!

  周自言也发现自己说话的问题,以往伶俐的口舌,在这一刻突然变得笨拙。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平时几个孩子上课,他都是现代教育和古代教育相结合,用现代教育的方式去学古代教育的知识,再辅以针对科举的训练,才能达到现在的效果。

  这要让他怎么解释?

  若是说一些‘多读书,读好书’的空话,想必两位学子也不需要。

  难啊!

  宋延吐出一口浊气,“人各有命……这就是人各有命。”

  他已经看出来了,只有周夫子能做这样的训练。

  几个孩子拜入周夫子门下,自然能跟着周夫子的教学方式,顺顺利利走上科举。

  而他们已经拜入欣阳书院,并非周夫子的学生,即便周夫子说出什么教学方式,他们也未必能用上。

  “……”张雪飞双手交叠,盈盈目光看向周自言,叹了口气,“听闻周夫子手上还有一份神奇的科举书,不知今日能不能看一看?”

  “科举书?”周自言早就想问了,“这科举书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这事,也怪我们。”张雪飞面露不安。

  原来张家旺和周奇方禁闭结束后,就在书院里四处传他们那天在衙门看过的书。

  一本书,不光有四书五经的注解,还有几十道适合科举的考题。

  最后竟然还有关于科举的种种详解。

  这就是一本神奇的科举书!

  在张家旺和周奇方刻苦的宣传下,‘科举书’的名号从欣阳书院传出去。

  凡是听说过的人,肯定都会来春六巷询问周自言。

  这才导致周自言等人总是被半路拦下。

  “……”听完,周自言狠狠握住折扇,“这两个人,就应该再被关起来。”

  “文山长知道他们四处说闲话后,又把二人关起来了。”张雪飞想到两位学长的倒霉模样,忍不住笑出来。

  “关的好。”

  周自言拿起宋豆丁桌上的科举书,递给张雪飞,又拿起王小妞的科举书,放到宋延面前。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科举书,里面无非就是一些练习而已。”

  “后面关于科举的内容,也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细致,只是一份提要。”

  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把科举相关,事无巨细地写下来。

  万一被人告上衙门,那他可能就真的要因为‘舞弊’而进去坐牢了。

  张雪飞和宋延愣愣地看着眼前……仿佛两个砖头那么厚的书,“这、这么厚?!”

  叶朗跳下石台,“宋延,让我也看看。”

  “你抢人家的做什么。”宋卫风拿出自己那本,递给叶朗,“我和他们用的都是一样的。”

  叶朗的手差点被科举书坠下去,“这般沉!”

  “对了,你现在是跟着周夫子读书么?”叶朗拿好科举书,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老友,“乡试在即,你可不能因为不在书院就懈怠了。”

  他听说宋卫风退学的时候,震惊了好一会。

  但与宋卫风细细谈过后,他选择尊重宋卫风的选择。

  后来听廖夫子说宋卫风跟着周夫子读书,并没有忘记功课,他心中安定许多。

  “放心吧。”宋卫风避开自己乡试的话题,只让叶朗好好用功,免得乡试落榜。

  叶朗和宋延一起凑到一起,翻阅手上的科举书。

  宋延手里的是王小妞抄写的,字迹和宋卫风一比,稚嫩许多,还有许多涂改痕迹。

  “……若是别人借了去,怕是看不懂。”宋延翻过一页又一页,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叶朗一时也有点看不懂宋卫风记的东西,他挠头,“怪不得卫风说这书只能他们用呢,原来真的只能他们自己看。”

  张雪飞手上的是宋豆丁的杰作,相比王小妞,宋豆丁的字迹更放飞。

  张雪飞一句话读三遍才勉强能看懂宋豆丁在记什么。

  宋延和张雪飞小声说:“你看……这里好写墨迹都是新的,也就是说这本书一直在增厚。”

  “他们还要参加省试,想必一直在做题,从未落下。”张雪飞目光复杂,几个孩子都这么用功,他们却还在书院里背来背去,到最后只能背过几篇文章,这样的他们如何去童试科考?

  几个孩子都从石台上跳下来,围到三个大人身边。

  宋豆丁:“这位哥哥,你哪里看不懂,我可以帮你说呀?”

