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言再一次从王小妞头上薅下一把头发, 彻底绝望,“小妞啊,夫子实在是不会梳你想要的那种发髻, 要不你去豆丁家找文秀姐帮忙吧。”

  王小妞捧着自己手里的头发, 颇为哀怨,“夫子, 你这么厉害,怎么不会梳头啊。”

  “夫子只会梳简单的那种。”周自言眼睛一亮, “要不夫子给你梳一个马尾辫,肯定特别精神!”

  “好。”王小妞晃晃脚丫,不管什么马尾辫,只要别让她散着头发去上课就好了。

  周自言马尾辫那可谓是信手拈来,随便梳梳就成。

  不过梳完以后, 王小妞摸摸头皮, “夫子, 感觉有点紧。”

  头皮咋还有点勒得慌捏。

  “马尾辫都这样,绑松了容易散开。”周自言觉得自己手艺超赞,“走, 喝个粥,准备去上课。”

  “嗯!”王小妞摸摸绷紧的头发, 觉得可能待会就好了吧。

  一上午的课结束, 文秀正好提着家里做的点心登门拜访。

  “这是李叔新做的梨心酥,老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拿过来,给小娃娃们尝一尝。”文秀掀开食盒, 浓厚的奶味甜香瞬间虏获所有小朋友的心。

  “好香啊!李叔手艺越来越好了!”宋豆丁迫不及待地拿出来一块,一口咬下, 碎掉的酥皮还带着一点奶味,里面的馅儿大概是有梨子,有一种淡淡的果香,“好好吃!”

  其他人纷纷上手,捧着梨心酥吃得眉开眼笑。

  只有王小妞,还坐在椅子上,表情凝重。

  这一上午的课程都结束了,可她并没有感觉习惯,反而觉得头皮越来越紧。

  而且好像还有几根头发拽着头皮,感觉要掉了似的。

  “夫子、夫子,头有点疼。”王小妞虚扶着自己的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文秀一看,‘哎哟’一声,连忙解开王小妞头上的发带,帮她按摩头皮,“这是谁给小妞绑的头发,怎的绑这么紧!是要掉头发的!”

  “……”周自言无言以对,只能挥开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小步跑走,“我好像听到门口有人敲门,我去开门,我去开门哈,你们吃,你们吃。”

  以前在府中,这些事情都是交给府中侍女做的,所以他根本没学会如何盘头。

  谁知道他绑个头发也能出这样的岔子!

  周自言难以面对院中众人,一边哀叹一边去开门。

  是的,他确实真的听到了敲门声。

  门扉一开,周自言尚在迷瞪的双目瞬间睁开,“阿穗?!”

  门外站着的女子,荆钗布裙,形容疲惫,唯有那双黝黑的眼睛,还在熠熠发亮。

  她长着圆圆一张脸,身形偏胖,藏蓝色三片罗布裙叫她穿的有些宽大。

  名为阿穗的女子,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一见到周自言,登时倒吸凉气,“老爷!可算找到你了!”

  顾不上什么规矩礼节,阿穗只想好好抱住她找寻已久的老爷。

  周自言许久未见阿穗,刚一见面就被抱了个满怀,唇角微微翘起时,脸上写满怀念与惊喜,“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阿穗一路从京城向南走,找了许久,这才找到这里。”阿穗擦掉不争气的眼泪,扶着周自言的脑袋,将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好……好好好,没事,没事,还是活的!”

  “自然是活着的。”周自言无奈,任由阿穗检查他现在的情况,余光飞过不远处,却看到另一个清瘦的身形。

  宋卫风背手站在不远处,目光直直看向他们这边。

  从距离上来看,应该把他和阿穗的行为全都看在眼中。

  “咳咳。”周自言突然浑身不自在,他连忙推开阿穗,“好了好了,没事,我没事,咱们进屋吧。”

  “老爷,老爷您就住在这里吗?”阿穗提起裙子,一步都不肯离开周自言。

  周自言只能一边走一边让她小声,“我和你说,现在不能叫老爷,你就叫我周夫子吧,别的,什么都不要说,记住了没?”

  “噢,记下了。”阿穗点点头,发现他们身后还有一个人跟着进屋,“老……周、周夫子,咱们后面咋还跟了一个人?”

  周自言捏捏鼻子,空前的压力席卷了他,“没事……那是我、是我邻居。过来玩的。”

  阿穗看看身后那人有些不爽的表情,哪里像邻居啊!