  “我也可以。”王小妞说。

  “哼,我的比他们的仔细多了,为何不看我的?”钟窍一抱起自己的科举书,心有埋怨。

  庞大山和二棍听了钟窍一这句话,纷纷无奈摇头。

  钟窍一还是这么不服输。

  宋豆丁怼在宋延面前,宋延看着宋豆丁胖乎乎的小脸,“弟弟,你……”

  叶朗差点笑出声,他强行忍笑道:“宋延,这位就是宋镇声,咱们镇上年纪最小的小秀才。”

  “什么!”宋延惊得直接站起来,好像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胖崽就是那个七岁小秀才。

  “我现在都八岁了。”宋豆丁不满,“明年九岁,后年就是十岁!我会慢慢长大的!”

  “宋秀才。”

  不管豆丁是几岁,人家可是实实在在的秀才功名。

  宋延和张雪飞全都站起来,恭敬作揖。

  宋豆丁‘嘿嘿’直笑,很享受这一刻。

  宋卫风看不下去,又给了宋豆丁一个脑崩。

  张雪飞翻到最后面的科举详解,在心底一字一句背诵,遇到不懂的地方就问王小妞。

  王小妞趴在桌子上,翘着两条小腿一个一个回答。

  周自言看出张雪飞在背诵,他摇头道:“背过也没用的,每年科举主考官员都随机,风向也不固定。”

  “……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强。”张雪飞坚定自己的想法,还是默默背诵。

  周自言去后厨让阿穗烧了两壶水,然后为这几个学生斟茶倒水。

  免得他们在自己家渴死。

  宋延在宋豆丁的讲解下,慢慢知道这本书上记载的东西。

  他心怦怦跳,不舍得就这么放下这本书,“周夫子,这……这书,我们能誊抄一份吗?”

  “这么厚,你们要去抄?”周自言倒水的时候以为自己听错了,滚烫的茶水差点洒自己一身。

  “无事的,只需要几天几夜便能抄完。”叶朗解释道,“镇上典籍少,我与宋延经常抄书阅读,很快便能抄完。”

  张雪飞也点点头,“我们三个人抄一份也行的。”

  这样抄起来也比较快。

  周自言放下茶壶,“这书不是我的,你们得问问你们身边的作者。”

  宋豆丁和王小妞指指自己,“我们吗?”

  “不然呢?”周自言耸耸肩,回身去放茶叶。

  面对三个大哥哥殷切的目光,宋豆丁和王小妞连思考都没有就同意了。

  他们想的很简单,大家都是要考科举的学生,就应该互帮互助!

  “多谢宋秀才,多谢王学子。”

  叶朗高兴得不行,“咱们不能耽误他们上课,咱们每日申时以后过来抄一个时辰,如何?”

  “行的。”张雪飞和宋延觉得可行。

  “从欣阳书院到这里可不近。叶朗,你还是马鸣书院的,你要是过来抄书,就得晚上才能走了。”宋卫风觉得这样浪费时间,便把自己的科举书放到叶朗怀中,“你们拿我的这本回去抄吧。”

  “那你怎么办?”叶朗愣住。

  周自言捧着温热茶杯,嘴不过脑来了一句:“我可以现给他写啊。”

  叶朗:“……”

  气氛突然变得很冒昧。

  张雪飞、宋延:“……”

  会写书真了不起。

  周自言如此堂而皇之地骄傲,宋卫风一口气呛在喉咙里,憋得眼眶通红,想大笑又不敢,只能努力掰平嘴角,“哈咳……确实,周夫子可以直接再写,所以不会耽误我,你们就拿走吧。”

  “行,那就多谢你了。”叶朗不再推拒,直接把书放到随行的布袋里,“现在这书抢手着呢,我得好好保护起来。”

  “外面很多人都想看吗?”周自言问了一句,“可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啊。”

  “怎么会捕风捉影?周夫子能让这么多智龄孩童去参加童试,这本身就已经非常厉害了。”张雪飞看向周自言的眼光里,满是崇敬,“况且周夫子自己也这般年轻有为,自然引得外面读书人好奇,想从周夫子这里探寻一二科举的秘密。”

  “有啥秘密,无非就是用功读书,多读书。”周自言挥下袖子,舒展眉目,“我看你们年纪也不大,就算一年不成,第二年再去也不晚。”

  “若是能一年就过,自然还是早早考上最好。”宋延站在叶朗身边,看了一眼叶朗,“成家、立业,早些完成,家里爹娘也就放心了。”

  叶朗隔着袖子悄悄握住宋延的手,“你放心,我定考过乡试,风风光光的回来与你成亲。”