  明明怎么看怎么像来寻仇的。

  宋卫风板着一张脸,死死盯着周自言此时与不明女子的亲密举动。

  心中冉冉升起一团妒火,烧得他全身发硬。

  还有隐隐入骨的疼。

  小院中,文秀已经重新给王小妞梳好了头发,正举着镜子让小丫头臭美,“怎么样,漂不漂亮?”

  “真好看!文秀姐姐,还是你最厉害,夫子只会绑马尾辫。”王小妞撅起嘴,提起马尾辫还是觉得头皮疼。

  “夫子是男人,还是秀才,哪会梳头发呀。”文秀笑意盈盈,把镜子留给王小妞,让她自己继续欣赏。

  周自言刚想上前介绍阿穗,没想到文秀先已经注意到了阿穗。

  文秀放下袖子,忍不住与阿穗对视,“这位是……?”

  女人天生的敏锐,让她发现,这位姑娘,与她应该是同行。

  果然,阿穗松下背上的包袱,目光也被文秀吸引,落到文秀轻巧标准的步伐上,“好标准的小莲步,姑娘练了不少时候吧?”

  “不久,堪堪练了三年而已。”文秀双手端平,站在阿穗面前,“姑娘肩膀平直,腰背收缩,如此姿态,应当也练了许久吧?”

  阿穗轻轻一笑,“也没有多久,两年而已。”

  平缓温柔的语气,好像藏着千万把冷刀。

  每说一个字,就直直飞向对方,不让对方卸下气势,决不罢休。

  周自言和宋卫风此时站到一起,皆不敢上前一步。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觉得有杀气。”宋卫风眉目凝重,却又觉得荒谬。

  他们眼前明明就只有两位姑娘,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杀气。

  周自言悄悄挥袖子,让还坐着的几个小孩全都过来,“快来看热闹!”

  四小孩立马收拾好东西,蹑手蹑脚地窜过去,牢牢抱住周自言和宋卫风,看向小院中今仅剩的两位姐姐。

  钟窍一今天家里有事,没过来蹭课,而王小妞不挑感兴趣,只抱着镜子悄悄挪远了一点,继续欣赏文秀姐姐给她梳的漂亮发髻。

  阿穗虽然穿着粗布罗片裙,此时却像文秀说的那样,肩膀平直,腰背如松,在气势上不落文秀半分。

  文秀端平双手,右脚后撤,用最标准的姿势与阿穗行礼,“文秀,宋家大侍女,见过姑娘。”

  “阿穗。见过文秀姑娘。”阿穗也不甘示弱,臂膀打直,膝盖轻弯,一举一动都像被尺子规训出来的一样,没有一点错误。

  宋豆丁看不明白,“夫子,她们这是在干什么啊?”

  “为啥感觉这么危险。”二棍说着,抖了抖身体。

  “她们这是在比谁更厉害呢。”周自言一边揽一个小孩,笑着解释道,“你们文秀姐姐以前是大家族出来的侍女,还记得不?”

  “记得记得!”

  “阿穗也是。所以她们一见面,就像见到了竞争对手一样,忍不住想一较高下。”周自言道,“她们现在比的就是规矩。谁姿势标准,谁心态最稳。”

  宋豆丁明白了,“我懂了,是不是就像读书人一见面,就想比比谁学问最深一样?”

  “是的,读书人比学问,文秀和阿穗比的,自然就是她们自小学的规矩礼仪。”周自言点点头,“你们可不要小瞧这些,能走到文秀和阿穗这个级别的侍女,都是万里挑一,一年复一年练出来的。”

  周自言说话的空档,文秀和阿穗已经聊到其他方面。

  阿穗仍旧保持刚才的姿势,未动分毫,“文秀姑娘,主家行宴,膳食摆桌,你当如何计划?”

  “自然是一看时令二看人,一桌盘坐多少人,就上多少食。”文秀回答地不卑不亢,心态平稳,“阿穗姑娘,若是家中奴仆太多,有那等小人起了坏心思,你当如何?”

  “主家奴仆,与我等是为同僚,先予他警告,一警二告,若是不听,三禀主,决不能让这样的人危害主家。”阿穗悄悄看了文秀身上衣裙一眼,说,“文秀姑娘,女红可好?”

  “三十四种针法,从三岁便开始练。”文秀抿唇一笑,“堕髻、飞云髻、吉祥头等流行盘发,也谙熟于心。”

  王小妞突然举着镜子插话,“没错!文秀姐姐盘头发可好看了,我现在这个头发就是文秀姐姐盘的!”

  文秀继续轻笑,不骄不躁,“阿穗姑娘,你呢?”

  阿穗走到王小妞跟前,“小姑娘,姐姐能给你再盘一次吗?”

  “……唔。”王小妞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看向文秀。

  文秀也走过来,“小妞,没事,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算了。”

  “正是,姐姐不勉强你。”阿穗也没有要勉强王小妞的意思。

  王小妞抱着镜子,左右看了看,点头,“好吧!姐姐,你要盘好看一点。”

  “放心吧。”阿穗得了应允,立刻利索地拆除王小妞此时的盘发,一边拆一边轻柔地按摩王小妞的头皮。

  王小妞惊讶地哇哇叫,“哇哇哇,拆头发好舒服啊!姐姐你好厉害!”

  文秀眉心渐渐皱起,“一边拆发一边按摩?阿穗姑娘好手法。”

  这一项,她确实不行,她只能单拆发,或者单按摩。

  王小妞头发比较长,阿穗就把王小妞的头发搭到自己胳膊上,手指上下翻飞,一个精巧又别致的盘发立刻从手下出现。

  额前留了一点头发,用来装饰王小妞的小圆脸蛋。

  阿穗抽下自己头上的一根发钗,轻轻插入王小妞的发髻中,最后整理一番,便完成了。

  王小妞像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一样,不停地看镜子中的自己,“好漂亮!”

  其他小朋友也忍不住冲过去,围着王小妞看不停。

  “娘嘞,王小妞咋突然变好看了。”

  “从没见过这样的头发,好厉害啊。”

  “真好看,那个簪子也好看嘞!”

  文秀发现,这个头型,不同于闺阁女子经常盘的那些,很明显是专门为王小妞单独做的。

  如此细心,如此手巧,在这方面她确实不如。

  “阿穗姑娘手艺高明,文秀自愧不如。”

  周自言见她们终于比完了,赶紧过来打圆场,“文秀啊,这不是你的问题。阿穗以前考过宫中女官,她学的,都是宫中的东西。”

  阿穗退步至周自言身后,盈盈行礼。

  “女官?”文秀一愣,纤眉一扬,“阿穗姑娘当真厉害!”

  女官,那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没当上。”阿穗温和笑笑,“第一轮就先看外形相貌,我在品鉴相貌的时候,被摘了牌子。”

  “摘牌子?”宋卫风第一次接触宫中女官,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周自言解释道:“宫中选女官,都是提前三年选,这些女子会在宫中,由各局女官教导。三年后进行比试,每一轮都会摘牌子,也就是俗称的筛选。留下牌子的,可以继续参选,而被摘了牌子的,就只能离宫。”

  “第一轮比的就是外形,残缺者,不要;有痣者,不要;鼻宽耳大者,不要;额头扁平者,不要……”阿穗一连说了十多个不要。

  文秀都惊了,“为何有这么多规矩?”

  “都是从以前留下来的规矩,这些相貌的人,说是自带霉运,容易出岔子,不宜留在宫中。所以宫中在选人的时候,一定要那种看着就有福气的人。”阿穗轻轻叹气,“我右侧脸颊下面有一个小痣,本以为在这个位置应当没事,结果还是被摘了牌子,连第二轮都没进去。不过我身体偏胖了一些,就算没有这颗痣,可能也不行。”

  “甚是可惜。”文秀才只见了阿穗一面,就能看出阿穗的能力。

  如此一个女子,因为脸上有痣而被摘牌,当真可惜。

  “无事!若不是被摘了牌子,我也不能离开宫中,从而见到老……周夫子。”阿穗重新背起自己的包袱,“周夫子,我从京中带了许多东西过来,你看看——”

  周自言看看周围,连忙按下阿穗的手,“不着急,不着急,反正也没什么好东西!”

  “啊?”阿穗略微迷茫,怎么会没有好东西呢,她带的可都是老爷用惯了的宝贝啊!