  “哦哟。”宋卫风站在叶朗另一边,冷不丁被迫看了一场鸳鸯戏。

  “雪飞,咱们走吧。今天已经叨扰周夫子许久。”宋延叫了张雪飞一声。

  张雪飞却没有立即辞别,而是颤着手从袖口出拿出另一份拜帖,低着头,红着脸:“周夫子……五日后是欣阳书院的休沐日,学生……学生想邀周夫子一同去郊外游湖,这里……这里是拜帖。望周夫子赴约而来。”

  张雪飞手腕极细极白,现在上面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红,还带着肉眼可见的颤抖。

  张雪飞应该在害怕。

  不仅害怕,还有些害羞。

  张雪飞这一手,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宋延上前一步,“雪飞,你……你何时起了这样的心思?我怎么都不知道?”

  “……小哥儿心思,哪能传得人尽皆知。”叶朗看看宋卫风,把宋延拉回来,“咱们就别掺和了。”

  “不是,我——”宋延被叶朗带着,站到人后去。

  张雪飞的话说完,宋卫风就僵在原处。

  周大哥这般优秀,自然会有人爱慕,宋卫风早就想到了。

  只是这么久了,他始终是周大哥身边最亲近的小哥儿,让他暂时忘记了这种可能。

  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宋卫风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看身量,张雪飞比他矮一头,也比他细瘦,穿上妃色的学士服,如清嫩小芽,十分好看。

  他忍不住想起以前那些人的混言:宋卫风,你如此高大,肯定没男人要!

  宋卫风,你哪里像个哥儿?!

  宋卫风,你、你你你,如此蛮横,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宋卫风忍不住圈起自己的手腕,好粗。

  与自己相比,张雪飞既长得好看,还懂学问,应该是最讨人喜欢的那种哥儿吧。

  周自言笑了一下,接过张雪飞的拜帖,“多谢,若是有空,我定去。”

  这里这么多人,他不能直接当面拒绝张雪飞,免得让人下不来台。

  周自言拿起旁边二棍座位上的毛笔,写了几个字,折起来,交还给张雪飞,“这个你拿着。回去时再看。”

  张雪飞握着周自言的笺条,彻底羞红一张脸,“多谢周夫子,那我们便回去了。”

  几人走后,几个孩子都围到周自言身边,“夫子,夫子,你写了什么啊?”

  宋豆丁站在最外面,掐腰:“夫子,你不能不和我哥在一起啊!”

  要是不和他哥在一起,他还怎么做夫子的小舅子。

  宋卫风一把扛起宋豆丁,“我让你再胡说八道!”

  余光却总是不自觉飘到周自言身上。

  他也想知道周大哥到底写了什么。

  周自言倒茶入杯,不管别人怎么问,就是一句话都不说,看着气死人了。

  张雪飞走出春六巷,还是没忍住打开周自言给他的笺条。

  上面只有四个大字:心有所属。

  “……”张雪飞咬住下唇,心中极为难过。

  “雪飞,你怎么了?”宋延问。

  “周夫子……应该已经有心上人了。”张雪飞收好笺条,“叶大哥,你知道吗?”

  叶朗从旁边的摊位,买来两根糖水果子,分给两位小哥儿,“那间屋子里,你们觉得还有谁是周夫子的心上人?”

  叶朗从前也没想过宋卫风和周自言,但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该知道的也该知道了。

  在他看来,两个人这么亲近,若是能走到一起,也是好事。

  张雪飞顺着叶朗的话,想到周家那位身挺如松的哥儿,是位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哥儿。

  这位哥儿,张雪飞略有耳闻,去年应当也考中了秀才,现在正跟着周夫子读书。

  原来自己还没努力……就已经输了。

  张雪飞咬上糖水果子,“好苦。”

  “别想旁的了,还是准备日后的童试吧。”叶朗拍拍张雪飞的肩膀,与宋延一起安慰他。

  另一边,周自言觉得一直放着科举书这个名号在外面闹腾,不是个事。

  要不就整理一下,由书坊出成正规书籍?

  周自言觉得这个想法好,正好可以让自己落一个清净。

  说干就干,当天晚上便把厚厚一本科举书拆解成薄薄一个册子。

  只留下关于历届科举的详解,还专门去掉了对各位大人的猜测。

  这样应该就安全了。

  不过这个名字……周自言咬着毛笔尾,刷刷写下几个大字:《科举考纲重点》。

  明儿就给书坊送去,一定早日还自己一个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