  宋卫风看着周自言的手,冷哼。

  “我先为你介绍一下。”周自言岔开话题,一个一个介绍他现在身边的人,“这位是文秀姑娘,你已经认识了。”

  “这个五个小孩都是我的学生,分别是宋豆丁,大名宋镇声,王小妞、蒋庆庆、二棍,大名叫梁鹤飞。这个,是庞大山,是这里面年纪最大的孩子。”

  周自言每念一个名字,阿穗就轻轻行礼。

  这位阿穗姐姐,看着好像是比文秀姐姐更规矩,弄得五个小孩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至于这位……”轮到宋卫风的时候,周自言斟酌着,想用一个好一点的身份介绍他。

  结果宋卫风独自上前一步,微微一笑,“宋卫风。只是周夫子一个普通的,毫无瓜葛的,邻居。”

  周自言:“……”

  身上怎么突然怪冷的。

  “才不是邻居——”宋豆丁跳起来要解释,瞬间被宋卫风按下,牢牢捂住嘴巴,不让宋豆丁出一点声音。

  “就、是、邻、居。”宋卫风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这可是周夫子亲口说的,对不对?”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周自言总算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让你多嘴。

  言多必失,言多必失,这不正是言多必失么!

  “周夫子和阿穗姑娘久别重逢,应该好好叙旧,我们就不打扰了。”宋卫风叫上文秀,“文秀,咱们先回去吧。小妞,你宋伯伯叫你过去一起吃饭,一块过来吧。”

  “哎。”文秀告退,紧紧追着宋卫风离开。

  王小妞眨眨眼,也拎着裙子跑了。

  小孩很聪明,感觉此地不宜久留,快跑!

  宋豆丁看看宋卫风一步不停的背影,又看看一直望着门口的周夫子,叹气,“夫子,你完了,我哥生气了。”

  “我看出来了。”周自言推开扇子,心中烦闷,“待我安顿好阿穗,立即去找卫风道歉。”

  宋豆丁眼睛转转,“你可以带上糖葫芦,我哥肯定就不生气了。”

  “想得挺美。”周自言弹了宋豆丁一个脑崩,让他们回家吃饭去。

  小朋友们手拉手跑走。

  院中再无他人,阿穗胸腔中好像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周自言推给她一个凳子,“坐吧。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阿穗坐下,“自您走后,府中就关了门……”

  阿穗慢慢悠悠,讲起周自言离京后的事情。

  周自言打定主意要离京,于是给京中信得过的好友送去一封信,说自己待够了京城,要出去游山玩水,找寻自我。

  至于归期,那不知道。

  或许死之前还能再见吧!

  他那府邸,算上后厨三个大厨师,总共才十个人。

  走之前,他给他们一人分了一笔银子,说自己有事要离京,要他们自行离府找出路。

  毕竟再不离开,他这个被罢官之人的府邸,就要被朝廷收回去了。

  到时候大家一起完蛋。

  周自言自认安排好所有事情,第二天就潇洒离京。

  谁知道他走后,府中十个人,谁都没走,就打算一直待在府里,等周自言回来。

  其中以阿穗为主。

  阿穗是周自言身边的大侍女,周自言不在府中,阿穗就算半个主人。

  她安排剩下九人照常干活,维持府中生计。

  可不久之后,他们这个府邸,就被朝廷没有任何理由地封存了。

  带队的大人,曾被周自言当众批评过,大概是怀恨在心,所以领着一队兵马,招摇过市,弄得京城人尽皆知。

  阿穗他们守在府前,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只能看着这帮‘土匪’蹬开大门,长驱直入。

  幸好在封存前,与周自言相熟的林大人,和带队之人大吵一架,硬是从府中拿走许多东西,算是帮周自言留下一点家产。

  阿穗机灵,趁此机会,带着剩下九人,也抱走周自言许多惯用的东西,或者其他珍贵之物。

  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连林大人都没说,自己租了京中一个小院,静等周自言回京。

  可渐渐地,京中开始传出流言蜚语。

  说名满天下的游大人,因为得罪了陛下,被发配边疆,再回不来了。

  阿穗等人并不相信这个流言,还曾与其他传闲话的人打过许多次。

  可时间一长,流言都传完了,周自言还是没回来。

  最先离开的,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几个人,他们留下这段时间做工赚的银子,默默离开。

  再后面,便是年轻,还有许多前途的人。

  到最后,只剩下阿穗。

  值得感谢的是,其他人虽然走了,却没再提他们一起做过的事情。

  让阿穗能安安静静守着一个小院子,和许多周自言的东西,不知道在等什么。

  阿穗觉得不能再这么继续干等着,她要去找。

  哪怕是走遍大江南北,也得去找。

  在她退掉小院时,林大人身边的人给她送来一封信。

  就是靠着这封信,阿穗才找到马鸣沟来,见到了周自言。

  “那封信呢?你还有吗?”周自言皱眉。

  “还在。”阿穗摸摸身上,从腰封处摸出一个折了又折的纸条。

  纸条便是林范集送的那封信,上面只有一个地址。

  正是周自言现在的地址。

  “这老头,做什么要你来找我……”周自言捏着纸条,不明所以。

  “老爷,你这里过得这么清贫,大概是林大人担心你把。”阿穗猜测道。

  周自言笑了,“那你来了,我就不清贫了?”

  “当然啊!”阿穗‘噌’地站起来,“老爷,我还像以前那样照顾你,一日三餐,温茶铺床,绝对让你在这个小地方也能过得舒舒服服。”

  “而且你瞧,我带来的这些东西。”

  阿穗掀开她带来的包袱,让周自言看。

  周自言低头一瞧,差点气笑,他捧出一对青花瓷,手掌大小的装饰花瓶,“你背着两个花瓶,一路南下?”

  竟然没让阿穗摔碎,真是……

  “这个花瓶可贵了,老爷,你把它们卖了,就能换个大点的院子。”阿穗是认真思考过的,“还有这对玉佩,是以前生辰时,谁送来的来着……罢了,想不起来了。反正都是好玉,能卖不少银子。”

  “这个,是老爷最喜欢的枕头,被我抢先一步带走,没让那帮兵痞子弄坏。”

  周自言抚着腿上软枕,熟悉的荞麦香味瞬间把他的思绪拉回到以前。

  那时,他确实最喜欢这个枕头。

  没有这个枕头,都睡不好觉。

  可现在,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周家里的枕头,也再没有失眠过。

  “阿穗,老爷现在已经不是老爷了。”周自言放下所有东西,“走之前我给了你们所有人卖身契,他们走就走了。可你从未卖/身于我,一直都是自由身。走吧,去过自己的日子,不需要再待在我身边。”

  阿穗怔怔坐下,“可……可阿穗就想跟着老爷。”

  “你京中爹娘呢?你就这么抛下他们,来寻我,你可曾想过他们?”周自言深知阿穗的身世,并不赞同阿穗跟着自己。

  “爹娘才不生气。”阿穗摇头,“他们愿意阿穗跟着老爷,老爷去哪,阿穗就去哪。”

  “曾经我府邸大,需要人手,可你看看我现在,哪还需要下人?”周自言让阿穗看看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我自己一个人完全做得过来。你走吧。”

  阿穗摸摸桌上冰凉的茶壶,“老爷,这都没有热水。”

  然后用指尖擦过正堂右侧的桌案,擦出沾满灰尘的指尖,“这里全是灰尘。”

  最后看了一下周自言现在穿得衣裳,上面好写地方已经起了毛边,“老爷,衣裳也旧了。”

  “……”周自言被阿穗堵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强撑道:“这、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它不影响生活嘛!”

  “可是阿穗在,能让老爷过的更好。”阿穗坚决不会再离开周自言半步。

  面对如此坚定的阿穗,周自言也不忍心再让她走。

  毕竟是跟了自己许多年的大侍女,情同兄妹。

  他已经让阿穗等了自己许久,如何能再让她亲历第二次分离。

  “只是我这儿没有第二件屋子了。”周自言坦诚相告,“我现在就是这里一个小小的夫子,刚刚考中秀才。”

  “老爷,您的功名呢?”阿穗大惊失色,她可记得自家老爷是三元及第啊!

  周自言苦笑,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全盘托出。

  阿穗这才知道,什么游历,什么边疆,全都是假的。

  原来他家老爷,是被罢官了!

  这天杀的陛下!

  阿穗壮着胆子在心中怒骂陛下三百句,沉默半晌,道:“老爷,没事,您的学问,谁都带不走。您现在不是秀才了么?只要您愿意,一定可以再考回去。”

  “是啊。”周自言起身,看着天井上的云彩,回头一笑,“不说这些了,你先在这儿坐会儿。等下午上完课,我陪你去找个住处。”

  阿穗一听,明白这是留下她了,脆生生应道:“哎!”

  下午再上课时,阿穗就跟在周自言身后。

  周自言抬手,她便磨墨。

  周自言讲课,她去热水,定让周自言在口渴时,能喝上一口温茶。

  周自言……

  总之,阿穗就像周自言第三只手一样,不需要周自言说什么,便能跟上周自言的节奏。

  这是默契。

  宋卫风看在眼中,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周大哥这算什么木头?

  现在与这女子言笑晏晏,铁树开花。

  想来,不过是在他这不开花罢了,当真可恨!